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 1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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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但这位公公, 带来了好多好多赏赐,眼下都已快摆满府门前半条街了,真是好大的派头。”

贺南丰其实刚一问出口, 就立刻猜出了来人是谁。

来传旨,又还有赏赐,必然是皇帝皇后身边近侍,姓王,那肯定是陛下身边的内务司掌印太监, 王忠禄了。

贺顾才刚选完驸马回来, 宫中立刻就遣了陛下身边的内官, 亲自来传旨, 还带了丰厚赏赐……

为何而来,简直不要太好猜。

贺顾也不傻,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当即便把还跪在地上的贺诚和哭哭啼啼的万姝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来,看着那小厮, 追问道:“真的?!”

贺顾倒不是不敢相信, 只是眼下, 天都已然半黑了, 离宫门落钥, 估摸着也只有一个时辰不到。

往日里,宫中便是传旨, 也不会这么晚。

可见今日陛下选完驸马, 对他应该很中意吧……?

否则,也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让王内官,赶在今日来传旨了。

贺南丰却在心中叫苦, 他暗叹了一声,心想也罢,许是长阳侯府的运数合该如此。

人事已尽,天命躲不过,那也没办法。

又想起若不是万姝儿不安分,这倒霉事,也不能落到他长阳候府头上,低头寒声道:“我今日不将你送官,那是念在诚儿的情份上,从今日起,府中庶务你便不要再管了,自己回你院里去禁足,我一日不许你出来,你就一日不得踏出院门一步。”

又指着堂下,跪着的王管事,沉声喝道:“来人!将这人给我捆了,送到汴京府去,这刁奴侵占主家田产铺子,便交由府尹大人,按本朝律例处置,日后是死是活,和我长阳侯府再无一丝关系。”

门外果然闻讯冲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仆,压着那惶然无措、连连告饶的王管事出去了。

贺南丰站起身,走到剩下的几个账房先生身边。

“至于你们几个,限你们三日之内,将以前夫人的陪嫁理出来,田庄地凭、门铺契书,一样不得少,若做不到,便和王管事一齐在卞京府衙门,等着府尹大人审讯吧!”

那几个账房先生,眼见王管事被拖出去,早已吓破了胆,哪里还敢有异议,纷纷磕头应是。

贺南丰这才把目光转向了显然已经心不在焉的儿子身上,道:“随为父去接旨。”

贺顾终于等到他这句话,自然不可能拒绝。

父子俩相继踏出正厅房门,征野转头看了看还跪在地上面色怔愣、形容狼狈的万氏,暗自呸了一声,骂了句活该,便立刻跟上贺顾离去了。

贺顾此刻却觉得有些奇怪,他正在琢磨,即便宫中相中了他,赐婚的旨意,来的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啊。

长公主殿下是陛下的嫡长女,又素得爱重,娘娘更是疼的如同心肝儿肉一般,她的婚事,断不可能草率定下,起码也得叫司天监选好良辰吉日,内廷、内务二司再打点好公主大婚节仪,才能走到宣旨这一步。

但等贺顾亲眼看到那从侯府门前,直直延伸到了长街尽头的赏赐车马队伍,还是不由得被这阵仗给唬住了。

前院的茶厅虽叫茶厅,其实都没进到侯府一道门里,只是前院大门旁,一个搭了牵牛花架的小廊。

贺顾远远就看见了廊下的王内官,他身着一件圆领小青袍,跨坐在廊下石凳上,端着一盏青瓷茶杯,正闭目细细品味。

……若不是贺顾心知肚明,前院能奉的不会是啥好茶,看王公公这幅陶醉神色,他险些都要以为王忠禄手里,真是什么上好贡茶了。

贺南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拱手一揖道:“家中临时有些琐事耽搁,叫内官等得久了,万望勿怪。”

王忠禄睁开眼,将那茶杯慢条斯理的放回廊下小桌上,站起身道:“侯爷还是如此多礼,是咱家今日来的突然,又岂能因此怪罪于侯爷?”

贺南丰道:“我听下人说,内官为传旨而来,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王忠禄道:“侯爷误会了,咱家这趟前来,虽确是奉天子之命,但陛下并无什么旨意,只是遣咱家,来给小侯爷送些赏赐罢了。”

贺南丰与贺顾俱是一愣。

王忠禄终于清了清嗓子,道:“传陛下口谕——”

“长阳侯世子贺顾,端文有礼、文嘉武善,朕见之甚慰,又念卿承河平乱擒贼有功,着特赐银帛若干,钦此。”

贺南丰带着儿子连忙谢恩,罢了才道:“内官辛苦出宫,为犬子送赏,府中下人竟如此怠慢,也不知请内官进门喝口好茶,真是……”

王忠禄摆了摆手,道:“这不怪他们,是咱家自己要在此处等着的,今日陛下赏赐小侯爷,也是临时起意,这差事来的突然,实不相瞒,咱家也是匆匆点备完赐物出宫,眼下还得赶在宫门落钥前回宫去,就不劳烦侯爷招待了。”

他语毕,却见贺老侯爷身后的贺顾,一副神游天外模样,思及今日场上,这位世子爷的表现,王忠禄便猜到,他多半是在担心,圣上定下的驸马人选,究竟是谁了。

圣旨虽还未下,王忠禄却知道这门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他有意给未来的驸马爷卖个好,便压低了声音笑道:“世子爷日后贵不可言,不必太过忧心,且好生在家中等着便是了。”

至于等什么,王忠禄虽未明说,但贺家父子是聪明人,当然心知肚明。

贺顾心中的巨石终于猛然落了地,看来他是不用再等个十年八年,等到三皇子殿下登了基,才能娶到媳妇儿了。

尽管三皇子还是要帮的,但现下能早早抱得美人归,那当然再好不过,贺顾喜道:“多谢内官提点。”

王忠禄哈哈一笑,转身挥了挥手,长街上的随从们,赶忙开始把海样多的赏赐一一抬进侯府大门。

他心中暗自哂笑,有些促狭的想——

有朝一日,若是三殿下恢复了原本身份,那贺小侯爷究竟算是三殿下的小舅子,还是……三皇子妃?

这么一想,小侯爷的前程……果然是不一般啊。

“朕不是问你敢不敢,朕是问你……有没有?”

“……”

“……父皇身为九五至尊、天下共主,需要顾及思量之事良多,便是疏忽间力有不逮,亦非您所愿,儿臣明白父皇的难处,并不曾心生怨怼。”

皇帝听了他的话,沉默了良久,最后只道:“你不必安慰朕,当初你皇姐和你母后的事……说到底,是朕太过疏忽……如今她这幅样子……也是因着朕的不是。”

“珩儿……你是朕的孩子里最懂事的,却也是朕最对不住的,当初若不是你急中生智……你母后如今……如今……”

皇帝说到这里,嗓音干涩到几乎难以为继,那张本来只是生了细密皱纹的脸,却像是骤然间老了十多岁。

“当初之事已过去多年,父皇不必如此介怀。”

“朕如何能不介怀?”

皇帝忽然剧烈的咳了两声,他伸手扶住了树干,低声道,“你本是朕的三个儿子里,最聪慧、天资最高、也最懂事的那个,却因朕之过,受了这许多年的委屈,若非有你母后和皇姐之事,你又何须……”

“儿臣并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只要母后凤体安康,能侍奉父皇母后膝下,儿臣已觉满足,亦从未生过一丝一毫怨怼之心。”

皇帝听了他的话,叹道:“……你是个淳孝的孩子,朕又何尝不知?”

“但你毕竟不是女儿身,也不可能做一辈子你姐姐的替身,总有一日……”

长公主沉声道:“儿臣跟着父皇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母后的病,太医院调养多年,直到近年,才稍好一些,可昨晚与今日,却又接连发病,想来多半是因为忧心儿臣的婚事,才会如此,若再这样下去,儿臣实在心中难安。”

“这些年来母后安排的婚事,父皇已替儿臣推拒过多次,然则几次三番下来,母后却始终不曾释怀,至今还在挂心于此。

“既如此,倒不如遂了母后的心愿……成婚吧。”

皇帝彻底被他这番话搞得愣住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瞳孔微微放大,喝道:“你这傻孩子,瞎说什么胡话?!你与他们同为男子,如何成婚?”

“前朝的仪清公主,被先帝指婚于文英殿大学士刘崇之子刘茂,公主不喜刘茂,二人成婚多年,始终未曾同榻而眠,更无子嗣,也一样相敬如宾到老了。”

“儿臣与驸马,只需如此,并非什么难事。”

皇帝嘴唇颤了颤,道:“这怎么行……你们两个男子,若真如此……子嗣又该怎么办?”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道:“让他纳妾便是了,妾室自然会为驸马留下子嗣,不会叫他家中绝后。”

皇帝低声喝道:“朕说的不是驸马!是你!”

“……”

“父皇有大哥、二哥,二位兄长都能为皇室留下子息,总不会缺我一个,但母后……她如今却只有儿臣一个孩子了,还请父皇允准儿臣所求。”

皇帝听了他的话,胸膛急促起伏,半晌才闭目,低叹道:“造孽,造孽啊……”

“……还请父皇允准。”

皇帝猛然睁开了眼定定看着长公主,他目色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十分幽深:“朕问你,你就没有一点不甘心吗?”

“你大哥虽是元后所出,可你与他同为朕的嫡子,如今他主位东宫,你却可能连自己的子嗣也留不下……你便真的不曾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心吗?”

长公主跪下,对皇帝叩了个头,抬起头来定定道:“父皇圣裁,皇兄是父皇亲自册封的储君,多年来皇兄贤德有目共睹,满朝文武亦对皇兄交口称赞,儿臣既不曾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

与此同时,贺顾与王沐川,陆归宁刚刚踏出宫门。

同带他们出来的内官稍作寒暄答谢,看着他们转身回去。

三人站在宫门前,陆归宁朝贺顾抱拳道:“今日校场上贺贤弟风采,真叫人一见之下难以忘俗,还要恭喜贤弟武试夺魁,想来不日长阳候府便能接到陛下赐婚的圣旨了。”

贺顾心中飘飘然,索性也不惺惺作态的谦虚了,十分大方的灿然一笑,抱拳回以一礼,道:“同喜同喜,回头一定请陆兄喝喜酒。”

王沐川:“……”

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不由得开始思考半个时辰前,这两个人还在校场相争,究竟是不是他的错觉了。

他凉凉看了这二人一眼,道:“陆兄似乎对驸马之位,不甚有意?”

陆归宁哈哈一笑:“叫王二公子看出来了,我本也是收到了皇后娘娘的帖子,想到殿下之前定下的亲事俱都没能成,一时好奇心起,就想来看看,长公主殿下究竟长成了副什么模样。”

贺顾听得眉头一皱,刚才还抱拳的手骤然收了回去,冷道:“殿下自然是风华绝代,一等一的美人了,之前那些个退婚的,是他们自己有眼无珠,与殿下的相貌有什么关系?”

陆归宁刚才还看他笑容满面,也不知他说错了什么话,这长阳侯府的小侯爷突然就黑了脸,将他好一顿怼,一时也十分摸不着头脑。

只得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的干笑道:“自然,自然,长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自然风华绝代,呃……陆某家中父母还在等,与二位既不同路,便先告辞了。”

王沐川点头,贺顾却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了声,道:“不送。”

便看着陆归宁爬上马车走了。

长阳候府和王家在一条街上,只隔了一堵墙,贺顾便索性邀了王沐川同乘马车一道回去。

侯府马车十分宽敞,內厢便是坐了贺顾、王沐川、征野三人,却也并不拥挤。

马车一跑起来,征野终于忍不住了,看着贺顾咽了口唾沫,问道:“爷,今日怎么样了?”

贺顾笑的得意,一时也顾不上王二哥在边上,答道:“当然十拿九稳了。”

征野睁圆了眼睛:“真的?!”

贺顾还没回征野的话,王沐川却忽然问了句:“你为何突然生了做驸马的心?”

贺顾被他问得一愣,王二公子眉头却更加紧锁,又追问道:“以你才学家世,将来必然大有可为,我本以为你今日前来应选,是你继母使坏,但方才见你在校场上,却分明是真心争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顾想了想,觉得跟王二没必要拐弯抹角的打机锋,干脆直接大喇喇的说了实话,道:“没怎么回事,就是我见色起意,对殿下一见钟情了。”

他如此坦诚,倒叫王沐川怔住了。

“你……你可知你一旦做了驸马,将来……”

贺顾道:“我知道,将来便科举无望,也不能掌兵干政。”

王沐川蹙眉道:“那你还……”

“我与二哥不同,我又没二哥那么好的才华学问,科举便是能考,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考出个名堂,至于掌兵干政……如今大越海晏河清,四海升平,能有什么需要用兵的地方?便是真有,朝中人才济济,哪里就缺我这么个毛头小子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摸了瓜子出来嗑,王沐川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已经快拧成一团了。

“那你便不为自己考虑了吗?”

贺顾奇道:“考虑啊,我怎么没为自己考虑呢,我要是不为自己考虑,作甚还要去争我喜欢的女子?”

王沐川:“……”

贺顾看出他担心什么,拍了拍他的肩,道:“二哥不必为我担心,我家这种勋贵门第,便是只啃老本,也能啃他个天荒地老,就算我没什么出息,贺家不是还有我弟弟吗?”

何况若是做了驸马,他就算想饿死,宫中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吃软饭他不香吗?

而且还是长公主殿下的软饭。

王沐川道:“你弟弟?不是你那继母的儿子,他……”

贺顾道:“她娘是他娘,他是他,诚弟秉性纯良,不像他娘。”

王沐川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

贺顾心道他可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王沐川下次春闱,就能金榜题名,王家大哥大嫂下一胎是个漂亮闺女,十多年后还闹着要嫁给他……

嘴上却只嫌弃道:“二哥,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他只是随口一说,谁想王二哥沉默了一会,突然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陛下是不会为你和长公主殿下赐婚的。”

落英缤纷,芳华如醉。

树下的皇帝和长公主之间,却维持了许久无声的静默。

半晌,长公主才垂眸道:“儿臣岂敢。”

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

“朕不是问你敢不敢,朕是问你……有没有?”

“……”

“……父皇身为九五至尊、天下共主,需要顾及思量之事良多,便是疏忽间力有不逮,亦非您所愿,儿臣明白父皇的难处,并不曾心生怨怼。”

皇帝听了他的话,沉默了良久,最后只道:“你不必安慰朕,当初你皇姐和你母后的事……说到底,是朕太过疏忽……如今她这幅样子……也是因着朕的不是。”

“珩儿……你是朕的孩子里最懂事的,却也是朕最对不住的,当初若不是你急中生智……你母后如今……如今……”

皇帝说到这里,嗓音干涩到几乎难以为继,那张本来只是生了细密皱纹的脸,却像是骤然间老了十多岁。

“当初之事已过去多年,父皇不必如此介怀。”

“朕如何能不介怀?”

皇帝忽然剧烈的咳了两声,他伸手扶住了树干,低声道,“你本是朕的三个儿子里,最聪慧、天资最高、也最懂事的那个,却因朕之过,受了这许多年的委屈,若非有你母后和皇姐之事,你又何须……”

“儿臣并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只要母后凤体安康,能侍奉父皇母后膝下,儿臣已觉满足,亦从未生过一丝一毫怨怼之心。”

皇帝听了他的话,叹道:“……你是个淳孝的孩子,朕又何尝不知?”

“但你毕竟不是女儿身,也不可能做一辈子你姐姐的替身,总有一日……”

长公主沉声道:“儿臣跟着父皇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母后的病,太医院调养多年,直到近年,才稍好一些,可昨晚与今日,却又接连发病,想来多半是因为忧心儿臣的婚事,才会如此,若再这样下去,儿臣实在心中难安。”

“这些年来母后安排的婚事,父皇已替儿臣推拒过多次,然则几次三番下来,母后却始终不曾释怀,至今还在挂心于此。

“既如此,倒不如遂了母后的心愿……成婚吧。”

皇帝彻底被他这番话搞得愣住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瞳孔微微放大,喝道:“你这傻孩子,瞎说什么胡话?!你与他们同为男子,如何成婚?”

“前朝的仪清公主,被先帝指婚于文英殿大学士刘崇之子刘茂,公主不喜刘茂,二人成婚多年,始终未曾同榻而眠,更无子嗣,也一样相敬如宾到老了。”

“儿臣与驸马,只需如此,并非什么难事。”

皇帝嘴唇颤了颤,道:“这怎么行……你们两个男子,若真如此……子嗣又该怎么办?”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道:“让他纳妾便是了,妾室自然会为驸马留下子嗣,不会叫他家中绝后。”

皇帝低声喝道:“朕说的不是驸马!是你!”

“……”

“父皇有大哥、二哥,二位兄长都能为皇室留下子息,总不会缺我一个,但母后……她如今却只有儿臣一个孩子了,还请父皇允准儿臣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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