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修的视线沉默地游走在小丘之上。除却那位从人到弓皆不知深浅的女诺多,其他四名诺多若皆是与里泰迪兰相差仿佛的水准,那他断然没有可能在接连的集火中全身而退,甚至转身投入长河都与自杀无异——奔逃时不设防的后背就是一个完美的箭靶。这些诺多的伪装不能说很高明,虽然瞳色几乎是他们与潘德人之间唯一的区别,但人手一把符印弓的配置显然过于高调与奢侈。
女诺多慢步走下山丘,来到埃修面前,视线不经意地上下打量他,而后手掌朝前平伸,在埃修面前摊开:“镜片。”
要拿下她作为人质吗?埃修眼角的余光越过女诺多的肩头,继续扫视小丘。先前被他放走的里泰迪兰已经走到了坡上,现在对准他的有五把符印弓。他能够在铺天盖地的箭雨降临之前迅速地制服面前的女诺多吗?她极有可能是东部大森立中的一位显赫,不仅仅是里泰迪兰,小丘上其他四名诺多游侠想来都是她的护卫。若是能够拿下作为要挟,他应该能够轻而易举地从当前的窘境中脱困。但埃修不得不深远地权衡这么做的后果:此刻他正站在迦图、萨里昂与东部大森林的交界处,而与此盘踞的三方势力中,萨里昂对他下达过通缉令,而一大批迦图骠骑才将他驱赶出草原。如果埃修再与本就不友善的诺多精灵交恶,那么他回到北境的唯一方法就只有跳进长河横穿内海了。
思虑只在一瞬之间,埃修缓慢地抬起手,将镜片丢在女诺多的掌心里。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压根就没有去接的打算,反手就掐住了埃修的手腕,长弓被她插在地上,腾出的手抓向埃修的左肩,以标准的擒拿动作将他的手臂扭至肩胛骨后。
埃修身体自然而然地做出反应,他的身躯随着被控制的手臂旋转,右手挥起狼斧顺势砸过去。他仍旧不愿将事情闹至难以收场的地步,因此没用斧刃去斩。女诺多侧头躲开,微微躬身,向前两步,以肩膀架住了埃修的手腕。埃修的左手随即发力想要挣脱钳制,可才往回抽了一半又被攥住了。对方那纤细的手臂骤然爆发出与他相差仿佛的巨力,埃修短时间内居然奈何不得。
一人一精灵僵持了片刻,埃修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小丘,发现诺多游侠都已经放下了弓,就连箭矢也插回箭袋,看起来得到了不得插手的命令。埃修心下稍定,然而只是走神了数秒,他的右手腕也被拿住。女诺多这时已经轻巧地绕到埃修身后,用足尖猛烈地踹击埃修的膝弯,意图迫使他跪倒。
不过埃修在贴身短打上有着绝对的自信,血腥的角斗场教会了他很多下三滥的技巧,让他知道所谓的要害与破绽并不仅仅是狭义上能够一击毙命的身体部位。而对于女性——尤其是身份尊贵的女性,胸口、下体,乃至于后臀都能成为要害。
埃修猛然仰起脑壳,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女诺多丰满的胸脯之上,那两团赘肉完全无法缓冲他的力量。埃修的头才一复位便立刻再度仰起。女诺多退了两步,女性的防御机制使她下意识地松开埃修的手臂,两只手转而绞向埃修的脖子。但埃修只是做了个佯攻的架势,摆脱钳制以后立刻转身站起,以肘、肩、膝等关节朝对方的私密部位发起凌厉且猥亵的攻击,不时还用斧柄捣戳。女诺多一时没有预料到埃修采取如此卑劣且恬不知耻的打法,一时间手忙脚乱,尽管她并没让埃修得逞第二次,却也疲于应付,接连后退。
我这么打,跟得罪了诺多还有什么区别?埃修在心里苦笑,但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加紧攻势,祈祷自己能够在小丘上的诺多游侠反应过来之前把这名女诺多制服。但没料想对方突然收起架势,胸口小腹硬生生受了埃修一肘一膝,强忍着疼痛扑向先前插在地上的长弓,就在她飞扑的时候后背又遭受了埃修一记重踏,但女诺多的手指终究接触到了裹着白布的弓臂,就在她拨动弓弦的一瞬,晚霞般绚丽的华光自布帛的缝隙中迸射!
一声弦响,正欲追击的埃修突兀地静止,而后痛苦地跪倒在地,四肢不停地抽搐,狼斧失手坠落。弓弦复位的那一刻,华光敛去仿佛有无形的线条切割过埃修的身躯。有那么一瞬间埃修觉得自己要从中间撕裂开来,连同脏腑也被一分为二。可他的体表没有伤痕,喉咙里也没有上涌的血液与脏器碎片,唯独剧烈的痛楚从全身神经爆发出来,刹那间就将他缴械击倒。一条笔直的凹陷出现在埃修身后,泥土与草根向两边翻开。凹陷一直通向长河,河水倒灌,形成了一条纤细的沟渠。
“这些肮脏的伎俩,不愧是从角斗场里逃出来的死囚,毫无荣誉与礼仪可言。”女诺多放下长弓,语气里带着冷冷的薄怒。“我以为冯会把你教得更好。”
冯?那不是老酒鬼的中间名吗?埃修现在虽然丧失了行动能力,但意识很清醒,也还保持基本的五感。听女诺多的口气,她似乎与老酒鬼是旧识。但埃修并不奢望这个发现能让自己幸免于难——对方之前的态度与举动早已说明了她其实并不在意埃修与老酒鬼之间的关系。埃修努力地想起身,但无奈地发现自己就连小指头都难以动弹,全身上下依旧浸泡在难忍的疼痛之中。
女诺多走到埃修身边,拾起狼斧。她似乎很反感与斧柄接触,仅用两根手指夹住斧柄拎起来。这时诺多游侠也相继走下小丘,“Ramenez - le dans l'équipe.(把他带走)”女诺多发令。两名诺多游侠各抓住埃修的一条腿,粗暴地拖行。有人往他脸上唾了一口,还有人往他朝脸上飞起一脚,想来对他先前猥亵的手段很是不齿。不过当他们打算对埃修的裤裆动手时被女诺多阻止了。
“巴兰杜克先生,如果你想取回狼斧的话,接下来的几天就得服从我的指挥,你的报酬便是这柄斧头的赎金——Rite Dylan,Pourquoi ris - tu?(里泰迪兰,你笑什么)”
“'est rien, madame(没什么,女士)。”埃修听到里泰迪兰如此回答,语气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自己去换新的镜片。从现在开始,以通用语交流。哦,你们几个,去把河边的尸体处理一下,把族人的尸体安葬好以后归队。”
又被拖拽了一阵,埃修听到了马车轮子的轱辘声,还有频繁密集的走动声,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口音浑浊的通用语此起彼伏。他似乎是被带进了一处佣兵的营地。“把他放在这里。”他听到女诺多如是说。“兰道夫,停下马车,让骏马好好休息一会。明天有的是时间给你赶车。”
“我还从来没有驱策过精灵马,一时兴起。不过欢迎回来,女士。”车轮的轱辘声缓缓停止,有人掀开了帘子,“不过怎么搞成了这副模样?我以为您是去监视里泰迪兰防止他擅自逃跑的。咦,这不是——”他也许是看见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埃修,惊讶地顿住。
女诺多没有回答,跨入车厢,狼斧被她嫌恶地丢在角落。车厢外兰道夫讨好地递上被水浸润的丝绸。女诺多随手接过,仔细地擦拭手指与掌心:“维约维斯似乎从来都没有‘审美’这个概念。”
“毕竟只是一头野兽。”兰道夫在帘子外附和,“不过这把斧头现在应该完全归属于巴兰杜克。说起来,女士您是与他交手了吗?这副模样……”他尴尬地叹了口气,“莫非您动用了‘落幕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