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顾哼了一声, 道:“爹这话说的古怪,谁是我娘?我娘早死了七八年了。至于府里那位,那是金尊玉贵的侯夫人, 我自然不敢气她的。”
“你这孽障!”贺老侯爷被他一翻阴阳怪气的话气的直翻白眼,“就算她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她也……”
贺顾把嘴里的瓜子壳一喷,“噗”一声正好喷在贺老侯爷乱颤的胡子上。
“行了爹,别念经了,省着点力气吧, 回京还得面圣呢。”
他掀开马车车帘, 完全不管后面气的手指点着他乱抖的老侯爷, 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他刚一跳下来, 跟着的一个侍从牵着马,立刻很有眼色的凑了过来,贺顾朝他笑笑,拉过缰绳一个干脆利落的纵跃翻上马背。
侍从问他:“我刚听老侯爷气的不轻啊,您也不悠着点。”
贺顾拉着马缰悠哉悠哉的跟着队伍,哼笑道:“气不死他呢。”
“老侯爷跟您提那事儿了吗?”
“没提。”贺顾摸摸爱马的脖子, “他现在没胆儿自己跟我提这事了, 肯定得等回了京那个恶婆娘主动牵头, 到时候他就知道在边上狐假虎威的刺儿我了。”
侍从“啧”了一声, 道:“侯夫人这事儿也做的太绝了……长公主选驸马, 她私自把您的生辰八字送进宫去,这是存了要断了爷以后仕途的心啊。”
“这女人精着呢。”
贺顾有一门绝技, 一小把糖炒瓜子扔进嘴里, 他不用手就能在嘴里剥壳,然后一一吐出来。
此刻他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道:“眼见太子犯了事,日益失宠, 不定哪天东宫就得易主,到时候还不是三殿下胜算大,他那宝贝儿子走了科举路,眼下有个这么好的机会,既能和三殿下的亲姐姐攀关系,又能把我的前途断送了,还叫旁人挑不出错来,她能愿意放过吗?”
侍从大惊失色,忙道:“哎呦我的小爷,这话是能随便乱讲的吗,让人听到你妄议皇储,到时候咱们整个长阳侯府都得……”
贺顾笑嘻嘻道:“放心吧,这里又没人,谁听得到。”
他嗑完了嘴里的瓜子,猛地一勒马疆,在夕阳下笑的肆意放浪:“我去放个马,一会就回来。”
侍从还不及阻拦,那蓝衣少年已经猛抽了一记马鞭,双腿一夹马腹,绝尘而去了。
只留下一个十分任性的背影。
侍从无奈的叹了口气。
贺顾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好。
任谁在被凌迟处死、满门抄斩后,一睁眼发现又回到了鲜衣怒马的十六岁,估计都要高兴的又哭又笑、涕泪纵横。
贺顾也不例外,他虽然刚才在故人面前表现的从容,心中的喜悦却几乎要溢出胸膛。
他又活回来了!
活回了随贺老头从承河郡回京的十六岁,活回了那个无忧无虑,不用为了太子的皇位殚精竭虑,不用为了担心新皇的猜忌战战兢兢的十六岁。
天下还有比这更快活的事儿吗?
贺顾狠命的夹着马腹,催着胯丨下的马儿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任凭草原上的风吹拂着自己的脸,看着胭脂红一样的夕阳一点点的往山下滑,天际层层叠叠的火烧云卷了一层又一层。
他开怀的放声大笑。
“好他妈美啊!”
粗人贺小侯爷狂喊道。
贺顾的额发被风吹的烈烈飞扬,白皙饱满的额头下,已经初具成熟男人魅力的一副剑眉星目神采奕奕。
贺顾虽然笑着,一滴泪却无声的从眼角滑落了下去,他抬手胡乱蹭了蹭,脸上的笑容却愈加灿烂。
等贺顾拉着马疆心满意足的回到队列,刚才那个侍从正满脸担心的看着他。
“爷?”
贺顾心情正好,扭头笑的阳光灿烂。
“叫爷干嘛?”
侍从咽了口唾沫:“我也知道爷现在心情烦闷,但是也别憋坏了自己……”他眼神担忧看着贺顾,“把自己憋得疯魔了就不好了……”
贺顾:“……”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疯魔了。”他莫名其妙,“爷好着呢!”
“您这……又吼又叫的……”侍从左右环顾,“这一车队的人都看到了,回头回了京,传到侯夫人耳里,肯定又要说爷心存怨怼,不孝不敬了。”
贺顾哼道:“我本来就心存怨怼,她又不是我亲娘,我为何要对她又孝又敬?”
“话虽如此。”侍从道,“传出去毕竟于爷的名声不好的。”
贺顾却突然笑了,他一笑起来,脸颊两个小梨涡清晰分明,十分可爱。
“我是要做驸马的人,又不入仕,名声差点又何妨?或者,倘若我名声差点,传进宫里,到时候那边不愿意选我做驸马了,岂不妙哉?”
侍从被他的逻辑打败,目瞪口呆道:“……这,这……”
贺顾却从腰上扯下一个小口袋,扔给了他。
“糖炒瓜子呢?给爷满上!”
侍从:“……”
他接过那个绣着福寿娃娃的小口袋,面色复杂道:“您也不必太灰心,我已派人打听过了,这次盯着驸马这个位置的,倒也不只夫人一个,或许宫里那边会考虑咱们老侯爷的面子,估计他们也能猜到夫人之所以会递您的生辰八字进去,安的是什么心……”
“行了,征野,别操心了,你一个贴身侍从整天操比老妈子还多的心干嘛?就算真选了我那又怎么了,不就是娶个公主吗?而且陛下相貌堂堂,皇后娘娘凤仪端庄,长公主殿下定然也品貌不凡,又不是让我娶钟无艳,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啊?”
征野嘴唇颤了颤,心道,你不急,你昨晚气的差点把老侯爷的马车砸了你还不急?
然而不管征野心里如何火烧火燎,贺小侯爷却不知吃了什么定心丸,只隔了一夜,昨天还为着娶了公主以后会断送仕途这事儿要死要活,今天突然又泰然处之、安之若素了。
随行车队也只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搅和进长阳侯府这糟烂的家务事儿里。
果不其然,刚一回到汴京,车队在侯府门前停下,贺顾就远远看到了那个穿着浅青色袄裙的女人。
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哼,从马背上跃下来,跟着刚刚下了马车的贺老侯爷踏上了侯府门前的石阶。
“侯爷,你可总算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一人留京,有多担心你,整日吃不香睡不好,一到夜里更是辗转难眠,生怕你在承河有个什么……唉罢罢罢……这些话不吉利,我不说了。”
这位就是长阳侯府的侯夫人,贺老侯爷的继室万氏,她个头不高,身量纤纤,一身浅青色襦裙愈发显得弱柳扶风、我见犹怜,水葱般的手指捻着块绣着文竹的丝帕,正轻拭着眼角泪光。
“好姝儿,让你忧心了。”贺老侯爷见了爱妻这般模样,也是十分动情,连忙上前扶住她清瘦的肩膀,“承河郡叛乱已平,没什么大问题了,这次圣上召我回京,应当也是要允我回来养老了,以后我一定多陪你。”
贺顾一阵恶寒。
这两个人一把年纪了,腻歪也不顾及旁人,怪恶心人的。
他突然想到,上辈子就受够了这个恶婆娘的窝囊气,这辈子他既没了在往上爬的打算,难道还怕她出去嚼舌根儿不成?
贺顾一想顿时觉得是这个理。
这恶心遭了一辈子也就罢了,再来一辈子他可不受,清清嗓子,声音洪亮字正腔圆道:“夫人,我也回来了。”
侯夫人一怔,从贺老侯爷怀里抬起头,仿佛这才看见他,脸上瞬间挂上慈爱神色,忙道:“是我疏忽了,顾儿这一趟也受苦了吧,现在回府里来好好歇歇,我已命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咱们这便进去吧?”
贺老侯爷正准备和万氏互诉衷肠,冷不防被儿子打断,却不好说什么,只回头不轻不重剜了他一记眼刀。
贺顾笑的阳光灿烂,视若无睹。
贺老侯爷和侯夫人率先踏进府门,贺顾跟在后面,刚才侯夫人万氏背后跟着的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走到了他身边,他左眼用一个眼罩蒙着,相貌却仍算得上儒雅斯文,温声道:“大哥远行一趟,辛苦了。”
这人是贺老侯爷和万氏的儿子,贺诚。
贺诚虽然有万氏那么个亲妈,但也不知是不是自小读书受了圣贤教诲,没有跟着他娘那样长得心黑手狠,人前人后两副嘴脸,上辈子贺顾虽然一直怀疑他在背后给自己捅刀子,但直到贺家被满门抄斩,他才发现自己冤枉了贺诚。
贺诚的确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
贺顾沉默了一会,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把对万氏的厌憎带累道他身上,语气缓和了些,道:“诚弟在汴京可好?”
贺诚虽然来搭话,却早已做好了会被贺顾恶语相向的心理准备,不想这位脾气一向十分随心所欲的大哥竟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对他表露出嫌恶之情……
竟然还问起他的安好来了?
贺诚看着贺顾那副别别扭扭的模样,愣了愣,明白过来贺顾这是在和自己示好,瞬间感动了。
贺诚心道,圣人诚不欺我!
这便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哥总算愿意对他摒弃成见了么?
校场边的三个内官等待多时,眼下见他们出来,立刻进了校场去清算,三人马上箭袋中的箭羽,尾部颜色皆不相同,贺顾白色、陆归宁黄色、魏世恒红色,哪只兔子是谁射杀,非常好辨认。
很快那三个内官,便回来告诉了吴德怀清点后的结果,吴德怀带上他们三人回到了御帐前,躬身回禀皇帝道:“陛下,箭羽已全部轻点了,白箭共三十九、红箭七、黄箭四。”
场下的陆归宁很有眼色,吴德怀话音刚落,他便一撩衣袍下摆,跪下惭道:“臣弓马骑术不精,今日献丑了,贺世子与魏兄胜我多矣,臣愿赌服输。”
皇帝道:“既然要比试,输赢胜负自然在所难免,卿不必自责,平身吧。”
陆归宁叩首谢恩,起身很自觉的走到了边上的王沐川身边,朝他笑了笑。
王二公子却只是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并未言语。
场下只剩下最后两人,皇帝抚了抚须,目光落在贺顾身上,突然冷不丁开口道:“贺顾,你可知罪?”
贺顾本来正美滋滋琢磨接下来的擂台,他应当也十拿九稳,万万没想到皇帝突然就要问他的罪,他愣了愣,想了一会,实在没想到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茫然道:“臣……臣愚钝。”
皇帝把手中端着的茶杯往案几上重重一放,终于沉声道:“你好大胆子,竟敢欺君!”
贺顾还是很茫然,不过这次他终于回过神来叩了个头,这才抬头道:“臣……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皇帝万万没想到这家伙敢骗他不说,骗完了竟然还给扔到了九霄云外,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那日,你不是亲口说你拉不开那张弓吗?怎么朕今日见你,分明将它使得如臂使指啊?”
贺顾这才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声,暗骂自己怎么这般大意,竟然忘了这一茬,眼下好死不死皇帝还计较上了。
只是贺顾从来就是大大咧咧混不吝的性子,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恐怕也改不了,但欺君这种罪名,他是万万不敢认的,好在电光火石间,贺小侯爷脑海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陛下!臣那日并非作伪,的确是拉不开那弓……”他面色微微带了几丝羞赧,“臣自小认床,又随父亲留在承河日久,乍一回京一时睡不惯家中床榻,那日进宫前一晚,臣又不巧落了枕,半边身子都没什么力气,这才……”
皇帝:“……”
皇帝一时竟然被他这看上去十分合情合理、又天衣无缝的借口给噎住了,然而还不等他回答,旁边的皇后已然关切道:“可怜的孩子……承河的确风沙大,本宫听说那里多有胡人夷族出没,是个不毛之地,真是苦了你,小小年纪就要跟你爹跑那么远,现在可曾好些了?”
贺顾灿然一笑,揖道:“谢娘娘关怀,如今修养多日,早已大好了。”
让皇后这么一打岔,皇帝便也不好再追究贺小侯爷的“欺君之罪”了,他虽然心知贺顾落枕,多半是在扯谎,但结合殿前对答和贺顾的表现,皇帝也同样猜到,贺顾那日藏拙,大约也是因为长公主,他本来也无心问贺顾的罪,便干脆揭过不提了。
只是贺世子一副对长公主情根深种的样子,皇帝看的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若他的“长公主”真是女儿身,能为她找个如此一表人才,又真心爱慕她的夫君,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他这做父亲的,当然也只会老怀大慰。
但是……
唉,真是造孽。
皇帝想及此处,面上带了三分无奈,摆了摆手。
吴德怀见状立刻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转身道:“既然只剩下贺世子、魏公子两人,最后这切磋,便也不必再特意往擂台去了,还请二位就地比试吧。”
贺顾愣了愣,转头去看那魏世恒,却见他也正盯着自己看,眼神十分幽深。
……其实魏世恒的眼神并不是幽深,他只是有点慌。
陛下吩咐他一定要夺得此次武试魁首,他本来也信心满满,觉得不过是些整日里锦衣玉食、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要胜过他们想必易如反掌。
宫中暗卫,长的是隐匿行迹,几息功|夫,便能于无声间夺人性命。
而弓马骑射,则是军旅行伍之人才会长于此,他虽着意练过,自认水平还算上佳,却万万没想到,竟然遇上了贺小侯爷,这么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眼下若是切磋也败给他,他便有负于陛下的嘱托了。
虽然圣上仁慈,想来便是有所惩处,也并不会把他怎么样,但这些年他费尽心力才得到了陛下的重用,岂能这么容易,就因为一个才十六岁的毛孩子叫陛下失望?
魏世恒的牙关紧了紧,腮帮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
他衣袖下的五指,也暗暗成拳。
武试最后的这场切磋,并没有兵刃,只是赤手空拳,吴德怀如此安排,也是考虑到陛下、娘娘和长公主都看着,若是搞得刀光剑影的,万一见了血晦气不说,还会惊了圣驾。
谁知贺顾却在开始前又举起了手,喊道:“吴内官,有件事,我觉得我还是该说一下。”
吴德怀无奈,也不知这位小祖宗又怎么了,只得道:“小侯爷请讲。”
贺顾道:“我力气有些大,若是空手切磋,没个兵刃缓冲一二,只怕伤了魏兄,要不还是……”
他抬眸看了看对面的魏世恒:“要不还是给魏兄准备个兵刃,便是未曾开过锋的,也……”
魏世恒本来刚才还只是因为陛下命令,才起了几分争胜之心,眼下却不想,这小侯爷一副唇红齿白瘦不伶仃的模样,竟然也敢这般托大,当即冷哼一声道:“魏某还不至如此娇弱,小侯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小侯爷赤手空拳,我却有兵刃在手,岂不叫人看了我魏世恒的笑话,还是不必了。”
吴德怀点头,道:“既然魏公子都这么说了,那便还是开始吧。”
贺顾摸摸鼻子,心道这可是你说的,一会可不能怪他欺负人啊。
众人很自觉的将御帐前一小块空地清出来,只留下贺顾和魏世恒,吴德怀远远看了一眼帐中的长公主,见她微微颔首,这才气沉丹田的喊了一声:“比试开始——”
魏世恒还在想一会下手需得轻一些,虽然这小侯爷年少气盛、甚为托大,叫他有些不喜。
但这些王孙公子,他却还是惹不起的,若是真将这细皮嫩肉的小侯爷打出什么好歹来,回头跟陛下也不好交差……
谁知他才刚想及此处,吴公公话音刚落,魏世恒眼中,原本离他足有三四步远的,贺小侯爷的身影却倏忽间如疾电一般消失了,那蓝衣少年速度快到,就连魏世恒这样常年习武的人,眼睛都几乎只能捕捉到一点残影。
他心中大骇,直到这一瞬间,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太轻敌了。
还好武人的直觉,让他立刻猜到了那少年即将袭来的方向,魏世恒侧身避开,腰身往背后一弯——
一个角度匪夷所思的铁板桥。
果然躲开了后侧贺顾裹挟着劲风的掌风,魏世恒将计就计,抬手便捉住了贺顾成掌的右手,紧接着,猛力狠命一拽——
没……没拽动???
魏世恒简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少年的手腕还有些清瘦,和他这样膀大腰圆的成年男子比,甚至说得上纤细,谁知他一拉之下,却只觉得那细细一截手腕,连带着手腕的主人,简直就如同十几人合抱粗的参天巨木那样,便是他再怎么使劲儿,也难撼动一二。
他不甘心的又拽了一拽,贺小侯爷仍然是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魏世恒还在跟贺顾的手腕较劲,却不想贺顾竟然也一把拉住了他,这次那少年左手也一并伸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魏世恒右臂。
魏世恒立刻感觉到,一股匪夷所思的大力,从肩部传来,他眼前景物一空,还不及反应,已经被贺顾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整个人都被甩到空中翻了个个,最后扔在地下,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魏世恒胸膛撞到地面,传来一股闷闷的巨痛,他当即眼前一黑,喉头腥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他短暂失去了片刻意识,等到恢复意识,却已经被贺顾骑在背后了。
头顶传来少年有点迟疑的声音。
贺小侯爷扯着嗓子,朝远处正呆若木鸡,看着他们的吴内官喊道:“吴公公!这样……应该算我赢了吧?”
吴德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想,贺小侯爷……可真是个猛人啊。
嘴里只得回答道:“自……自然算了。”
魏世恒都这幅德行了,要是还不算,难道要等贺小侯爷一拳把他脑袋开了瓢吗??
贺顾当即松开了魏世恒被反剪的双手,喜滋滋追问道。
“既如此,那陛下何时为我与长公主殿下赐婚??”
贺顾被他念的头疼,心道原来征野从十几岁就这么啰嗦了,还以为他是成家以后才这样的,看来真是误会他了。
“我又不是去逛窑子,只是去找人罢了,再说就算真传进宫去又怎么了?顶多选不上,难道还能为这个问罪不成?”
要真是问贺老头一个教子不严的罪那倒好,只要想到他在皇帝那里要吃瘪,贺顾做梦都能笑醒来。
他翻身上马,一扬马鞭,道:“你别跟来了,爷自个儿去。”
语罢绝尘而去,独留下侯府门口望着他背影孑孓独立的苦瓜脸征野。
花月楼是整个汴京最出名的风月之地,往来其间多是王孙公子,一掷千金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来嫖的有钱人常有,像贺小侯爷这样又俊俏又有钱的却不常有。
他一身上等的宝蓝色窄袖锦衣滚着暗色云纹,头束羊脂玉冠,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贺顾脸上生的最好的地方便是眉眼,虽然还年少,一副顾盼神飞的剑眉星目却已经初具神韵,他刚一撩了门帘子进楼里,目光只是随意一扫,却看的一众姐儿心都差点跟着飞了出去。
生的俊也便罢了,还是十六|七岁这样嫩的能掐出水的年纪,谁能不爱?
“哟,这不是贺小侯爷……”
老鸨凑上前来要逢迎,贺顾却不耐烦跟她扯皮,只道:“言大少爷在楼里吗?”
老鸨心道这家伙果然不是来嫖的,不但不嫖搞不好还要砸场子,但是没辙,惹不起,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扯着一张笑得发僵的老脸道:“言少爷今日早早来了,他包了珍屏姑娘一个月,眼下怕在……怕在听曲儿呢?您要不先歇会,等言少爷他……”
“不歇。”贺顾一撩下摆抬腿就往二楼去,“他在哪间房?”
老鸨终于笑不下去了,苦着脸追上来道:“哎呦小侯爷,今天言少爷身边还有贵人,您就行行好,让楼里的姑娘们先伺候您一阵,等言少爷那边事了,我一定立刻跟他转告,行吗?”
贺顾扭头看她,狐疑道:“贵人?什么贵人?”
老鸨左右为难,一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样子,贺顾不耐,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塞给她:“甭管什么贵人,你给我带路,我现在就要见言定野,他要发气自会寻我,不会带累了你花月楼的生意。”
老鸨果然没扛住银票的诱惑,终于不再拦了,乖乖带着他上了三楼。
贺顾正要问她是哪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笑声从一间房里远远传来。
虽然嗓音要年轻的多,笑起来那个仿佛得了羊角风的劲儿却和多年后一点没差,贺顾暗自磨了磨后槽牙,心道原来当年自己在鸟不拉屎的承河郡吃草的时候,言定野这个王八羔子竟然天天就在窑子里泡着,无怪后来这个不争气的表弟会气死了舅舅,闹的姥姥姥爷白发人送黑发人,没两年也撒手人寰。
他越想越火大,走上前去对着门抬腿就是一脚,贺顾习武多年,又是自小天生大力,一脚下去简直山崩地裂,黄花梨木的房门几乎被他踹的尸骨无存,房里正搂着姑娘喝花酒的一个圆脸少年和旁边坐着的青衫文士都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那少年结结巴巴不可置信道:“表……表表表表哥?”
贺顾看了看已经支离破碎的房门,转头对旁边目瞪口呆的老鸨道:“门的钱可遣人上长阳侯府账房去支,只说是我踹的就是了。”
老鸨呆滞道:“好……好的。”
贺顾转身跨步进门,他每逼近一步,圆脸少年脸上的惶恐就多一分,等贺顾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的时候,言定野已经快吓哭了。
“你你你你……你干啥啊表哥?”他哆哆嗦嗦,“你不是……才刚从承河回来,不在家呆着来找我干嘛啊?”
贺顾冷笑一声:“怎么?我还不能找你言大少爷了?”
贺顾来者不善,瞎子都能看出来,言定野怀里的姑娘十分有眼力见,跟缩骨功大成一样飞快的麻溜从他怀里缩了出去,短短几息功夫,房间里已经只剩下了贺顾、言定野和旁边的青衫文士三人。
贺顾一把拽住言定野的前襟,把他从摆满了美酒珍馐的桌案后拎了起来。
他虽然只是少年身形、还未曾完全长开,个头也只算得上成年男子里中等,此刻拎着言定野却宛如拎小鸡崽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言定野这下是真的要哭了:“不是表哥你干啥啊……我我我我也没得罪你啊?”
贺顾却没回答他,他转头看着那个青衫文士。
这青衫人十分有眼力见,一看到贺顾扭头过来,不等他言语,就站起身揖道:“既然是二位家事,在下就先不打扰了,暂且告辞。”
也十分麻溜的跑路了。
言定野欲哭无泪,看着他的背影无力的挽留:“诶!刘公子……你别……”
刘公子下楼“蹬蹬蹬”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显得急促又无情。
言定野:“……”
他只能绝望的看向还拎着他,阎王一样的表哥,苦着脸道:“哥……有话好好说,打人别打脸,你这是干啥,要不你先放我下来?”
贺顾面无表情。
“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吗?”
言定野心道我他妈哪儿知道,但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只能可怜巴巴苦着脸说:“表哥是回京想我了吗?”
他也不知道贺顾这是干嘛了,他这趟前往承河郡以前,两人还经常一起喝酒,虽然贺顾不愿意往这些花街柳巷来,但是却也不怎么对他的爱好插手管教,今天却忽然活像变了个人。
刚才贺顾冲进门来那架势,脸上那黑成锅底的神色……言定野当即看的就是小腿肚子一软,差点产生幻觉,以为来的不是表哥贺顾,而是他亲爷爷言老将军了。
“我在这是因为……”贺顾一字一顿。“我他娘的用脚想都知道你不会在别的地方。”
言定野:“……”
言定野给自己壮了半天胆,终于鼓足勇气弱弱的抗议了一句:“表哥你是不是在承河呆太久,我听说那儿啥也没有,你这就扭曲了,看我找乐子就拿我出气。”
贺顾听得心头火起,冷冷道:“你在这多久了?你多久不回家了?”
“不是表哥你没事儿吧?”言定野莫名其妙,“我爹我娘都不管我,我看你就是扭曲了……”
“我扭曲?我犯得着吗?你爹你娘不管你?你爹那是身子不好管不着你,有心无力,你仗着你娘心软护着你,不把你做的这些破事告诉祖父,你就可劲儿的作是不是?”
“言家就你一个嫡孙,你自己烂成泥,我都懒得管你,但回头要是气坏了你爹的身子,气坏了外祖父的身子,我把你皮扒了你信不信言定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