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江彬始终想不通一个道理……
宁王朱宸濠也算是一代的枭雄,在江西秣马厉兵苦心经营十几年,居然被王守仁在几十天临时召集的山贼衙役散兵勇武打败。
难道这姓王的头上长犄角背后有尾巴?
他不是个人?
然而现在,江彬终于理解了宁王所经历的痛苦……
那种好似活在敌人的双目之下,被盘于掌股之间的痛苦。
江彬带着小队团营人马,刚上左沪的官道便发现官道早已被乔宇部署人马封锁,街道之上多有巡卫和便衣的北镇府衙门的锦衣卫。
看来王守仁已然明确了自己的目的地,想直径走宜兴过太湖是不可能了。
姓王的,算你狠!
我就是绕常州,过苏杭,也要把你们这群苍蝇甩掉!
江彬此时眼珠子都红了,额角的青筋绷起多高,根本不再请示车上的天子,传令转道奔镇江。
这一个圈子让江彬兜出了上百里地,就算他王守仁想瞎了心,也不可能料到我会回转镇江,绕杭州入沪。
果然,镇江城并未设卡。
人头攒动皆是老幼妇孺和叫买叫卖的商贩。
江彬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敢招摇,摆手命人车架天子进城。
镇江乃是一座小城,城中只有纵横两条官道。
此时正是下午申时左右,街头百姓熙熙攘攘正是热闹的时候。
江彬现在乃是惊弓之鸟,根本不敢大张旗鼓的呼喝人群让路,只能低垂着脑袋驾车缓慢前行。
“来人……”
江彬低语一声,身边俯来一个乔装的团营兵卫,不敢拱手行礼,只是低声问了一句:“大人有何吩咐?”
江彬压低了声音:“车子前后左右皆要派人守护,切莫让旁的人惊了圣驾!”
“是……”
兵卫领命,暗中指挥人马步行于车架的左右前后,以防止百姓推搡惊了车中的朱厚照。
此时的车里的朱厚照也没有闲着……
都说他老朱家的子孙动手能力挺强(前有宪宗后有天启),一个个都是做手工的小能手。此时的我的可爱的正德(朱厚照的年号)同学正在搜集车里仅存的资源做一把趁手的家伙。
老朱悔恨啊……
就算自己再信任江彬钱宁这两个狼崽子,不带侍卫也就算了,怎么连佩剑都不带。
现在跟这些玩意动手,我总不能下车去找板砖吧……
正当朱厚照拎着一根拇指粗的木棍测试杀伤力的时候,车架“咔”的一声停了下来。
紧接着周围嘈杂起来……
“大爷……行行好吧……大爷……”
“可怜可怜我们吧……”
“好人有好报,行行好……”
叫花子?
朱厚照将车帘挑开一条缝,眯着眼睛瞅着车外。
十几个乞丐打扮的人将车架围了个严严实实,一个个用打狗竹竿子敲着破碗,嘴里面念念有词,尽是些讨喜求舍的话。
江彬后槽牙都快咬的冒血了,心说要不是老子现在不敢招摇,我非把你们这群人的花子窝给端了!
钱宁在一旁低声说道:“不易张扬,给点钱了事吧。”
江彬“啐”了一口,摆手说道:“赏他们些碎银子。”
有仆从过来,给这些叫花子每人拨了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江彬等人不放在眼里,这些叫花子看来就是巨款啊……
其中一个小个子的乞丐几步跑到车前,扯着公鸭嗓子说了些拜年祝福的话之后,从身上的破棉袄中摸出两块木板,敲敲打打的唱起来歌……
江彬坐在马上,一只手已经握着刀把,另一只手点指着面前的乞丐压着嗓子说道:“不必唱了,速速离去,别拦着去路!”
那小个子乞丐瞅了瞅江彬腰间的佩刀,一咧嘴说道:“大老爷天恩,您下了马,小的给您磕个头吧……”
“不必!让开!”
“要磕,要磕,我们这个行当有这个行当的规矩……”
“那你磕吧,我在马上看着!”
“那不成,那我不是给这畜生也磕头了么!到底我是给老爷磕的头,还是给畜生磕的头,这不就乱了么?”
“你他娘是要找死!”
江彬目光环视左右,这十几个叫花子所站的位置正对应他护车的亲兵,再加上马前这个矮子不依不饶,莫不是其中有诈?
思绪间,腰间佩刀已经抽出一半。
就在此刻,车里的朱厚照突然开腔道:“这些人疾苦,皆是朕……我等之责,我下车……受他这一拜……”
祖宗啊……你就别搅和了……
江彬赶紧回身安抚朱厚照:“公子您在车中高坐,小人代公子去……”
江彬说罢,硬着头皮下了马,拖刀在手走到矮个子乞丐面前说道:“兔崽子,你要给爷爷磕头爷爷受得起,但你要是耍花招,爷爷这把刀就送你归位!”
“是是是……”
矮个子乞丐说着,屈膝跪倒,脑袋一低,压着嗓子说道:“姓江的,你三爷好好招待你!”
话刚出,就听着“嗖”的一声……
暗器破空之声!
江彬下马受拜本加着小心,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暗器是从叫花子脑袋后面打出来……
寒芒破空之计,江彬竭力拧着身子躲闪,无奈他与乞丐距离太近,而这弩箭又压得极快。这一箭正扎在江彬肩头上……
江彬惨叫一声,翻身倒地。
再想翻身起来,才发觉弩箭浸毒,半个身子都已麻痹。
与此同时,车旁的十几个叫花子高喝一声,提棍与周围的护军打成了一团。
在车架上坐着的钱宁,赶紧从怀里抽出一把小匕首,支楞着嗓子喊道:“保护……保护……保护天子!”
“用不着你!”
朱厚照在车里喊了一嗓子,撩车帘冲出来,飞起一脚先把钱宁从车架上踹了下去,然后用手点指着这帮叫花子说道:“来者是哪府的官员?”
就见矮个子叫花一手拖着江彬头发,朝着朱厚照一躬身说道:“南京兵部尚书府府衙护卫龙三叩见陛下,救驾来迟,还请陛下当面恕罪!”
“龙三?我知道你……”
朱厚照环视左右,将手中的小木棍举过头顶,高声喝到:“主犯江彬钱宁已然受缚,其余人全部住手,胁从不怪!”
众人一看天子发话,不敢在动。
团营护卫一看眼前的情形,赶紧将手中的刀剑都扔在了地上……
朱厚照瞅了瞅身边左右,一挑眉毛说道:“去叫王守仁来见我。”
“陛下……咳咳……”
朱厚照一句话还没说话,身后有人粗粗的咳嗽了一声,跪地磕头道:“臣……南京兵部尚书……王守仁……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跪下磕头这位,满脸都是黑煤灰,根本看出个模样来。
“你是王守仁?”
老王用袖子在脸上蹭了蹭,龇牙说道:“是微臣……”
朱厚照一笑说道:“你这唱的哪一出啊?”
“回陛下……”
王守仁低垂着脑袋说道:“江彬见过微臣,我怕他认出我来,对陛下不利……”
“好好……真有你的……”
朱厚照拍了拍王守仁肩膀,转身走到江彬面前。
此时的江大人体内的毒素一发,眼珠子上翻,嘴角冒着白沫子。
朱厚照扫了一眼旁边的钱宁,低声说道:“知道朕为何敢随你上沪州么?出镇江,入苏杭,下沪州,十几年前安华王朱寘幡的想法与你如出一辙,你二人皆败在儒侠王伯安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