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单单洗完脸, 就准备和左聪出门。突然想到啥, 就看了眼左聪的脚。他脚上还是穿着黑色的布鞋，大脚趾的位置还缝了块补丁。

“咋不穿新鞋？”左单单问。她以前要是买了新的衣服，早早的就穿起来了。还以为左聪也这样呢。

左聪脸上有些不自在, “我在家里就不穿啦。”

左单单以为他是说在家里不用讲究，上学穿。也就没多说。好像以前是听奶奶说过, 她们那会子困难的时候，一件新衣服, 从夏天一直放到冬天过年穿。

她心里琢磨着, 等以后再多给左聪买两双鞋子。这男孩子别的还能将就，鞋子可不能。万一以后长高个子，脚却长不大, 多膈应人啊。

两人到了左奶奶家里的时候, 老太太和李慧正在包饺子，左大成则在一边帮着左奶奶修补家里的板凳。三叔左成才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抽烟, 一副老大爷的样子。

这要是以前左奶奶肯定得抽他, 现在他挣钱了，左奶奶也懒得管他这些毛病了。

左单单感慨，这甭管啥时候，经济基础都决定家庭地位。

看到左单单来了，李惠就让她过来包饺子, 左奶奶一听就急了，“别别别，一边玩去, 别废了我的材料。”

上次熏肉到时候，左单单的表现，她可是一直记在心里呢。这就不是个做饭的料子。

倒是左聪乖巧的坐在桌子边上，心灵手巧的帮着包饺子。包出来的样子竟然不差。

左单单虽然也不大想干活，可这差距太大，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小郁闷。三叔看着她那小模样，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左单单招手，“单单，来，和叔说说话。”

于是叔侄两就出门去了院子里。

刚出了院子，三叔就不自觉的弯着腰，凑过来问左单单，“单单，这啥时候还有买卖啊，唉，这忙活了这么多天，冷不丁的没活干了，总觉得闲得慌。”

这哪儿是闲得慌，真要是闲得慌，田间地头还找不到活干？这是惦记着挣钱呢。

左单单背着手看他，“叔，你急啥啊，这不离着过年还早着呢。”

“你是说过年咱还能挣一笔？”左成才心里就乐开了。他咋就没想到呢，这礼品篮子的生意，过年的时候不是还能干一次吗。而且这次他和单单本钱多，下次能收更多的山货了，肯定能挣更多的钱。

高兴完了又忍不住感慨，“我就是琢磨着，这又得休息好久呢。”袋子里的百来块钱，虽然看着多，可干大事儿干不了呢。

左单单白了他一眼，“我的叔哟，咱赚钱也得小心点，干了一票就得蛰伏，等风声过了再出来。这样才安全。”

左成才点头，这事儿确实是这么一回事。还是大侄女想的周到啊。

左单单又道，“叔，而且你现在心思也别全放在挣钱上面。你想想，咱挣再多的钱，能随随便便的拿出来花吗？最多也就偷偷摸摸吃两口肉，连穿件好衣服都不敢。因为啥啊，就因为咱家没个正经的来源，现在是咱家还没让人盯上，万一被谁盯上了，咋说？”

左成才听了这话，脸色也开始变得不好了。想想也是啊，他这挣再多的钱，那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让人知道。就像穿着好看的衣服只能晚上出来一样。没用啊。

他苦着脸道，“唉，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咋这么憋屈呢。”

“所以叔，咱现在要紧的不是找挣钱的营生，而是给你找个正经的经济来源。你现在手里有些钱，暂时也用不上，我手里也能拿出来一些。我琢磨着……看能不能找个单位，让你挂个名头。”

左成才眼睛一亮，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左单单。突然感觉有千言万语想和左单单交流交流。比如说送啥子礼，往哪儿送……

左单单嘘了一声，“咱回头合计合计。”现在三叔可是她的人前代表人呢，必须得把他包装的光鲜亮丽。这样以后她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东西都能正大光明了。咋了，我三叔给买的！他正经单位挣大钱呢，羡慕不来的。

因为左单单的这番话，左成才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了。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无可限量。心情激动的都不想吃饭了。连左奶奶给他盛的水饺都没吃下去。

左单单吃着味道有些咸的过分的饺子馅儿，心情有些小复杂。她真的好想吃新鲜的猪肉水饺……

可谁让她遇上左奶奶这么个抠门的老太太。

之前老太太负责熏肉的事儿，竟然偷偷摸摸的在山货上面攒肉。还说她是被剥削的旧社会工人，这些肉是对她的补偿。

剥削阶级的三叔劝了几次无果之后，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面又买了肉给补上数量了。

老太太也是厉害，这些肉攒下来竟然也攒了四五斤。老太太就用盐擦了，就放着这几天过节吃呢。后来左单单拿了面粉出来，她就剁了当饺子馅儿。

不过除了左单单之外，左家其他人倒是吃的热乎乎的。

左奶奶看着桌上还有一大碗没动，心里就叹了口气，“待会小聪给你大伯送一碗去。”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大伙都有口好吃的，你不给他，心里总是不安。

“妈，妈你在家不？”

左奶奶正惆怅，家里的院子门被人敲响了。

左聪连忙起来去开了门。看到门外的人后，眼睛露出惊讶的神色，“小姑？”

门外，左春红看了他一眼，眼皮子一抬，也没搭理左聪就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徐凤霞。

左聪也没管，又顺手掩上门，回身就朝着屋里喊，“奶，爸妈，我小姑来了。”

屋里听到动静，都楞了一下，然后放下碗筷。特别是左奶奶，一下子就站起来了，还往外走，想去看看自己闺女，“是春红回来啦。”

左大成和李惠也放下了碗筷，不过脸上倒是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反而有些不自在。

左单单心里也知道原因。她这个便宜姑姑左春红，嫁人之前还挺正常的。不知道为啥，嫁人之后，人就变的特别瞧不起人了。没法子，谁让人家找了个镇上的，而且她男人还是镇上公社食堂里面干活的。当然，这还是因为当初老左家给的嫁妆多，那嫁妆是李惠当初陪嫁带过来的。

老李家还没出事的时候，她还是二嫂二嫂的叫着。等老李家出事了，她这态度就变了，不止回家不理人了，还总在左奶奶面前挑事儿。话里话外的把她在婆家不得意的地方，都算在了李惠的身上。觉得是李惠的成分对她造成了坏影响。

正想着，左奶奶已经带着闺女进门了，身后徐凤霞也跟着进来了，左聪在最后面，看到左单单了，对着她做了个嫌弃的模样。左单单看着他这样子，抿了抿嘴，倒是没笑出来。

“妈，这就吃上饺子啦，咋也没喊我大哥过来吃。”左春红一进门，就往桌子边上坐着，眼睛直直的盯着那碗里的大白面饺子。

那饺子皮可白了，比公社食堂里面干部们吃的大白面都白。看来大嫂没骗她，她们家老三是挣钱了。

左奶奶听到她这话，就看了眼徐凤霞，脸色有些不好。

左春红扫了眼左大成两口子，“妈，这不是有人在你面前挑拨离间，说咱大哥和大嫂的坏话吧。我大哥和大嫂咋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可不能听有些成分不好的人乱说话。”

左大成和李惠都脸色不大好了。左大成沉着脸道，“春红，你咋说话的？”

左春红笑道，“二哥，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吗，咋一家人吃饺子，就不喊大哥家里？这不是有人挑拨，还能是啥？我这好好的回一趟家里，差点没找到娘家大门。才多久呢，家就分了。妈也不管大哥家里了。这也太过分了。”

“姑说得对，确实太过分了。”

左春红诧异的看着她，显然没想到这个侄女竟然还会帮着她这边。

就听左单单接口道，“姑你不知道我大伯他们有多过分，成天到晚的念叨着要分家，把老人气了好些日子。我奶被逼的实在没法子了，只能分了家了。你说家里老太太多不容易，拉扯大了我大伯他们，这娶了媳妇就忘了娘了。这还不算，平时没事儿，我大伯娘就扒我三叔的院子，我三叔不在家里，你说她能盯谁，不就是为了盯着老人吗。生怕老人偷偷吃啥好的没给她。”

“你胡说八道！”徐凤霞嚷嚷道。

“老太太自己都看到了。”左单单看着左奶奶。

左奶奶板着脸瞪着徐凤霞，“家里的老母鸡被你吓的几天都不下蛋了，还狡辩呢！”

徐凤霞心虚的梗着脖子。

左单单就道，“姑你也看到了，大伯和大伯娘就是这么过分。就这样，老太太刚还念着有好吃的让小聪送过去呢。没想到大伯娘就带着你来了。我大伯娘好歹做了件好事，姑你一年到头没能来看老人，大伯娘还能请了你过来回来看老人。”

左春红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咋这话就突然转了个方向呢，她这是要为大哥大嫂说话，可不是为了批评大哥大嫂的，“妈，我大哥大嫂不是那样的人……”

“那我就是那样的人了？”左奶奶板着老脸道。她也算听出来了，闺女这哪里是回来看她哟，这是替老大家的来教训她这个老娘了。

她心里觉得挺心酸的。家里就这么个闺女，虽然比三儿要还大七八岁，可打小三儿有啥好的，她都有一份。当初能答应老二家的娶个成分不好的媳妇回来，多少也是为了这个闺女。闺女一心想嫁到好人家去，自家穷，男人又早早的没啦，哪里来的条件找好人家。陪嫁给的多了，总算是找了个好人家。这闺女反而就看不上家里了。

单单说的对，平时没时间回来看她，老大家的媳妇去找她，她就回来教训老娘了。

“春红，你说，是不是老大家的和你说啥了？”

“没，大嫂啥都没说。”左春红否认道。

左单单道，“姑，你连情况都没弄清楚，就回来说老太太啦。”

左奶奶老脸一黑。

左春红急了，赶紧道，“我问了，大嫂说是二哥家里闹事儿，让妈偏心了。”

左单单又道，“姑，你这是宁愿相信大伯娘的话，也不相信老太太呢，老人还没老糊涂啊。”

“单单，你瞎说啥呢！”左春红恼羞成怒。这大侄女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咋就处处拿话捏她。

“我看单单没瞎说，有人觉得妈老糊涂了。这个家也当不了了，还得你这个嫁出去的闺女回来主持大局呢。”左成才及时插刀。一个从小和他抢东西，阴阳怪气的姐姐，一个是让他挣大钱有光明前程的贵人大侄女。应该帮谁，这还用想吗？

“妈，你看成才这是说的啥话，我这嫁出去的闺女咋了，就不能管家里的事儿了？”

“家里有老人，还有男人，还有嫂子们，不缺人管事儿。”左成才剔牙道。

左单单偷偷的给他竖大拇指。

左春红气红了眼，看着老太太，“妈，你咋不说话？”

“你不是觉得我老糊涂吗，我还敢说话吗？”左奶奶阴阳怪气道。

明明是老大家的闹分家，让她气了好一阵子，一肚子委屈没和闺女说呢。闺女倒是先回来数落她了。

委屈哟，太委屈了。

左奶奶都差点儿抹泪了。

“你们都被我二哥他们眯了眼了！”左春红气呼呼道。

左大成黑着脸看她，“春红，我要是有这能耐，我咋没迷了你的眼，合着你就觉得你是这家里最明白的是吧。”

李惠也叹气，“她姑，这过节的好日子，你就让大伙过个团圆节吧。”

左单单赞同道，“我妈说得对，刚你们没来的时候，家里别提多高兴了。老太太还吃了两碗饺子呢。你们要早点来了，只怕老太太都要被你们气的吃不下去了。”

李惠：“……”她刚说的是这意思吗？

左春红看着这一家子同仇敌忾的样子，气的浑身打颤。啥时候她妈也护着二哥家里了。

她突然领会到了大嫂之前和她说那些话了，她妈真是鬼迷心窍，中邪了！

左春红吸了口气，这要是平时，她摔门就走。可现在还没弄清楚家里的情况呢，她咬了咬牙，“妈，家里事儿我也不管了，我今天就是来看你的。”

左单单高兴道，“只要不闹老人就行，对了姑，今天过节呢，你给老太太带了啥东西来呢。”

左奶奶的眼刀子扫向左春红。

“……在大嫂家里放着呢。我待会去拎过来。”

徐凤霞瞪大了眼睛，啥东西放她家里放着呢。这小姑子就是空着手来的，自己今天去镇上请人，倒是还拎了三斤玉米面过去呢。

她还没说话，左春红就瞪了她一眼。她就不敢说话了。小闺女的婚事还靠着她姑呢。

徐凤霞虽然没说，左奶奶也不糊涂。要真是来看老人的，这没见着老人，东西还能随便放？本来平时闺女不带东西回来，她也就心里稍微不舒服，也不计较那么多。可这次不行啦。人没带东西回来，一回来还教训老人。这哪里是回来看老娘的，这是回来当这个家的。

左奶奶站起来道，“那就去老大家提东西过来。提过来就赶紧回镇上去，家里忙着呢，没时间招待。”

都是些没良心的白眼狼。

左春红看着桌上的饺子，“妈，我这还没吃饭呢。”

“吃啥吃，你男人在大食堂还能少你一口吃的？给你吃了多少，也不念着老人一句好。”左奶奶冷哼一声，“老二家的，把饺子端厨房里去窝着，我睡醒了吃。”

然后背着手就进了屋里去。她就是抹泪也不给这些白眼狼看到。

老太太一走，李惠就端着饺子去厨房了。不端不行，免得小姑子和大嫂给吃掉了，回头不好和老太太交代。出厨房的时候，还把厨房的门给锁上了。

看着这副防贼的样子，左春红气的咬碎了牙。

“谁稀罕，我还不吃了。”左春红气呼呼的往外走。徐凤霞急忙追了出去，“她姑，你等等。”

左单单靠着门喊，“姑，你可别被人当刀子使了。”

徐凤霞一脚踩在门槛上，差点没摔倒，回头瞪了眼左单单，又追了出去。

左聪看着直乐呵，偷偷的跑左单单这边来，“姐，咱姑咋就被赶出去了。我这还迷迷糊糊呢。”

左单单道，“这是因为姑不孝顺，不顾手足之情。所以大伙都不喜欢她，你可得记得，要孝敬爹妈，要对姐好。知道不？”

左聪连连点头。就他姑那么厉害的人，不孝顺都被赶出家门了，他可不能做那事儿。得孝顺，得对姐好。

外面，徐凤霞好不容易追上了左春红，气喘吁吁道，“我说她姑，你先别急啊。事儿还没办成，你咋走了？”

左春红一脸怒色的指着左三叔家的方向，“你看我还咋办呢，都鬼迷心窍了！”

徐凤霞刚想附和，又听左春红道，“你也不是啥好的，也不和我说清楚情况，就让我回来找妈说话。就你还想把我当刀子使呢。”

徐凤霞急忙解释，“她姑，你别听单单那丫头瞎说。”

“是不是瞎说我自己清楚。你要是没好处，还能去找我？”左春红冷哼一声，“老三那事儿，我自己去弄清楚，你也甭想再那我当刀子使。”说完气匆匆的就走了。

徐凤霞嚷嚷了几声，“她姑，她姑……”

左春红连头都没回。

“呸——”徐凤霞狠狠的唾了一口，“就把你当刀子使了，咋了。还不是被我使唤的团团转。”

就这小姑子这性子，要不是为了小闺女以后找婆家的事儿，她都不带理会的。

左奶奶半下午醒来的时候，听说左春红并没有提东西过来，气的去把厨房里面的大碗饺子给端了出来，一口气吃了个干干净净，连左成才都没能吃上一个。

边吃还边骂，“都是白眼狼，没良心的兔崽子。老娘自己吃光了，就不给你们吃。反正吃了也不说句老人的好。”

吃完之后，也不管左成才，就自己去屯里遛弯。

左成才见晚饭没了着落，又跑二哥左大成家里来吃饭。边吃还边抱怨这事儿，把左单单和左聪乐得捂肚子笑。

晚上睡觉的时候，左聪是准备去和左成才挤着的，左单单没让。三叔那被窝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上次去找三叔，她都闻到味儿啦。她可不想让左聪受罪。反正左聪这房间宽敞，左大成用板凳一搁，找了门板放在上面，简单的床铺就放好了。再把他之前用的床铺拿出来铺好。

左聪还挺兴奋的。洗完脚就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和左单单聊天。

聊着聊着，左单单就催他早点睡觉，明天还得赶早上的车子去上学呢。

左聪这才扭扭捏捏的进了被窝里面睡觉。

左单单睡了一上午，压根就睡不着。就闭着眼睛想着三叔安排单位的事儿。

房间里灭了灯，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儿，左单单突然听到木板的响动声。她瞄了一眼，虽然房间里黑，眼睛适应了一下之后，还是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些轮廓的。

只见左聪从床铺上起来，然后从脚边的背包里面摸摸索索的摸出什么东西来，往脚上一套，又钻到被子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