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
宫里的新年并不算很热闹, 但只要有萧未辛陪着,游舒便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很快就过了正月十五,百废待兴,萧未辛也正式开始处理国事, 丞相的位子空了下来, 暂时由沈青玉代为执掌, 他虽然年轻,可这几年的政绩摆在那里,朝中纵然有老臣不满, 却也不敢说什么。
只是上朝第一天, 萧未辛就雷厉风行的罢免了一堆人, 都是些尸位素餐行事不正之人,在朝上好好地树了个新风, 叫底下人都知道,不管他是在什么职位上, 若是不能矜矜业业勤勤恳恳, 都会丢掉乌纱帽。
一时间整个朝堂都安静了下来,也无人再敢挑衅。
不过,倒也有人提了正儿八经的意见。
“国不可一日无母,皇上刚登基不过几日,可后宫却还空虚, 眼下还是该大选秀, 将中宫皇后的人选定下, 方可安定天下。”
萧未辛听着他们突然提起立后一事, 按理说也是合情合理的,自古新帝上位都是有皇后的,唯独他没有, 底下的人自然也就动了心思,他们也都是有女儿的人,谁不想抢占先机,把自己女儿塞进后宫?
“爱卿说得是。”萧未辛若有所思的点头,“国不可一日无母,后宫的确该好好地找个人主事。”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朕刚登基,满朝上下内忧外患都未曾解决,朕实在无心选秀。”
“但这皇后人选……朕已经定下了。”
定、定下了?
底下朝臣们互相看了看,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震惊和茫然,来之前他们私底下都打听过了,今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府里就只一个侧妃,那侧妃也因为行事不端被休弃,他的身边该是无人的,怎么突然就有了人选?
“皇上,臣想斗胆一问,不知未来皇后娘娘,是谁家闺秀?”有人站了出来提问,之前明明就没有一点风声,这皇后是哪来的?
萧未辛在龙椅上俯瞰这些面色各异的臣子,似笑非笑的回答:“并不是什么闺秀。”
“是个男子。”
他的话在朝堂之下果然如同扔了个炸弹一样的威力,炸得群臣面色大变,有些心理素质不强的还当场吓掉了手中的笏牌,大家再次互相看看,生怕自己的耳朵不中用听错了。
男子?
如果不是皇上疯了,那就是他们疯了?
对此早有准备的沈青玉在下首处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只是这位也太胡闹了些,怎么也不同他们几个商量就忽然在朝上说出来,那些老顽固们怕是要吓死了。
相比起他的淡定,同样镇定的还有杨七弦、秦王、庸王,以及在叛乱中立功,被升任为左将军的刘铁柱,他们几个都是见过游舒的人,也多少知晓皇上对他的情深义重,因此都没有出来发表意见,丝毫不曾意外。
但其他的朝臣就没有这样好的接受能力,在反应过来后,一个个的开始哭爹喊妈跪下来求他收回成命。
他们这些当臣子的真你娘的难,从前的皇上喜好美色,没日没夜的往宫里招新人,夜夜笙歌,新帝倒是不好色,可他却不要女子,非要挑个男人当皇后。
左右就是完全不拿他们这些人的心情当回事。
萧未辛并没有耐心听他们声泪俱下的磕头,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冷声道:“朕意已决,无更改的余地。”
“尔等若无事可是,先退朝吧。”
说罢,他自顾自的从龙椅上站起来,淡定的走了出去,完全不管底下人的死活。
出了大殿,外头的太阳刚刚升起,萧未辛想着回去陪游舒用早膳,做了撵车回太和殿,游舒做完晨练后果然已经在等他了,他的内力已经恢复到七八成,萧未辛把他养得很仔细,什么名贵的补品都舍得给他吃,根骨好得特别快。
他还不知道萧未辛在前朝扔下的炸弹,更不知道因为他,那些臣子们要死要活的准备来死谏,更把他当成了惑乱君上的男狐狸精。
萧未辛踏着积雪走来,带着一身的轻松,从他脸上的笑来看心情不错,游舒回头看他,也扬起了一个轻笑:“回来了?”
“嗯。”萧未辛走到他身边,“还没用膳吧?”
游舒把剑收回腰间,闻言点头:“自然是等你。”
“正好有消息传回来,边吃边说吧。”
萧未辛眼下忙于政务,所以接收情报的任务就落到了游舒手里,影卫营还没有解散,他们都暂时被留在了陵王府里,仍旧按部就班的运行,毕竟还有些事情没有完全处理好。
“赵公子那边传了信来,说太……那罪妇即将临盆,就这两日的事了。”
萧未辛漫不经心的搅拌着手里的粥,他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过多人伺候,因此宫人们都退的比较远,只有游舒一人在身侧,听了他的话后道:“赵慎怎么说?”
游舒嘴里塞了个饺子,摇头道:“我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信里没有多说,只告诉我们她要临盆。”
“他从来都是有主见的,随他吧。”萧未辛淡淡的说,“他既然不肯多说,就必定想好了。”
游舒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叹气:“可是,若那女人真的生下了孩子,有了这层关系,只怕赵公子狠不下心来处置她。”
萧未辛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声的摇了摇头,“吃饭吧。”
他并未提及今早在朝上立后一事,也是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怕小舒不肯。
正月二十那天,乱臣贼子夏茂安及其党羽被一同拉到菜市口,游街之后就地问斩。据说游街之时,早已恨极了的百姓们围堵在道路两旁,将准备好的菜叶子臭鸡蛋纷纷扔向囚车里,以解多年来被夏家糟践的心头只恨。
正月二十一,远在城外的一个农庄里。
夏太后在庄里安心的养胎好几个月,有情郎在身边陪着,她什么烦心事都没有,甚至都想起不来去和自己的兄长和儿子联络,快活的仿佛无忧无虑的少女,眼看就要临盆,尽管她早已不是合适的生育年纪,但能为情郎生下孩子,她也只有满心欢喜。
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她的肚子开始阵痛,羊水流了一床,这是生产的前兆。
早就待命的郎中拎着箱子和产婆急急忙忙的冲进屋内,而玉笙公子则端坐在屋外的石卓旁,自顾自的饮茶,听着屋里传来的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叫声,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冷漠的不像是里头那是为自己生儿育女创鬼门关的女人。
太阳从东方升起,一路直到正晌午,可里头的动静还是很大,女人的痛苦叫喊生还是不肯停歇,他甚至还能听到她不停地叫着“笙郎”,仿佛那是她此刻的救赎。
玉笙仍然慢条斯理的喝茶,恍若未闻。
直到下午,屋内才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玉笙抬头看了看,枝头上的积雪不知何时化了大半,地上滴滴答答的淌水,郎中一身血从屋内出来,走到他身边低声报信:“公子……生了。”
“嗯。”玉笙点头,甚至没有问是男是女,“下去吧。”
郎中不敢多问,拎着箱子疾步离开。
玉笙在外头又坐了一会儿,而后才起身走进屋子里,掀开帘子时他看到床上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劫难的女人正疲惫的酣睡,嘴角干裂眼底淤青,看样子是累及了。
而她身旁不远的摇篮里,睡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影二,裹着红色的襁褓。
玉笙站在摇篮前只是看了一眼,便让身旁伺候的乳母抱走了。
等到第二天上午太后醒来时,屋内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动静,她轻咳了一声,软软的唤了一声:“笙郎。”
透过薄纱床帐,她依稀能看到自己的情郎正背着她坐在桌前,看到他熟悉的身影,她的心里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她刚才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梦到她的兄长和儿子都惨死了,从梦中惊醒后她仍然有些害怕。
“笙郎?”
见那人没有动静,太后又喊了一声,心头有些疑惑。
玉笙终于有了动作,缓缓地侧身过来。
晌午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户撒了进来,玉笙就在阳光背阴处坐着,手里好像还在擦拭着什么东西,借着反光,太后才看清那好像是一把长剑。
不知为什么,明明就是很温馨的场景,可她心里却莫名的毛骨悚然,“笙郎,你在做什么?”
“我们的孩儿呢?”
玉笙慢悠悠的用帕子把剑刃擦拭的干干净净,而后把剑放到桌上,这才回道:“你想见吗?我让人抱来。”
不一会儿,奶娘果真抱着孩子进来了。太后欣喜的接过来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才笑道:“是个男孩呢,笙郎有后了。”
这时候的她看起来就仿佛一个普通的妇人,为了夫君有后而欣喜,完全不似当初那个嚣张跋扈心思歹毒的太后。
玉笙起身缓步走了过去,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那襁褓中的孩子,良久没有出声,安静的可怕。
太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抬头去看他。
她的笙郎背对着日光站在她面前,面上神情莫测看不清,可她却心底生寒,总觉得他此刻像是一个刽子手可怕。
而下一秒,玉笙终于抬手,在那婴孩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似是叹息一般:“是个可爱的孩子。”
太后露出了一个微笑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他又说了下去。
“可惜,却是个孽|种。”
太后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再下一刻,玉笙从她怀中接过影二,转瞬间就将他狠狠地摔在了塌下的石砖上。
刚才还咿呀的婴孩,一下子就没了声息。
玉笙满目通红,仿佛地狱出来的野鬼。
太后来不及动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就这样被亲生父亲摔死,忽然撕心裂肺的痛叫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失去孩子的母亲,几乎陷入癫狂之中。
她甚至不顾自己刚生完孩子体虚,从床上爬下来,抱着襁褓嘶喊,披头散发浑身发抖。
玉笙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她,没有半分悔恨。
“疼吗?”
“那就对了。”
“当初,你灭了我赵家七十八口人命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玉笙抬起头来,嘴角的笑冷得像是千年不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