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善恶，事分因果。

王守仁驻足山涧看着远行的车马，在马队之后还拉着几辆囚车木笼，笼中关着朱寘幡、欧阳德还有于宏、于少卿、于文亮等人……

虽有战功，但弑君之罪万死难辞，所以要押往京中候审。

“纵使佳人长舞，明火潺潺，天地不外当年，月下回眸一眼。”

王守仁倒背着着双手，低吟了两句。

“王先生，好诗性。”

张永拍着手，朗声赞叹了一句：“怪不得皇上对先生赞誉有加，文韬武略着实让人佩服。”

王守仁一回头，正对上张公公那对眯缝的小眼睛。

对于太监这个职业，老王并没有多大的抵触，毕竟人家为了报效祖国“引刀成一块”，勇气着实可嘉。

但是“八虎”的名号实在太臭，王守仁看着这种老脸心中还是有些膈应。

王守仁淡淡的笑了笑说道：“让张将军见笑了。”

“但是我大明朝万里疆土，纵使王先生天纵奇才，也难保天下太平啊。”

张永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说出的话却是一字一立。

王守仁抬眼一笑：“那又如何……”

“那……”

张永脸色一动，眼角之处飘忽着几缕焦躁之气，用手一挥说道：“张某幼年进宫，没有度过几年书，赶不上先生的经纬之才。但是某听闻给人治病一定要究其病院，医人医本方得大夫。如今天下病态，我想请教王先生该如何医治？”

小伙子有文化啊，都学会用暗喻来跟我交流了。

王守仁的心脏狂躁的跳动了几下，脸上却依旧挂着微笑。他本能的向后退了两步，朝着张永一拱手说道：“张大人心中长忧天下，真是国之栋梁。若国家真有病态，张大人定然会为国解忧！”

“可是我……”

张永话到嗓子眼，却又生生的憋了回去，一甩袖子说道：“王先生的话，张某受教了。”

说罢，转身回了军营。

王守仁站在原地，凝视着张永的背影。

自己确有听闻，八虎之中刘瑾与张永不和，他今天跟我说这番话，难不成是要暗示我共除刘瑾……

“恩……恩公……，军队……要进……杭州城了……咱……咱们跟着去么？”

铁灵乍眼瞅着王守仁，身后的铁葵一手拎着药包，也抬脸看着老王。

“不跟军队，咱们自己进城。”

王守仁一拍两个孩子的脑袋，然后转身走小路直奔杭州城。

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正如张永所说，天地之病，还需要根除。

来到杭州城，看四外还是一片繁华，幸好这一场战乱没有牵扯到杭州城，不然恐怕这百年古城也要沦为焦城战土。

王守仁带着两个孩子，来到钱塘江边的茶馆，又坐在那个靠着江岸的位置。

茶老板还是那副开门迎客的笑模样，搭着毛巾跑过来闻：“客官，喝点什么，我们这有武夷山新到的大红袍，给你伺候一壶怎么样？”

王守仁点了点头，又上下打量了一圈这个茶老板。除了长得比较欠打之外，其实也没有啥讨人厌的地方，真想不通当初余少卿为什么要砸他的茶楼来引皇上出来。

茶老板被王守仁看的发毛，心说这人看着文质彬彬的该不会对自己的身体有什么特殊的嗜好吧，赶紧点了点头，去茶厅里准备。

就在此时，从杭州正道上晃晃悠悠的走来一胖和尚。话说这位高僧，说他没有偷吃肉都没人相信，这大脸蛋子都往外冒油，两个招风耳，耳垂子都要耷拉到肩膀上了。大豹子眼蒜头鼻，一张大嘴，嘴角一咧都能扯到后脑勺上去。光头没带着帽子，大脑袋也不知道多少日子没有刮过，头上还虚虚掩掩的冒出几寸头发，连结疤都看不出来了。身上穿着一件姓黄色的破僧袍，上面七个补丁八个洞，一走路都走风露气的。关键是这件僧袍感觉也是他偷来的，尺寸也小的太多了，往他身上一盖，跟批了半截床单似得，肚脐眼都露在外面。

乍一看这位，就好像盗版的弥勒佛一样。

大和尚走到茶堂，双手合十，一咧大嘴刚想说话，那茶老板赶紧摆手挡在了和尚面前说道：“怎么又是你啊……”

茶老板满脸的不耐烦，一边推搡着大和尚一边说道：“你该干嘛干嘛去，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么，我们这没东西施舍你，你换个别家去！”

大和尚一皱眉说道：“诶……额说这位施主啊……这个话……你就忒不对了……额昨天算错咧日子……今儿额地施主……就到了……”

王守仁一听这和尚说话的口音怎么比老陈醋还酸呢，心中不觉一阵好笑。

茶老板一看这和尚赖着不走脸都气绿了，回身从茶社里拿出一根鸡毛掸子说带：“大和尚，别以为你装成个出家人我就不敢打你，你要是再堵到门口影响我做生意，可别怪我手下不讲情面！”

大和尚一看老板这个架势，全身一哆嗦，把大手一摆说道：“诶……你看看，你看看……你这还是要动手啊……我跟说你……诶……你先不要动手……你……”

茶老板才懒得跟他啰嗦，抄起鸡毛掸子照着大和尚身上就抽，大和尚疼的龇牙乱叫，在茶厅里一跑动，把茶杯茶饭摔了一地。

茶老板一看更急眼了，恨不得把手里的鸡毛掸子换成菜刀，亲手劈了这大和尚才解气呢。

“茶老板，别打了。”

王守仁站起身来，抢步拦在了茶老板和大和尚中间一摆手说道：“出家人行施布善，哪有打骂的道理。”

“客官，您也看到了，他打碎我这么多茶具……”

“算我账上吧。”

王守仁顺手把大和尚请到自己的桌旁，接着说道：“麻烦你再上两碟茶点，一壶大红袍。”

茶老板也看有人给付钱，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暗啐了一口转身去茶社准备茶点。

大和尚在王守仁这桌坐下也没客气，端起茶壶咕嘟咕嘟喝了两口说道：“阿弥那个……陀了个佛，好茶，解渴！”

铁灵转悠着两个眼珠子看着这个大和尚嘿嘿一笑说道：“我……我说……大……大和尚……你……你念……这佛号……阴阳怪气的……佛……佛祖听得懂么？”

王守仁瞪了铁灵一眼说道：“灵儿，不许胡说！”

铁灵吐了吐舌头，低头吃点心。

大和尚倒是毫不在意，咧着嘴哈哈一笑说道：“这个娃娃说地对啊，额喊什么，额说什么都不重要，卷香火为柴，烧佛像取暖，万事万物哪里能拘于形呢，心中所敬爱便是所敬。”

心中……所敬……

王守仁脸上的笑容蓦然定在了脸上，端起的茶杯也慢慢放下了。

大和尚晃着脑袋还滔滔不绝的说着：“人们烧香啊，上贡啊，那是敬佛嘛，那是求佛！佛存于心，那才是真正的敬佛，焚不焚香不重要，在家出家不重要。阳明先生，我说的话你可认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