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江西,竟泛起一丝寒意,这也许就是将死之人心之所欲吧……
叮铃!
树畔一声轻响,好似招魂的散铃……
龙三睁眼再看,大和尚布碟僧已经收掌退在了一旁,双目如饿狼一般盯着一根定在地上的银针。
铃声未散,似百鬼夜游,林密不绝,有女子浅吟低唱:“怜洛洛千秋易曲,悠然然百数得章,化儿哟……归思哟……”
“师娘哟,救命哟……”
龙三半卧在地上,眼泪鼻涕差点一起流出来。
当年在鬼谷一听师娘唱这句南国小调就脑仁疼,今天听来却比青楼的小翠唱的还悦耳。
“毒手观音……马小月……”
布碟僧沉了双目,运气一口真气护住口鼻。
都说鬼谷四妖各自为阵,但是这毒手观音和黑山术士夫妻却是如影相随,若这两人都在,我却没把握能赢他二人。
江湖规矩,先礼后兵……
布碟僧双目扫过四周,双手抱拳说道:“尊来可是鬼谷二仙?”
“二妖便是二妖,哪有成仙的道理!”
女子声音透亮,好似山泉清冽,声音盘桓四境,却不见人影。
“阁下也算是成了名的剑客,何必躲躲藏藏,不以真面目示人!”
布碟僧捏着拳头,冷笑一声说道:“若不是我打死这怂娃子你放肯现身?”
“打死好啊……”
女子声音中带着笑意:“反正这孩子也不成气候,整日在江湖上丢人现眼,先帮我们清理了门户,我们趁着年轻再收一个……”
亲师娘啊……亲师娘……
龙三现在都有心从背后的花桩弩上卸下一根弩箭把自己戳死算了,看来咱这一辈子都泛着遇人不淑,师父师娘王守仁……
没一个是真爱啊!
“小月,阵型已成,不必再跟他废话!”
一男子低声暗语,忽而从左侧三根银针飞射而来。
布碟僧一咬牙,探身从地上捡起龙三的寒铁刀,横刃拨挡。
三声脆响,银针应声而落。
还未等布碟僧站稳脚跟,一阵扳弹轻响,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境飞各飞来八只弩箭,大和尚怒喝一声,左手挥刀斩下东南,东北飞来的箭矢,右手横贯一股真气之力,竟用一方肉掌拨挡下了西南西北处的弩箭……
一招过后,箭矢散落满地,布碟僧一低头,只有右手拇指被箭矢划了一道口子。
大和尚眉峰一动,猛地挥起寒铁刀将自己的拇指砍下甩在地上。
密林中的女子轻笑道:“大和尚你这又是何必,箭刃上没毒的……”
这对夫妻,一个是施毒的高手,另一个则是奇巧暗器的行家,我在明他们在暗,如此对手怕是占不得便宜……
布碟僧双瞳转了转,将手中的寒铁刀往地上一插说道:“毒手观音,黑山术士,贫僧今日算是领教了高招,改日一定找二位论个公道!”
说罢,大和尚双脚点地,横踏飞身钻入夜幕之中不见踪迹。
龙三趴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心说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这辈子刀头舔血都快把刀刃舔秃了,居然还能全身而退。
破风鬼咬着牙翻了个身,仰着脑袋说道:“师父师娘,现身吧,再不出来你们的乖徒弟这条腿就废了。”
“该!”
女人骂了一声,一个转身从树后转了出来,瞅着龙三一皱眉说道:“你个小崽子把你师父的脸都丢干净了!”
夜色中女子面如皓月,双目大而凝神。只是上了些年纪,头顶银丝缕缕,眼角散漫着几根皱纹,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她年轻时是个姿色绝艳的美人儿。
这女子便是鬼谷四妖的老四——“毒手观音”马小月。
马小月剜了龙三一眼说道:“这腿没救了,明儿个师娘做个竹柺送你。”
“别介啊,师娘……”
龙三赔笑着说道:“我瞅着这三年你反而越活越年轻了,越来越漂亮,是不是尽想着学观世音医救百姓,忘了自个还有毒手一说了……”
哼……
马小月抿嘴笑了笑说道:“你这兔崽子倒是一点没变,全江西的蜜加起来也没有你嘴甜。”
“我这说的都是实话……”
龙三舔着脸说道:“我这还想着赶紧起来给您行礼呢!”
“小月,快给他医腿吧,这腿伤了筋骨,拖不得……”
不远处走来一个矮小的老者,面容消瘦,双眼深陷,左耳之下一道细长的伤疤直至脖颈。此人穿着一件墨绿色长衫,肩膀上搭着一个褐色的麻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这些什么零碎,手中一柄纸扇,扇子上写着一个斗大的“月”字。
龙三瞅着这汉子一撇嘴,低声问马小月:“师父这是哪顿药吃差了,装什么读书人呢?”
“我怎知道他的,越老越怪……”
马小月说着,蹲下身子,左手掐着龙三左腿的膝盖,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根一寸的长的银针,直接刺入腿窝。
龙三只觉得左腿一阵刺痛,慢慢恢复了一些知觉。
马小月将银针收好,拍了拍龙三的肩膀说道:“你这腿救是救的回来,不过怕是要跛一阵子了。”
“这到不打紧,我看师父的病比较重……”
龙三皱着眉头,望着不远处装深沉的陈光镜说道:“他那个个子干嘛学人家穿长衫啊,您不觉得他好像野蘑菇成精么?”
“奶奶的,兔崽子!”
陈光镜终于听不下去了,飞身过来朝着龙三脑门上就是一扇子,咧嘴骂道:“没大没小,你跟着儒侠那么久,还不知道什么叫长幼有序?!”
“啥玩意?”
龙三撇着嘴寻思了片刻,突然一笑说道:“感情您这是走的王守仁的路子啊……”
“屁!”
陈光镜把扇子一甩说道:“你师父我还用的着学别人,都是你师娘一天天的叨叨个什么儒侠的……”
“得了……”
龙三一摆手说道:“你们老两口怎么舒心过日子是你们的事,我现在要赶着去南昌送信,还有我那个师叔……”
破风鬼说到这看了一眼老两口说道:“你们还有来往么?”
“哎……”
马小月晃了晃脑袋说道:“自从三年前他灭了铁剑门满门,我们与他便再没有什么往来了,我们也是近日才听说他竟然为宁王当差……”
龙三吧唧吧唧嘴说道:“这个师叔可是我们的大患啊……”
“宁王也好,皇上也罢,都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陈光镜低头看着龙三说道:“是这几天你师娘常念叨着你,我们便来看看,三儿……跟我们回鬼谷吧……”
“回鬼谷?”
龙三一扑棱脑袋说道:“可是王守仁那边……”
“紫禁城里坐着那个皇帝,本就和我们这些跑江湖的没什么关系,你又何必为了那些人搭上性命……”
马小月盯着龙三,眼神中终是满目的怜爱:“今日也许你只是伤了一条腿,下次可能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