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波因布鲁,凛然的冷风在街巷中慢无目的地游荡。布罗谢特裹紧了身上的长袍,擎着火把,朝阿尔德玛公爵的城堡走去。出发前他翻箱倒柜了好一阵子,想要寻找那块老阿尔德玛公爵留给他的王爵铁令,而后才回想起那玩意自己已经在迷雾山大军围城时用来剥夺兰马洛克的指挥权。
如果当初再多给一块就好了……布罗谢特暗自叹息。他没在城堡大门前看到执勤的卫兵,反倒是不远处的士兵岗亭里传出一阵嘈杂的喧哗,布罗谢特经过时,里面正飘荡出酒肉浓烈的味道,几名穿着素色布甲的醉汉正依靠在门边胡言乱语。布罗谢特皱了皱眉,他知道这是阿拉里克公爵的风格,在宴请贵族的同时也不会亏待士兵。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是没有出示请柬的必要了。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布罗谢特真正踏入城堡大厅后,眼前的景象依然对他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宴会似乎刚刚步入尾声,来自申得弗的乐师正在演奏舒缓的巴可斯夜曲。盛装葡萄酒的瓦罐横七竖八地堆放,殷红的酒液洇透了素朴的桌布。大片不规模的色块如同暮霭般蔓延。横跨大厅的长桌上是一片狼藉的残羹冷炙。座椅东倒西歪,座椅旁的年轻贵族也是东倒西歪,有的人正在跟侍女调笑,借着酒劲将她拉向阴暗的角落;有的人已经喝得烂醉,但仍然死死地抱着瓦罐,半个脑袋都埋进去,以至于鼾声格外沉闷。布罗谢特的视线逐个扫过,发现都是些在学院进修的贵族学员以及黑矛骑士团的军官,此外还有一些更为熟悉的面孔,都是学院中口腹之欲较为旺盛的学者。
不过宴会的主办者阿拉里克公爵和这座城堡的拥有者阿尔德玛公爵,以及布罗谢特格外留意的、那些领地距离波因布鲁过于遥远的北境领主并不在这荒淫的行列中。布罗谢特大概知道他们这时会在哪。他离开大厅,轻车熟路地找到升降机——负责操纵的卫兵不知道去哪快活了。但是布罗谢特参与了升降机的设计,也是他极力主张在平台上额外安装一个操控装置。这并非是布罗谢特预想中他先见之明理想的应验方式,不过总算是不需要爬一段漫长而狭窄的阶梯。
布罗谢特抵达了城堡的最高层,在昏暗的走廊中穿行。他其实没怎么访问过阿尔德玛公爵的城堡,但这座建筑物的蓝图长久而清晰地存在于老人的脑海中,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若干个转角后的会议室。
最后一个。布罗谢特跨出一步,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几乎与砖墙融为一体的门扉。门前的阶梯靠坐着一名魁梧如山的男子,生着一脸蓬密的络腮胡。男子并没有注意到布罗谢特的到来,他正专心致志地抱着一个瓦罐,将手伸进去,然后再掏出来兴高采烈地舔舐。金澄澄的粘稠液体在男子的胡须上垂挂成丝。
这孩子是真的很喜欢波因布鲁的特产蜂蜜呢。布罗谢特走过去,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晚上好,道格拉斯,蜂蜜好吃吗?”
“好吃!”道格拉斯露出一个憨气的笑容,随后又愁眉苦脸起来,“可是快没了。”
“是吗?”布罗谢特说,“阿拉里克公爵已经差人送来更多的蜂蜜,就堆在楼下的大厅。”
“真的?”道格拉斯砸吧着自己的手指头,希冀地看着布罗谢特,“都是我的?”
“去晚了的话,应该就不剩下了,其他人也很喜欢吃波因布鲁的特产蜂蜜。不过现在去的话,”布罗谢特微微一笑,“就都是你的了。”
道格拉斯以行动回应了布罗谢特:他迅猛地起立,脑袋险些顶上低矮的天花板,而后他猫起腰狂奔向外狂奔,径直拐进楼梯口。真好忽悠。布罗谢特耸了耸肩? 走到门前,稍微摆弄几下把手上的机关,用力拉开。
门开了,里面的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皆是一脸错愕的表情。布罗谢特扫视一圈,发现被请柬邀请的领主都在场? 其中当然也包括阿拉里克与阿尔德玛两位公爵。
“晚上好? 先生们。”布罗谢特走进会议室,随手将门关上,朝圆桌旁的领主们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
“院长? 您怎么在这?”阿尔德玛公爵回过神情? 不自然地发问。
“我收到了请柬,所以就来了,不过要处理学院中的事务? 因此耽搁了一阵。”布罗谢特环顾四周? “希望我没有来晚? 看起来诸位是在这里开小灶?但这里这么高,侍从们爬楼梯岂不耽误时间?下面的宴会都快结束了? 这边一个菜肴都没端上来。”
“道格拉斯呢?”阿拉里克公爵突然问。
“道格拉斯是个纯真的孩子? 很容易被蒙骗,因此并不适合当哨兵,还是杀戮这种简单粗暴的活与他相性比较好。”布罗谢特一边回答,一边审视着那张五官精致俊美、几乎看不出一丝北境血统的脸。阿拉里克公爵僵硬地扭过头,避免与布罗谢特直接对视。布罗谢特宽容地笑笑,开始缓缓地扫视在场的每一位领主,无一例外地,领主都在回避老人温和却深邃的注视。
“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还是阿拉里克公爵打破了僵局,再次发问。
“不要太小看黑矛骑士团的情报网络。米迪娅跟盖尔博德在波因布鲁搞小动作,真以为我是睁眼瞎?还有,以后记得提醒米迪娅一声,情报工作是公事,采买蜂蜜是私事。不然你应该不至于暴露得这么快。”
阿拉里克公爵沉默以对,良久,他才开口:“院长,我有必要提醒你,王立学院早在成立之初就立下誓言,会始终保持中立,不参与到瑞文斯顿的政治斗争中去。”
“我当初的确是这么做的,第一次龙狮战役结束以后我便做壁上观,让那对姐弟解决他们的家事。但你们没有发过类似的誓言吧——拉班跟德拉古当时还没加入北境,不算在内——剩下的诸位,直到尘埃落定前都是选择袖手旁观。克里诺,格里莫尔,”布罗谢特看向两位公爵,“你们两个在内也是。我以为你们已经默认了最终的结果。如果现在才想起来要为那位流亡的王女发出自己的声音,那就不是一个‘政治斗争’就能掩饰过去的。”
“那您的立场是是?”阿拉里克公爵说。
“很简单。”布罗谢特口吻平淡,“把其他的合谋者告诉我,然后回到大厅参加宴会,我就当做今夜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老家伙,”奥托侯爵猛地一拍圆桌,站起身。他不曾在王立学院进修,因此语气与称谓都不算如何客气,“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你以为自己能走得了?拉班、德拉古,把他拿下!”
两名以战功晋升的少壮派领主应诺起身,走向布罗谢特。但抢先动手的却是布罗谢特,他先是以凌厉的擒拿动作制服了距离最近的拉班男爵,而后趁德拉古子爵反应过来之前一个箭步跨到对方面前,揪住他的脑海将其狠狠地磕到圆桌上。他刻意控制了力道,因此德拉古子爵只是失去意识而不是头骨迸碎。而后其他的领主才震惊地起身,不由自主地与布罗谢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这就是你们的答案?”布罗谢特将昏迷的德拉古子爵丢到脚下,轻轻活动着手腕。他估计着这时道格拉斯应该发现自己受到了欺骗,正准备赶回来兴师问罪。他也许可以一个人干翻在场的所有领主,但在那之前他便不得不得先面对愤怒的铁熊。
“你没法阻止得,布罗谢特院长。”阿拉里克公爵说,“我为此布局多年,这并不是靠您一个人,或者是几封书信就能阻止的。”
“所以的确是你拦截了我的信件。”布罗谢特点点头,“好极了,真是好极了。格里莫尔你并不只是从母亲那遗传了母亲的眉眼,还有她那浪漫而痴情的巴可斯血统。你不在意北境会如何,我其实能够理解。但是——”老人终于愤怒地低吼出声,“你们其他人!其他生长在北境的人!就这么不体谅生养自己的土地吗?一定要让内战剧毒的火焰在雪原上蔓延?一定要让自己的野心去践踏无辜者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