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武场, 荆寒章果然握着长.枪在和晏修知交手。
荆寒章枪法一绝,小小年纪在巡防营从无败绩,他应该是早有准备, 穿着一身容易行动的黑色猎衣,宽肩窄腰, 长发更是高高束起, 赤绦还绑成了个结, 一甩就垂在耳边,没有妨碍他的行动。
不过他实在年轻,和晏修知这种在战场上厮杀了数十年的将军相比,还是有些华而不实。
晏修知本以为此子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一招就能打下去, 没想到荆寒章竟然接住了, 却还了极其漂亮的一击。
晏修知眉头一挑,当即又施了几分力,认真试探试探这传闻中无法无天的七皇子到底有几分真材实料。
晏行昱匆匆赶过来, 一路上催了阿满许多次“快些”。
到了一处一层台阶,阿满正要停下来把轮椅搬过去, 晏行昱蹬了一脚, 催道:“直接下去。”
阿满:“……”
阿满只好将轮椅推了下去,晏行昱直接被颠了一下,发间的发冠都松了, 歪在一旁。
晏行昱却什么都没管, 他一门心思只想去看荆寒章。
晏修知是征战四方,百战百胜的大将军,荆寒章就算再厉害,也根本没办法打赢。
若不是顾忌着将军府有宫中的眼线, 晏行昱简直想健步如飞冲过去。
很快,阿满推着他到了武场。
晏行昱本来以为荆寒章会被晏修知打得恼羞成怒,谁知道刚过去,就看到荆寒章气势凌厉地将手中长.枪劈向晏修知,那气势太强,直接将一旁的积雪打得顺势飞起。
雪纷纷而下。
晏修知没用全力,却也打得酣畅淋漓,等到两人都收了兵刃,他朗笑着上前,一巴掌拍在荆寒章身上,赞道:“很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哪怕晏修知力道极大,荆寒章也丝毫未动,将□□潇洒地收起,道:“是大将军手下留情了。”
晏修知根本没用一半的力,若是真拿上战场的气势来和荆寒章比试,大概不出五招,荆寒章就会飞出去了。
荆寒章虽然心高气傲,但也没觉得挫败。
如晏修知所说,他还年轻。
既然未来还长,他就不该好高骛远,妄想以十七岁的年纪和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相比。
在一旁的晏行昱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上前,道:“殿下,叔父。”
荆寒章看到他,脑海中不可自制地想起来昨晚他趴在自己怀里睡着的无害模样,不知怎么突然不敢直视他了。
晏修知心情很好,道:“你要是再不醒,沉晰都要给你去请大夫了,啧,我晏修知的侄子,身子怎么能这么差?”
晏行昱温声细语地告罪,然后将视线偷偷看向荆寒章。
荆寒章正在整理自己的束袖口,来来回回摆弄,反正就是不看他。
晏修知要去巡防营一趟,也没和两人多谈,很快就离开了。
荆寒章一直不吭声,晏行昱只好主动开口,问:“殿下怎么和叔父打起来了?殿下千金之躯,若是受了伤就不好了。”
荆寒章不屑地哼笑一声:“你殿……”
他正要吹嘘自己,但话一出口突然回想起昨晚醉鹿迷迷瞪瞪说的那句。
“我殿下。”
荆寒章:“……”
荆寒章耳朵都红了,半晌才强撑着气势:“本殿下没那么脆,别小看我。”
晏行昱点点头,荆寒章的身体的确没他这么脆弱,舞刀弄枪还是可以的。
他扯了扯荆寒章的袖子,带着点欢喜地小声说:“殿下是为了带走我,才和叔父比试的吗?”
荆寒章一僵,立刻抬手甩开晏行昱的手,怒道:“都说了,别随便动手动脚。”
晏行昱有些疑惑,昨晚的时候荆寒章不是说了想拽就拽吗,怎么一觉起来又不认账了?
昨晚……
晚……
晏行昱浑身一僵,心疼地捂住了心口。
他砸了好多的玉雕啊。
荆寒章余光扫到他似乎有些痛苦,也不管别不别扭了,忙道:“怎么了,疼?”
晏行昱额角都是冷汗,喃喃道:“我昨晚砸坏了好多东西。”
此言一出,荆寒章立刻怒目去瞪阿满。
阿满满脸冤枉:“是公子自己想起来的!”
荆寒章:“……”
都醉到砸玉雕了,荆寒章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记忆。
荆寒章只好皱着眉头给晏行昱揉心口,嘴里没好气地安慰着:“多大点事?不就是几块玉雕吗,砸了就砸了。”
这种败家子的话,说的晏行昱心更疼了。
荆寒章有些无奈,他一抬手,一旁的侍从忙上前将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递上来。
荆寒章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晏行昱抬起头,茫然地看去。
紫檀盒里有三块玉雕,一块小鹿玉雕,一块是鹤纹的玉佩,另外一个竟是镶嵌着幽蓝玉石的金色发冠。
荆寒章蹲在那,得意地挑着眉,道:“怎么样,这都是你殿下亲手琢的。”
他顺嘴说完“你殿下”,立刻懊恼地想要伸手去抽自己的嘴。
晏行昱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荆寒章,讷讷道:“殿下送我的?”
“是啊。”荆寒章道,“之前不是答应过你给你雕玉吗?本殿下向来说话算话。”
晏行昱抬手轻轻抚摸着小鹿的玉雕,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荆寒章见他开心,心中也有些暖,他起身将晏行昱松垮垮的破旧发冠扯下来随手扔给阿满,拿起他亲手雕的金玉冠作势要往晏行昱头上戴。
阿满忙阻止:“殿下,这样会不会……”
太招摇了。
他家公子归京后一直想要平稳地活着,尽量不惹到那些大人物的注意,若是戴着这尊金玉冠到处晃,指不定又得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荆寒章手一顿,也想起来这一茬了。
他莫名有些失落,这金玉冠他花了大功夫才做好的,若是不能戴,还不如直接还了钱给他一把金锞子数着玩。
荆寒章正失望着,晏行昱突然抬手晃了晃他的手。
荆寒章一低头,就对上晏行昱有些欢喜的眼睛。
“殿下。”晏行昱眸子发亮,催促他,“快戴。”
荆寒章:“……”
荆寒章失落瞬间散去,他啼笑皆非,顺势将发冠戴了上去。
晏行昱的青丝软而黑,荆寒章拿手去理时,冰凉的墨发从他指缝中划过,让他的心也莫名痒了起来。
荆寒章干咳一声,飞快将发冠换上,然后顺势在他耳畔低声道:“本殿下敌不过你叔父,怕是不能光明正大把你带走了。”
晏行昱正在开心自己有荆寒章送的发冠了,闻言一歪头,发冠险些戳在荆寒章脸上。
荆寒章往一旁避了避,没好气道:“等晚上我来偷偷带你走。”
晏行昱行事一向规规矩矩,无论什么事全都按照别人为他安排得一步步走。
国师让他在寒若寺老实养病,他便乖乖养病;
丞相让他安分,他就安安分分在相府里待着,若不是阴差阳错认识了荆寒章,他怕会在那破旧的小别院中安分到死。
对晏行昱来说,半夜背着长辈和人偷偷跑出府的事,简直算得上是离经叛道。
他心口一阵狂跳。
荆寒章故意逗他:“怎么?舍不得那些金银玉器?”
晏行昱摇摇头,他将额头抵在荆寒章颈窝,不着痕迹地轻轻一蹭,小声说:“好。”
“我等你来带我走。”
入夜后,荆寒章果然穿了一身夜行服,借着他身边几个身手极高的侍从的掩护,顺利潜入将军府来偷鹿。
晏行昱正坐在窗户旁望眼欲穿,阿满在一旁偷偷劝道:“公子,这深更半夜的,你们就算逃出去了,也没去处啊。”
晏行昱不管,他甚至不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半夜偷偷跟着荆寒章出去——若是他想,他能随意离开将军府,根本不用荆寒章来特意救。
晏行昱对荆寒章来救他这一事有种莫名的执着,其余的完全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他漫不经心地数着手中那七颗金锞子,这么冷的天他掌心竟然出了些汗水。
就在他数了第十遍时,一个漆黑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棂旁,吓了阿满一跳。
晏行昱的眼睛仿佛被火焰点燃,重新活了过来。
荆寒章还从未试过这样的玩法,整个人都有些亢奋,他将脸上的黑布一扯,露出俊美的脸,弯眸一笑,道:“走啊。”
晏行昱想也不想,直接起身踩着窗棂跳了出去。
阿满:“……”
阿满都要疯了:“公子!您不要胡闹!”
荆寒章哼了一声,故意抓住晏行昱的手腕,道:“跟着本殿下一起玩,怎么能算是胡闹?”
阿满:“……”
阿满满脸惊恐,拼命看向晏行昱,脸上写满了“公子你看啊,他都说了玩了!”
晏行昱根本没看到阿满,也不觉得荆寒章说着话有什么不对,他正在偷偷勾荆寒章的衣角,脸上全是藏不住的喜色。
阿满:“……”
完了,他家公子被带坏了!
被带坏的公子义无反顾地跟着荆寒章跑出了将军府。
荆寒章边跑边在想找个地方落脚,刚出了将军府外墙,突然听到晏行昱叫了他一声。
“荆寒章。”
这是晏行昱第一次唤他名字,荆寒章有些疑惑,回头看了一眼。
在外墙灯笼的照映下,晏行昱不知何时满脸全是泪痕,他紧紧抓着荆寒章的手,又唤了一声他。
“殿下。”
荆寒章呆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哭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握着他的手触火似的松开,讷讷道:“我弄疼你了?哪里?”
晏行昱轻轻摇头,他抬手拽住荆寒章的袖子,轻声说:“多谢你来救我。”
从小到大,无论遇到什么事,他一直都在幻想着有人会来救他。
但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也彻底明白了,这个世间只有自己最可靠,他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不知到底在不在的虚妄身上。
直到和荆寒章重逢。
荆寒章不明所以。
若不是知道晏修知是什么样的人,荆寒章都要以为晏行昱遭受了什么虐待,才会对救他出虎穴的自己这般感激。
荆寒章上前,皱着眉头给他擦眼泪,道:“别哭,小姑娘才会动不动就哭。”
晏行昱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他任由荆寒章给他擦脸上的泪痕,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殿下,我要哭了。”
荆寒章“噗嗤”一声笑了:“你都哭过了,再和我说有什么用啊?”
晏行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恨不得把半张脸埋在衣襟里。
荆寒章笑着看他,道:“你殿下救你出来,全身而退,没被任何人发现,威不威武,厉不厉害?”
晏行昱很喜欢称赞荆寒章,一看到荆寒章因为夸赞而欢喜的模样,自己也会很开心。
他点头:“威武,厉害的。”
荆寒章更飘了,当即口出狂言:“日后你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你殿下都会又威武又厉害地去救你。”
晏行昱说:“好。”
荆寒章正得意洋洋着,一旁的接口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接着有人打着灯笼快步而来。
“有贼人!”
“抓住他们!”
“快去通知惊蛰卫!”
晏行昱:“……”
荆寒章:“……”
刚才他还在吹嘘自己全身而退没被人发现……
七殿下像是做贼做惯了,立刻熟稔地挡住自己的俊脸,又给晏行昱脸上蒙了一块黑布。
晏行昱:“唔,殿下?”
荆寒章拽着还在懵的小鹿拔腿就跑,也不管什么厉不厉害威不威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