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萧然,夜幕中的紫禁城却没有看上去那么波澜不惊。
朱厚照沉寂着双眼,双手紧紧的捏着马鞭,只等着听到武朝门咯吱吱一响就打马扬鞭飞奔出皇城。
韩彬也紧张的要命,身后皇帝大人殷切的眼神快把他的后脑勺给望穿了,可是城头依然没有要给他开门的意思,难道这帮人等着老子上去给你们递烟不成!
“我有皇上手谕,尔等还不速速开门!难道要抗旨不成!”
老韩头把手里的金牌举得老高,俩鼻子眼就快对准月亮了,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延误了皇命大事,当心自己的脑袋!”
“老夫的脑袋,韩将军想要,拿去便是!”
声音虽然苍迈,却浑厚有力,似乎完全没有把韩彬手中的金牌放在眼里。
韩彬牵马向后退了两步仰头再看,只见城头之上站着一个年迈苍苍的老者,身穿五灵通天冠服,头戴雁翎官帽,手中合象牙护板,巍然而立,面无神色。
“杨……杨大人……”
韩彬朝着身后偷瞄了一眼,慢慢把金牌踹倒了怀里。
“老臣杨廷和,在此恭候圣驾!”
老杨头看着城下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顺城道下了城门,快步绕过韩彬,对着他身后的朱厚照一拱手行礼道:“老臣在此请圣上回宫。”
“杨先生……”
朱厚照看见这位大爷脑瓜仁都疼,心说这老爷子敬业也要有个限度吧,这一把年纪的大半夜不睡觉竟然跑到这里来巡城,不是你干这个事你老伴知道么?
“圣上,你莫不是还想出宫?”
杨廷和气的胡子都哆嗦,强压怒火说道:“圣上上次私自出宫,就差点被奸人所害,难道还不警醒自己么?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这江山社稷……”
“好了,好了……”
朱厚照翻身从马上跳下来,上前拉住杨廷和的手说道:“杨师傅教育的是,我这就回宫。”
“皇上!”
老杨头用鼻子眼长出了一口气,反手把朱厚照的两只手抓住了,然后库嗵一声跪在地上说:“臣家中老父身体病恙,恐怕不久就要回家尽孝,不能长伴圣上身边。但是……圣上诸日所为老臣实在不放心离开啊!”
“这……”
朱厚照看着杨廷和一张为自己操碎了心的老脸尴尬的一笑,然后伸双手把老杨头扶了起来赔笑说道:“杨师傅严重了,朕……朕也不是个孩子,怎么会让你如此放心不下呢?”
“好,好……”
杨廷和绷着脸,好半天才下定决心说道:“老臣听闻陛下前些天接了一位孕妇入宫,做嫔妾伴,可有此事?”
“呃……”
朱厚照吧唧吧唧嘴,扭头看韩彬。
“真……真有此事?!”
杨廷和一看朱厚照这个表情脸色就白了,顿时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好悬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老爷子强打精神声音颤抖着说道:“陛下……你……你可知自己没有子嗣,若这孕妇在你宫中产子……难不成要当做皇家的血脉来养么!”
“呃……那个……”
老朱搓了搓手,扭头吩咐道:“韩……韩彬,明天就送那个孕妇出宫……”
“是……是……”
韩彬跪下领旨。
而杨廷和沉着脸,依旧拉着朱厚照不撒手。
“咳……”
老朱咳嗽了一声,又低声吩咐到:“南昌兵马司杨吉信的小妾……也……也给他送回去。”
韩彬接着磕头称是,老杨头还不撒手……
“还有……还有从街上招来的那些已婚的民女……也都……也都遣散……”
“是……”
韩彬的脑袋快杵到地底下了,杨廷和还是不肯放手。
“杨师傅……真没有了……”
朱厚照也急的冒汗了,生怕这杨老头一口气倒腾不上来死在自己面前。
杨廷和沉着脸呆站了许久,这才慢慢松开手给朱厚照深鞠一躬说道:“臣……恭送陛下回宫。”
“好……好……”
朱厚照摆手劝退那些要送自己回寝的太监,仅带着韩彬扭头朝着自己的寝宫溜达着走去,后背月色依旧萧飒,将杨廷和的脸衬着惨白。
这天子……这天下……
杨廷和手捂着胸口,沉沉的咽下一口气。
朱厚照带着韩彬绕过外殿来到御书房,扭头看看杨老爷子没有跟过来,这才靠着门柱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陛下,微臣不解……”
韩彬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问道:“杨老虽然是两朝的元老,但毕竟是您的臣子,您为何……”
“呵呵……”
朱厚照抬头看着夜空淡淡一笑说道:“因为杨师傅所做的乃是正道,是为朕的江山社稷,是功并无过错,而朕所做才是不该为之……”
闹了半天你明白事理啊……
韩彬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可是……杨老刚才的所为似乎也些太……”
韩彬还没说完却让朱厚照摆手止住,老朱背着手走进御书房,看着桌台上堆叠的奏章低声说道:“大明的江山,可以没有你韩彬,甚至可以没有朕,却离不开他杨廷和啊。”
“皇上说的是。”
韩彬在背后附和道:“杨大人的确劳苦功高,可是正如他所言,他父亲如今病重,估计不久杨大人就要回家守孝了,那您……”
“对呀……”
朱厚照点了点头说道:“这中流砥柱一走,朕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对了……”
老朱说着话突然转过脑袋看着韩彬说道:“那个王守仁现在在何处?”
“王守仁?”
韩彬愣了一下说道:“他应该已经到贵州龙场赴任了吧?”
“这个酸秀才,还在给朕穿小鞋啊。”
朱厚照一咧嘴说道:“传朕的口谕,通知各地方州府给朕打探王守仁的下落,我可不能让这个儒侠过得太清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