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空中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如同蒸笼一般潮热的南昌府终于泛起了一丝凉意。
宁王朱宸濠坐在内堂微闭着双目,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王爷……”
房门轻响,一个干瘦的人影映衬在窗棂之上。
“进……”
宁王没有睁眼,只是弱弱的应了一声。
门沿轻响,走进一个老者,慢慢躬身朝着宁王深施一礼。
“军师上座……”
朱宸濠仰着脑袋,朝旁边的竹藤椅比划了一下。
进房之人乃是自称“老诸葛”的李士实。
老李头没有客气,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眯缝着眼睛端详着上座的宁王。
“唔……”
朱宸濠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问道:“少宗的……”
李士实向前欠了欠身子,接话道:“陈大人的尸首以被王守仁送往京师,我们派遣了几波人拦截,都被他们躲过了。”
“无大碍了……”
宁王睁开眼说道:“即使到了那黄口小儿面前,这也只是一具山匪的尸体,与我何干?”
“王爷……”
李士实看了看窗外,低声说道:“这王守仁不除终究是个大患,今日宴会周围刀斧手密布,本就该是这厮的断头饭,可是您为何……”
“李大人我问你……”
宁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等现在是否已经到了起事的时机?”
“这……”
李士实迟疑了一声说道:“陈少宗在赣州失利,损兵折将,我们现在兵马粮草不足以攻入北京,但足以让王爷先入南京称帝。”
“南京称帝?”
朱宸濠双目一立说道:“我若只屈居于南京,他日那黄口小儿从京师出兵再招边关李成梁,仇钺等人围攻南京,你等该如何应对!难道我要学那西汉王莽一般坐上几天的土皇帝不成!”
“不不不……”
李老爷子一个踉跄好悬从椅子上摔下来,摆手说道:“王……王爷不如等到兵马齐备,杀去京师,那时天下在手便永无后顾之忧。”
“恩……”
宁王倒了一口气说道:“无论怎样那王守仁也是朝廷的命官,赣州巡抚,又是天子亲封的儒侠,在朝中多有关系,今日若是杀了他岂不是打草惊蛇?”
“可是……”
李士实将椅子往前拉了拉说道:“此人留在世上终究是个祸患,既然我们不能明着将他怎样,不如……”
朱宸濠双眼一挑说道:“你是想……”
李士实不愧饱读了多少年的圣贤书,顺势低垂眼角面色狰狞的说道:“陈少宗死后,明州小筑的好手全部归到王爷麾下,何不差遣这些人将王守仁李中焕之力全部……”
老李头觉得语言还不够有感染力,又用手指在脖子上剌了一下说道:“如此王爷起事岂不是少了很多绊脚石?”
朱宸濠瞬间被李士实的演技所感染,伸着脖子问道:“那京中的关系?”
“这个王爷大可放心……”
李士实微微一笑说道:“凭着王爷您与钱公公和江大人的关系,别说是区区一个赣州巡抚,就算是死的是朝中的侍郎,朝中也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好!”
朱宸濠一点头说道:“此事交由你与刘军师安排,多拍些好手,手底下一定要做的干净!”
“是……”
李士实点头起身说道:“宁王你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我便将王守仁等人的首级送到你面前!”
“好,那就有劳李老了!”
两个人手拉着手寒暄了一翻,朱宸濠才将李士实送出了屋外。
送走了“老诸葛”,朱大王爷又回到了座位上品起一杯香茶……
王守仁……
你看过了我的底牌,还想着全身而退了么?
而此时的王守仁,正在思索着如何全身而退……
宁王手中有兵权,又在饭桌上与王守仁摊牌要造反,这造反的第一步肯定是那你王某人的脑袋祭旗啊……
寄给韩彬的信鸟无音讯,老王手中没有兵符令箭,人家想要你的命简直就跟射死只兔子没什么区别!
这么艰难的环境依着老王只占便宜不吃亏的性格,肯定是先走为妙啊!
老王收拾完家当之后,回头一瞅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的孙隧和李中焕一皱眉说道:“两位,如今的局势我们不易与宁王对立,还是先退守赣州,待到兵符令旗齐备在与宁王一战!”
“伯安……”
孙隧沉吸了一口气,抬眼望着王守仁说道:“即使兵符到手现在也没有什么用处啊……”
王守仁盯着椅子上两人,身体慢慢一颤,他这才反应过来,即使手中有了兵符,你一个小小的巡抚总不能先动手去找藩王的麻烦……
兵符何时得用……
宁王造反之时!
王守仁的身体慢慢垮了下来,他一手扶着墙柱低声说道:“若等到兵符得用,两位的姓名怕是也……”
呵……
孙隧与李中焕相视一笑,没有言语。
王守仁喘息了一口气,又直起身子说道:“不如两位同我一起离开江西,待到宁王起事之时我们再带兵杀回来!”
孙隧低头抿了口茶然后转目看着王守仁说道:“我二人乃是朝廷派遣驻守江西的官员,死守此地乃是我二人的职责所在,如今危难当头又岂能擅自离开……”
李中焕也叹了口气,起身上前拍了拍王守仁的肩膀说道:“伯安,我与你相识多年,我引你为知己,我也相信终有一日宁王将败在你手,所以伯安……你先离开吧……”
一只手沉沉的拍在了王守仁的肩膀上……
“我……”
王守仁盯着两人许久,然后慢慢的拎起行囊走向了门外。
他知道,这两个人抱着必死的信念,将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不为之生死,为之国矣。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讲,在他们离世之时,王守仁定可以用兵符调动人马,平定叛乱,而他二人所要做的,唯有……
从容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