120、第 1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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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顾连忙拉外祖母坐下, 他心知万氏虽然不安好心,说的话却没什么错,不想做驸马虽是许多勋贵子弟们都心照不宣的事, 但敢说出口的却寥寥无几,正是因为这个。

倘若是个混吃等死的倒也罢了,娶了公主虽不能入仕,却可得丰厚赏赐,只要不犯大错, 一辈子衣食无忧, 做个富贵闲人倒也快活。

但长阳侯府在汴京虽算不得数一数二的勋爵贵戚, 家底却也不薄, 贺顾又是嫡长子,将来有爵位承继,做不做驸马都不影响他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要为此白白把前程断送了,实在不值当。

在言老夫人的心里,自己这个外孙儿是十分争气的。

大女儿命苦去得早, 外孙幼年丧母, 却一点也没长歪, 他从小乖巧聪明, 学文习武、一点就透。

骑射武艺放眼整个汴京的王孙公子里, 都数一数二,贺顾小小年纪就随父亲前往承河平乱、得胜而归, 虽然不算什么太大的功勋, 但以十六岁的年纪来看,也已经很了不得了。

颇有他外祖父言老将军当年风范,甚至青出于蓝。

言老夫人一直深信不疑, 外孙以后一定是有大造化的。

可是此刻她却不好直言,说这门皇家亲事不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贺顾见状,生怕她气坏了,正要开口,却听亲爹贺老侯爷道:“岳父岳母倒也不必着急,此事虽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可毕竟宫里的准信也没出来,现也只是在替公主相看,未必顾儿就真能娶得了公主。”

“这样吧,两日后陛下应当就会从西山收猎回京,届时我进宫交差,或可在面圣时探听一二,若陛下也有此意,我再为顾儿寻个由头婉拒,陛下是位仁君,我如今又有承河平乱之功在身,想来陛下应当不会因此怪罪于我,此事或还有周旋余地。”

他话一出口,不必说贺顾与言老将军夫妇都有些意外,便是连万氏都不由得愣住了,言老将军沉默了一会,闭了闭眼,道:“……倒还算你这做爹的有些良心。”

万氏嗫嚅了一会,低声道:“这……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侯爷明着推拒,恐怕要开罪了天家……”

她话音未落,贺南丰就已经面色一肃,喝道:“你闭嘴!”

万氏鲜少见他对自己发这么大火,当即被吓的就是一个激灵,连忙垂着头不敢说话了。

贺南丰既已承诺会在明日进宫时,替儿子推拒这门婚事,言家老夫妇两个也不好再不依不饶,当下便要告辞离去,贺南丰有意留他们用晚饭,也只被言老将军不咸不淡的推辞了。

言老夫人这才注意到门边一直挨挨蹭蹭不敢进门来的言定野,愣了愣,道:“定野,你怎么也在这?”

言定野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小声道:“这个……我今日在街上正好偶遇了表哥,就被他捉来了。”

言老将军看了眼不争气的孙子,心里猜到这小兔崽子多半是又出去鬼混了,但他不欲在贺家训斥孙子,只皱了皱眉,道:“回家。”

语罢又看了眼外孙,语气和眼神都肉眼可见的柔和了不止一点:“顾儿,好不容易回京了,改日记得回来看看我和你外祖母。”

言定野:“……”

到底谁才是亲孙子啊!

贺顾连忙点头应是,贺南丰把万氏按在屋里,没让她跟出来,和儿子一起将言家二老送到了侯府门前,直至目送他们上了车辇,这才回头。

一回头就对上了大儿子凉飕飕的目光。

贺顾见他看向自己,勾起唇角吊儿郎当的一笑,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准备回自己屋里去。

贺老侯爷却忽然道:“你站住。”

贺顾脚步一顿:“爹有何贵干?”

“两日后为父进宫,你跟我一起去。”

贺顾愣了愣:“我……我跟去做什么?”

贺南丰抖了抖胡子,他嘴唇颤了颤,却没说话。

他心知当今天子不仅是位仁君,更是位明君,陛下爱才,他这大儿子虽然忤逆了些,然而无论文章词赋、还是弓马骑射,俱有几分本事,这点贺南丰虽然不曾说过,心中却也是暗暗为此骄傲的,他也没少在与同僚交谈时被羡慕生了个好儿子,若是陛下见了贺顾,八成会起惜才之心,或许会想留着他以后为官为将,不忍见他因做了驸马断送前程。

这样就比他亲自开口推拒要高明的多了。

只是贺南丰心里虽然清楚,却不愿在贺顾面前说出来,否则这个本来最近就犯轴的忤逆儿子,不定还要怎么得意,倒时候他更加不好管教了。

他想到此处,便只干咳一声,冷冰冰道:“为父的决定,自有道理,问这么多干什么?”

贺顾深觉他神经病,明明是贺老头自己叫住他的,现在倒要卖关子了,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刚准备转身离开,却又想起一件事,顿住了脚步。

“爹和夫人怎么过,我做儿子的无权过问,只是夫人是爹的继室,容儿却也是爹的女儿,还请爹管好夫人和她手下的那些个黑心婆子和下人,不要把手伸到望舒斋里去,否则将来若是闹大了,爹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贺老侯爷一愣,皱了皱眉,道:“你是说……”

贺顾颇有点奇怪的看他一眼,讥讽的笑了笑。

“夫人好歹也做了爹这许多年的枕边人,怎么,她能干出什么事儿,难道您真的一点也猜不到?容儿亲口告诉我,有坏人要害她,只是被望舒阁的嬷嬷们发觉了,未能得逞,她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能撒什么谎?我与爹都在承河,这偌大的长阳侯府又有几个人能害她、想害她?爹难道猜不到?”

贺顾说着,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上辈子他一个不慎,贺容在家里遭了那女人毒害,被蛇吓得失心疯,心智永远停留在了孩童时这件事,不由得心中更添了几分气。

重生到现在,贺顾其实时常有种庄周梦蝶的感觉,每一个夜晚过去,他在清晨醒来,洗漱时看着水面上的自己,都会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重生了,走过那么一遭处处不顺心的人生?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但贺顾发现,他无法有那份胸怀,像梦里的那个半生沉浮的贺顾一样,面对着为了他出生入死,最后却把贺家满门抄斩,说他是“不忠不顺之臣”的太子,也只是逆来顺受,引颈就戮。

回到了少年,贺顾感觉到自己的心理也多少受了点影响,情绪起伏变的大了,也不想再受被人摆弄、辜负、背叛的气了。

不管那一世是真是假,至少这次,他绝不会再走之前的老路。

尽管现在的万氏可能还没造上辈子的孽,但是贺顾却绝不会放任不管,他不会再给这些人一点伤害自己和自己亲人的机会。

他冷声道:“好话已经说在前头,倘若爹纵容她,以后她要是惹怒了我,爹别怪儿子忤逆不孝。”

贺顾话音罢了,转身离去,独留下面色怔然的贺老侯爷。

与此同时,皇后居住的芷阳宫。

长公主淳孝,原本在西山猎场陪同皇帝围猎,刚一得知皇后染了风寒,立刻告了假回宫来看母亲。

但芷阳宫的宫人却都知道……皇后娘娘好着呢,至于偶感风寒卧床不起……

不存在的,都是娘娘为了诓公主提前回来扯的谎。

此刻长公主果然风尘仆仆的从西山赶回来了,她刚一进芷阳宫,芷阳宫的宫人们俱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一点大气,生怕一会公主发现被亲妈忽悠了以后,会拿他们撒气。

陈皇后当年是名动汴京的美人,加之她家世贵重,还未出阁,提亲的人就几乎踏破了陈府的门槛。

长公主裴昭瑜,一副好容貌生的就随了母亲。

只是她性情清冷寡言,陛下又爱重她,自小养的与皇子并无二致,读书弓马,样样在行。

与母亲陈皇后的娇俏动人,灵动跳脱不同,长公主更像雪中红莲,虽然清冷、却仍然艳色夺人。

她一摘下面上薄纱,芷阳宫的宫人们虽然是从小看着她长大,却也免不了每次乍一见,都要为长公主的美貌目眩神迷一番。

长公主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却仍然算得上温润悦耳:“母后?您没事?”

“没事没事。”陈皇后一边在案几上哗啦啦的翻一边道,“我要不这么说,也不知你几时才回宫,母后这有正事要找你呢。”

“既然是正事,您为何不直接……”

她话音未落,目光落在陈皇后翻在案几上的一副画像上顿住了。

画中俊俏的少年人一身蓝衣,绘制画像的画师很是有几分本事,把他那双点漆一样明亮的乌黑眸子画的炯炯有神,他眼角微弯,唇带三分笑,俊俏非常。

“怎么样?”皇后喜滋滋的抬眼看着女儿,“长阳侯府家的大公子,本宫看来看去还是最中意他,前些日子也问过长阳侯夫人了,他才学武艺好,八字也和你相合,瑜儿看看,可还喜欢?”

贺老侯爷想管教儿子,只可惜他不知道,此刻儿子躯壳里的灵魂早已不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了。

任他怎么苦口婆心劝说,贺小侯爷靠在马车內厢,却始终巍然不动,甚至还表情不耐的掏了掏耳朵。

贺南丰:“……”

他浑身解数使尽,没见一点成效,心知贺顾犯起轴来,他就是恼羞成怒、暴跳如雷也没用,只得叹了口气。

马车已经临近长阳侯府了。

“罢了……说不动你,可你就算不为了自己考量,也该好好为长阳侯府和你妹妹想想……”

贺南丰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听信了那些谣言,说储君之位要易主……才会打起长公主殿下的主意?”

回京前,贺顾分明还是个有理想有抱负、志在四方的热血男儿,贺老侯爷还是不相信他会仅仅因为长公主殿下美貌,就愿意葬送自己今后的前程。

他心道,这小子别不是错了主意,想要另辟蹊径、打起了做未来皇帝小舅子的心思吧?

毕竟大越朝自开国以来,虽然看似一直在严防外戚干政,但许多政令其实都没有做到令行禁止,喊喊口号的不在少数,便是现在,在朝中得任实职的外戚也不是没有——

比如先皇后和继皇后的哥哥,吏部尚书陈元甫陈大人。

贺顾问:“什么谣言?”

贺老侯爷道:“前些日子,宫中的确传出消息,说太子殿下犯错触怒君父,又被禁足在东宫,虽不知殿下究竟犯了什么错,但既然圣上只是将他禁足,可见还是对太子殿下心存期许、希望他改过自新的。”

“陛下虽和皇后娘娘恩爱非常,但多年来,也从未流露过一丝一毫东宫易主、变动储位的心思……可见太子殿下简在帝心,将来继承大统者,依为父看,十有八九还是太子。”

“先皇后过世多年,这一点太子殿下虽的确不比三殿下,有个母仪天下的亲娘在,是以这些年京中总有些见识浅薄之人,说陛下早晚会废储再立。”

“但他们也不想想,单是体弱多病受不得北方天寒、自小养在金陵这一点……三殿下不在陛下膝下长大,又多年不见君父,他岂能拼得过陛下自小教养的元后长子呢?”

贺老侯爷摇头晃脑,把他琢磨的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猜测对儿子娓娓道来,越说越觉得自己这番话,简直就是真知灼见,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贺顾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

贺老侯爷坑儿子还是有一手的,这番话贺顾并不是第一次听了。

上辈子他就是被这么误导……才投入了太子门下。

贺老侯爷还在滔滔不绝,贺顾还没怎么样,他倒是先把自己给说得又忧心了起来。

“……姝儿毕竟只是妇人,她未曾见过事,恐怕听了些传闻便信以为真,才会……”

贺顾听得欲言又止。

贺南丰不会真的以为,万姝儿想让她做驸马,只是想让长阳候府抱上皇后和三皇子这条大腿吧?

他不会真的以为万姝儿是个一心为了贺家好的贤妇吧?

不会吧不会吧?

贺南丰又道:“……似咱们家这种世袭勋贵,怕的不是无功,而是有过,尤其储位之争,更是诡谲难测,一旦站错位置,将来新帝登基清算之时,任你往日泼天富贵,也难保住,这样的前车之鉴已有太多了。”

贺南丰语罢,这才发现贺顾一直没说话。

贺小侯爷唇角微微勾起,看着亲爹的眼神有点古怪,他笑容略略带着点讥讽的意味。

“便是不站错队,难道爹以为就能保住富贵了?”

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贺南丰愣了愣,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马车已经停在了侯府门前,贺顾弓着腰准备下去,他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还没回过神的贺老侯爷,悠悠补了句:“……如今大越海晏河清,圣上龙体康泰、正值盛年,爹还是别想太多了。”

有些事,贺顾活了一遭,心里门儿清,但他却不好直接告诉贺老侯爷。

比如,没了他贺顾,未来新帝屁股底下那张龙椅,还保不保得住,那可难说。

这话可不是贺顾自大,上一世二皇子裴昭临和太子斗了十多年,可惜最后还是棋差一着。

裴昭临被围剿于凌江江畔时,新皇已然登基为帝,他心知新皇肯定容不下自己,若是被俘回去,不仅难逃一死,估计还要被安上一个逆王的名头,被万人唾骂。

愿赌服输,成王败寇,二皇子自刎于凌江江畔,临死前只哑着嗓子叹了一句:“大哥胜我,无非有二。其一他为元后长子,大义所向,我为妃妾所生,君父不喜;其二便是……大哥得了贺子环你。”

那时贺顾奉了君命,带裴昭临回京,若带不回活人,也要带项上人头回去。

贺顾听裴昭临这么说,也只不过付之一笑。

他替新皇料理了二皇子,又抄了三皇子的恪王府。

那段日子,京里无论是昔日里趾高气扬的勋贵们,还是曾经自命不凡的清流们,只要是掺和过夺嫡之争的,但凡听了贺顾这个名字,就没有不悚然变色的。

贺侯爷是新皇沾满了鲜血的刀——

虽然污秽,却锋利。

后来贺顾被问罪,有一条原因,便是滥杀皇室宗亲。

贺顾后来才明白,站错队固然要命,然而不管他追随了谁,见不得人的刀,总是要在江山定平后被收起来的。

重生后他想的越来越明白,贺顾不那么怪太子了,但同样,他也会离太子远远的。

这辈子,贺顾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刀,他只想做个普通人,和自己喜欢的女子成亲生子,活的轻松点,什么从龙之功,谁爱要谁要吧。

至于长公主厌男这码子事——

贺顾相信水滴石穿,只要他们成亲了,他好好表现,长公主总会被他打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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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宫中为长公主裴昭瑜挑选驸马,择出京畿家世清白的官家子弟十余人,一一进宫参与内廷考察。

不管贺南丰如何横眉竖眼,贺小侯爷还是把自己打扮的帅气逼人,施施然的出门了。

这些天征野也多少看出了点不对来,世子爷的反应实在不像是心仪于宫外哪家官家贵女,相反他自那日从宫里回来以后,打听其他几位被宫中纳入驸马待选名单的官家子弟,倒是很勤快。

……就差让征野去把人家家里八辈祖宗都查出来了。

贺顾虽然打了两辈子光棍,不知道怎么追姑娘,但眼下选驸马却不是追姑娘,竞争对手可要多得多了。

和别人斗他就在行了——

兵法不是白学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在进宫的马车上,贺顾还在拿着来之前,他特意手抄的小纸条复习。

小纸条上的字儿密密麻麻,征野凑头过去瞥了两眼,只见纸条上全是贺小侯爷列举的竞争对手和假想敌们的各项资料与情报。

“荣远伯府世子,陆归宁。

相貌:中上(然不及我);文才:尚可(然不及我),武艺:马虎(远不及我),对公主心意:不祥。

户部尚书次子,王沐川。

相貌:中上(然不及我);文采:上佳(我不及多矣!);武艺:无,对公主心意:无(远不及我)……"

征野看了几眼,满脑子都是贺顾各种笔迹的“不及我”三个大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那个猜测了,忍不住道:“爷,你认真的啊?”

贺顾不顾马车颠簸,还在聚精会神看那个小纸条,道:“什么?”

征野:“……”

小侯爷的心思不难猜,征野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他会这样只有一个原因——

看来世子爷那天跟他说的心仪女子,十有八九就是长公主了。

征野有点无语:“您这纸条上,全是不及您的,既然如此,还有必要这么认真看吗?”

贺顾抬头看他一眼,道:“谁说的?”

他指了指王沐川名字后面,‘文采:上佳’背后的‘我不及多矣’五个大字,满脸忧心忡忡。

“文章我是肯定写不过王二哥的,他分明无意做驸马,不知怎么也在此次宫中的名单里。”

二人话音刚落,马车似乎是已经到了宫门前,刚一停下,贺顾就听到了马车外一个少年略带嘲讽的声音。

“谁知这传言是不是他贺顾自己传出来的?若是陛下真的看中他,早该为长公主殿下将他定下,岂会还要与我等一同应选?”

“我等俱是应召入宫,陛下可没说咱们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各位哪个不是相貌堂堂文武俱佳的好男儿?只要内廷司的结果没出来,这驸马之位,便谁都有机会!”

贺顾:“……”

怎么还没开始选,他倒好像先成了众矢之的……

好像还真是不太像。

“驸马都尉,位在侯爵之下,伯爵之上,一旦受封,足以算得上京中一等一的贵戚,却无一点实权,便是能有一二差事,顶多也是陛下看在公主的份上,给些无关痛痒、主持礼祭之类的琐事,若是就为了做个驸马都尉,陛下何必今天又是文试,又是武试,定下如此高的标准,岂不浪费?”

“今日内廷司的考察内容,我倒觉得,像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贺顾挠挠鼻子,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陛下毕竟是长公主殿下的亲爹,殿下又自小备受爱重,陛下不想她明珠暗投,我觉得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你看今日,长公主殿下驳斥那个姓赵的,将他文章不足之处说的一针见血,殿下这般才貌双全、神仙样的女子,若是许了绣花枕头一包草,连几句简单经义都解不明白的蠢货,岂不是太委屈了么?”

贺顾说到此处,脸上又开始出现了那种近乎于两眼放光的表情,王沐川见了,心中简直犯堵,瞬间不想搭理他了。

征野也觉得自家世子爷,最近有些太过于春光灿烂了,眼下王家二公子在,竟也不收敛一些,不由得有些尴尬,赶紧干咳了一声,想叫贺小侯爷在外人面前稍稍克制一些。

他又哪里知道,贺小侯爷这可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情窦初开,他这是老房子着火了,烧的那叫一个生猛,哪有那么容易浇灭?

王沐川好话说尽,见贺顾还是油盐不进,盲目乐观,也只得闭了嘴。

只马车到了王家宅邸门前,下马车前他才深深看了一眼贺顾,问:“万一陛下不赐婚,你要如何?”

贺顾道:“怎么可能,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能诳我一个毛头小子么?”

王沐川叫他这幅冥顽不灵的模样,气的牙关都紧了,他腮帮子抖了抖,冷哼了一声,跃下马车走了。

连贺顾那句“改日再见”都没听完,背影十分无情。

贺顾莫名其妙,看了看征野,道:“他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征野干笑一声,道:“王二公子不是一向如此的么?”

贺顾道:“也是哦。”

便不多想王沐川究竟搭错哪根筋了。

只是刚才他说的话,倒叫贺顾深思了一下:若是陛下不把长公主许配给他怎么办?

其实上辈子贺顾和长公主的婚事虽然没成,二人还是有几分缘分的。

或者说,他和长公主的亲弟弟三皇子裴昭珩,还是有几分缘分的……

当初太子登基后,在金陵养病的三皇子受封为恪王,恪王与二皇子裴昭临不一样,贺顾记忆里,恪王殿下是个十分与世无争的人,听说他七八岁得了哮症,受不得北方天寒,便送去了金陵养病,一养便是二十来年。

按理来说,恪王这样从小长在京外的皇子,即便他是小陈皇后所出,也毕竟没在皇帝膝下长大,若论与君父的感情,肯定是远远比不得太子的,在太子登基前,他也没对太子产生过什么威胁。

更遑论上一世,太子在贺顾与一众拥立之臣的辅佐之下,登基后又杀了二皇子裴昭临,他这皇位本是稳若泰山的,可惜最后,他却仍是给恪王安了个“大不敬”的罪名,叫贺顾亲自前往金陵恪王府,将他押解回京。

虽说是吩咐了押解回京,新帝那时却私下特意嘱咐了贺顾:“倘若恪王有不臣之意,可就地格杀,无需奏请。”

贺顾跟随他多年,当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新帝想要斩草除根,却不愿意自己脏了手,便让贺顾这把刀去,话不必说的太明,刀心里当然也清楚。

这位太子,可并不像一众大臣,多年以来,以为的那样仁厚贤德,太子的猜忌之心,可一点也不比他的皇父轻,甚至……还要更甚几分。

除了恪王也是皇后所出这个原因以外,还有一层关系在——

恪王与长公主是双生子。

在大越朝,双生子并非是什么详兆,尤其是皇后所出的双生子,更为司天监视为不祥。

毕竟国无二主,天无二日,倘若其中一个将来为帝,试问外面有一个和皇帝相貌完全一样的亲王兄弟在,龙椅上的君王,如何能安枕而眠?

双生子只留其一,一直是未曾明言,但所有人,却又都心知肚明的规矩。

好在长公主和三皇子姐弟俩,虽为双生子,却是兄妹,并非同性,储位也没有落在三皇子身上,兄妹两个,这才俱都保全了。

只可惜司天监那群神棍实在可恶,从长公主和三皇子降生,就没少旁敲侧击的明示暗示双生子不祥,又整日唧唧歪歪说什么夜观天象,双生子恐怕会妨害东宫储君,搞得皇帝当年,也是十分不胜其烦。

是故三皇子会被送去金陵养病,倒也不全是因为体弱,也有一层众臣心知肚明的原因——

怕他真会如司天监所言那般,妨了太子殿下罢了。

对一个承平日久的王朝来说,无论是高门勋贵、还是清流世家,没有什么比江山稳固更重要的了。

不稳定因素还是排除了的好。

只是贺顾跟随太子多年,也知道司天监的人,不止是因着为了国朝考虑一个原因这么说,真要深究……

不过是他们也不敢和太子的亲舅舅,陈大人作对罢了。

贺顾前脚刚奉命前往金陵,抵达恪王府时,却并没有见到恪王,那时好像是因为……

贺顾坐在马车里,想及此处,忽然忆起了什么,瞳孔骤然放大。

重生后他一直无意识的,不愿去回忆那些实在算不得愉快的前尘往事,但此刻事关长公主,他却想起来了——

因为那时恪王得到消息,说亲姐姐长公主,不知缘何在京中暴病而亡,恪王府的下人说,就在他到金陵的前一天,恪王已经启程前往汴京,回去给姐姐奔丧了。

那时贺顾扑了个空,只得又带着手下,快马加鞭原路往回赶,最后终于在京郊追上了恪王。

贺顾知道皇帝特意私下嘱咐他,便是暗示他寻个由头,直接在路上了结了这个祸患,若是真的将他押解回京,再想在京中杀了恪王,文武百官御史台纳谏,只会麻烦重重。

但这一次,贺顾却鬼使神差的没能下手。

这也是上一世贺顾第一次没有听从太子的命令,也是因为这一次明面顺从,实则抗旨,太子终于开始对他产生了忌惮之心。

贺顾追上恪王时,恪王轻骑简从,一身黑衣,带了顶帷帽,侍从只说恪王殿下有哮症,汴京又正值三九,殿下受不得天冷风大,只能以帷帽遮挡。

恪王竟然一见之下,便猜出了贺顾的来意,问他:“侯爷可是来拿本王的?”

贺顾沉默着没回答。

他不回答,恪王也不恼,只淡淡道:“或者说,侯爷是奉皇兄之命,来取我性命?”

贺顾被他道破来意,却松开了掌心攥着的长刀刀柄。

……曾经的三皇子,现在的恪王殿下看起来实在羸弱,完全不像是能威胁帝位之人。

太子登基后,已然是想法子弄死了继皇后,二皇子和其生母元贵妃这对母子,也一起上了路。

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病弱的兄弟,竟也要赶尽杀绝。

贺顾看着带着帷帽,在雪中不住轻咳的恪王,新帝的多疑和狠戾,第一次让贺顾心中产生了几分畏惧。

他不由得开始想,日后新帝坐稳了皇位——

又会不会对他这个,有着从龙之功,手握重兵的臣属露出獠牙?

贺顾沉默良久,道:“新皇登基,王爷却未曾在三十日内上奏贺表,已被众臣参劾王爷大不敬之罪,我不过是奉命押解王爷回京,听候发落罢了。”

恪王似乎愣了愣。

“你不杀我?”

贺顾的唇在寒风中有些干裂,只道:“王爷多心了。”

贺顾便这么押送着恪王回了京,长刀刀柄攥了整整一路,却始终未曾出鞘,等到了京城,大雪纷飞的三九寒天里,人人露出的鼻子耳朵都冻得通红,可他手心里的汗水,却竟然多到让他握不稳刀柄。

刀,还是未曾出鞘。

贺顾这一路心中纠结着,口上却和恪王攀谈了不少,一谈之下,他才发现这位一直留在金陵的病弱王爷,竟然也是个见地不俗,颇有才学之人。

贺侯爷甚至发现,他和恪王二人在许多事上的观点,都十分相似,一时竟然还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若是他没有这副病弱身躯,太子的皇位,恐怕就不止要和裴昭临相争了——

贺顾想及此处,才猛然想起,这人可是他所追随主君,如今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却和人家无话不谈,相见恨晚,不由得失笑。

心中暗觉有些讽刺。

恪王毕竟是皇族,尽管被问罪,但朝廷还未发落,也不能苛待,旨意下来前,只需将他在京中的别院圈禁,重兵把守,无诏不得出。

贺顾送他进那别院前,恪王在帷帽下微微低了低头。

贺顾这才发现他在看自己握着刀柄的右手。

“啪嗒”。

一滴剔透汗珠从他虎口落了出去,落在积的厚厚的雪地上,硬生生砸出一个被融化了的小坑。

贺顾却松开了刀柄。

恪王顿了顿,道:“……今日之恩,本王必当永生不忘。”

贺顾自嘲的笑了笑,道:“王爷言重了,顾不过奉命而为,于王爷何恩之有?”

他转身正要离去,恪王却在他身后又低声喊了一句。

“……子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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