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传来一阵高胜一阵的刺耳尖叫, 那犹如毛糙玻璃一样声音不停在走道回响,伴随着沉闷的摔打声音。周琅秀跟个发狂的人一样肆意宣泄,靠着伤害别人和伤害自己来回避现实。进去想将她带出来的警员也被她尖锐的指甲划伤, 然后开始冷着脸进行警告。
穹苍在外面驻足了片刻, 淡然转身离去。
“你说这叫什么事?”警员再回忆整件事的经过,依旧觉得这像是一出讽刺意味十足的荒诞小品, “周琅秀也就算了,她没有文化,不懂医学。吴鸣好歹是个知识分子,居然也会落到今天的境地。他要是能把对母亲和对妻子的心平衡一下, 我看他向天再借个二十年不难吧?”
穹苍说:“只可惜。”只可惜,人心不可预测。
两人走到开阔的大厅, 同事问:“老大,接下去,我们要准备逮捕李毓佳吗?现在我们还差一个破坏尸体的犯人, 如果不把他找到, 媒体跟大众估计很难相信吴鸣是死于意外。我们会很被动。”
单单知道吴鸣的死因,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如此受关注的案子,打着“人证被报复”、“青年富豪”、“官方渎职”等各种标签, 就应该有一个“跌宕起伏”的过程——这是大众潜意识里对“真相”的期待。
他们又不了解吴鸣,他们的热情只是源于感兴趣罢了。当发现事件发展平平无奇的时候,他们就会偏向于“阴谋论”的腔调。
“我们没有证据。”穹苍摇头说, “没有证据证明那个伪造凶案现场的人跟李毓佳有关。”
从作案的手段来看, 李毓佳是个比较谨慎的人。虽然最初她因为吴鸣的死亡而乱了分寸,但是在她离开别墅之后,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对吴鸣已经彻底的失望。一个绝情的女人会有脱胎换骨的改变。当她已经无所顾忌,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从她抵达好友小区的时间来看, 在开车的途中她已经快速思考好利弊,并策划好整个过程。
她将钥匙留给犯人,教那个人如何避开小区和家中的所有监控,并用最容易吸引大众目光的方式,对现场进行掩饰。
而从别墅离开之后,她一直在忙着处理吴鸣遗产的事。
如果警方幸运地没有发现她的罪行,那么她的人生就能迎来无比光明的未来。如果最终她的计谋暴露了,那么在警方勘查案件的几天里,她也有机会能够完成财产的转移和隐藏,为下一步做打算。
她冷漠、冷静,且目标明确。
她已经身患胃癌和hiv,却仍旧那么激烈地想要获取财产,很可能只是不希望将吴鸣的遗产留给周琅秀,那个她无比憎恨的女人。
这个理由让她有十足的动力。
“确实,我们现在没有证据强制传唤她。”同事有点心急道,“可是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破案越不利啊。犯人有潜逃的风险,李毓佳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李毓佳已经有一天一夜的时间用来处理证据,必然不会给自己留下太多的破绽。就算现在警方把李毓佳抓回来,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何况对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们只能请求配合,不能强制传唤。
同事问:“我们一定要先找到那个犯人吗?我们要去哪里找呢?从街道监控一一排查?”
穹苍说:“李毓佳既然能够考虑到小区监控和家里的监控,说不定也会考虑到附近街区的监控。那么为了拖延时间,她很可能会让对方做好准备,附近区域的监控或许拍不到嫌疑人的正脸,那排查的范围可就大了。”
同事虚脱地叹了口气,最怕就是“范围大了”这四个字,导致眼泪开始自然而然地分泌。他抬手擦了下眼角,将莫须有的泪光揩去。
穹苍说:“李毓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联系那个人的呢?在误以为自己杀死的吴鸣的时候?还是在一个人住在医院,孤苦无依的时候?亦或者是,被确诊胃癌,却发现身边没有人关心她的时候?再或者更早一点,在发现自己确诊了hiv,人生陷入黑暗的时候?”
同事偏过头,期待地看着她。
穹苍沉声说:“人类是很脆弱的,越在脆弱的时候,越会需要别人的关心。一个愿意帮她顶下罪行、伪造现场的男人,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
相比起吴鸣的死亡,清楚认识到吴鸣的冷酷无情,才是最让李毓佳伤心欲绝的事。在接受这个结果之后,吴鸣死了,就不是什么难过的事了,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李毓佳一个人忍着疼痛在医院躺了两天,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在这期间,她不会忍不住向别人诉苦吗?
穹苍说:“去医院看看。”
同事立马点头:“好。”
李毓佳接受治疗的是别墅区附近的一家私人医院。这家医院绿化环境好,监控设备也架设得齐全,平时住院病人不多,服务相对完善。
她当时住的是三楼。
两人穿过安静的就诊楼,来到后方的住院部,并顺着指示牌直接上了三楼。
空旷又明亮的走道里,一名护士从不远处的病房里出来,推着车辆在各个病房间确认病人的体温。
穹苍过去叫住了她,抽出证件表明身份,说道:“你好。我想知道,前两天住在316病房的李毓佳,你有印象吗?”
护士几乎没有思考,点头说:“我知道。那个被家暴,又确诊了胃癌的女士对吧?我们当时联系她的家属,结果她的家属都没有到场。”
穹苍将证件塞回胸口的兜里,一面问道:“那你记不记得,有什么朋友来医院看过她吗?”
护士摇头:“好像没有吧,反正前台应该是没登记来着。她一直是一个人,连出院手续都是我们帮忙办的。”
穹苍的搭档抿了抿唇,说:“你再想想。男性,鞋子44码,身高1米83左右。”
“真的没有。”护士语气肯定起来,“起码没进住院部里看过,否则我们会知道。就……我们对她,印象还是挺深刻的,何况最近她家里出了点是对吧?我们都互相确认过了。”
年轻警员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穹苍保持着微笑,继续问道:“那李毓佳不在病房的时候,一般会去哪里走动?”
护士有点不好意思直视她的脸,声音小了下去:“这里的病人家庭背景都挺好的。何况李女士心情非常不好,她出去清净的时候,不喜欢我们跟着。不过肯定没有离开过医院,否则我们会知道。”
她说完沉吟片刻,补充道:“不过一般的病人都是在楼下的花园散心。我们后面有一片草地,阳光挺好的,风景也不错。”
穹苍问:“请问那边有监控吗?”
“有的,还装了不少。”护士说,“你可以去我们的保安室拿。”
“谢谢。”穹苍对她粲然一笑,“感谢你的配合。”
护士脸色微红:“能帮到你们就好啦。我先去忙了。”说完她低头匆匆离去,急促的步伐像是羞怯而逃。
同事用手肘撞了下穹苍,挤眉弄眼地暧昧道:“哎呀老大,魅力不小啊。”
穹苍:“……”魅力是不小,可她又没作案工具,就算了吧。
虽然这是一家私人医院,但工作人员对警方调查配合积极,管理员很快应他们要求,将这两天的监控提了出来。
只不过,穹苍也不知道李毓佳会在什么时候出门遛弯,又去哪里见人。只能盯着住院部的大门先确认相关时间,再让管理员按照时间,以及李毓佳的行动轨迹,调出具体位置的监控。
监控室里的工作人员主动帮助他们分担工作,守在屏幕前寻找李毓佳的身影。
这一段过程被拉得特别漫长,直播管理员干脆将监控画面放大到半个屏幕,让在线的观众也能一同感受这种快乐。
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穹苍顺利还原出李毓佳在医院里的经历。
第一天中午的时候,李毓佳独自坐在长椅上发愣。她先是干坐着,然后捧着脸开始哭,到最后又用手背不断擦拭自己的眼泪,让自己保持冷静。
那一段无声的画面,诉尽了她的孤独和伤痛。
到了傍晚,她又出门了一趟,去附近的食堂里买了一碗粥,坐在花园下的凉亭里吃了。随后干坐在原地,一直等护士来喊人才回去。
第二天,李毓佳再次来到花园,坐在一个角落里。没多久,一个身材健壮的成年男性朝她靠近,坐在她的身边。两人说了一段话,似乎发生了争吵,最后男人气急败坏地走了。
但男人并没有真的离开,过了大约三刻钟,监控中的男子提着一袋外卖走了回来。李毓佳伏在他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男人来医院并没有防备。他穿得很单薄,脸光明正大地露了出来,被监控拍得一清二楚。
“就是这个人。”穹苍按住自己的鼻头,闭着酸涩的眼睛说,“麻烦将这一段监控交给我们,辛苦你们了。”
那位热情的中年大叔笑道:“没什么,为人民服务嘛。”
穹苍拿着监控急着赶回公安局,直播间的网友发出一阵被救赎的感叹。
“我在直播间里看监控,看得我眼睛快要瞎掉了,何苦呢?”
“三夭再这样我就不爱它了。”
“虽然是高清的镜头但我觉得那么远的距离拍摄出来还是挺模糊的,他们到底是怎么在第一时间看出那个是李毓佳的?”
“我以后再也不会轻易说出‘去查监控’这四个字了。才两个小时而已,我已经受不了了。酷刑啊这根本是。”
“这个角色藏得好深,都要结束了才出现,很有boss的风采了。”
“每一个剧情转折都是以我没有预料的方式。可以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