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渺渺, 白阶层层而上不见尽头。少年衣衫翻卷,握着剑的手微微用力。
风卷过他耳边的发,身形颀长挺拔, 腰与肩每一处弧线充满朝气。
光是站在那里,都像是青松明月,出鞘的剑。
离他三步外的少女轻轻笑了一下, 说:“裴御之, 我一直想和你聊聊的。”
裴景心中对她的提防更甚,只问:“你是天道吗?”
少女闻言,手指似乎动了一下,扶开了一点云雾,轻声说:“天道, 什么是天道, 天之道法,天之意志?意志又怎么会有意志呢。可世人都这么唤我, 那便是吧。”
裴景眼一沉, 身上的杀气骤然变得剧烈。
天道明显的察觉到了,笑意飘渺柔和:“你想杀我?”
裴景没说话。
心道:我若是有一天拥有能力杀你, 必然会杀你。
天道轻声:“为什么?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诛剑握于手一片冰凉,眼前的少女给人的感觉太过温柔,让人如同回归最初回归母亲怀中, 无忧无虑迷恋放松,稍有不慎就会神志恍惚。
一直提醒阻止他的,是藏于身上的浮世青莲。花瓣冰冷洁白, 把他从道的影响中抽出来。
裴景皱了下眉,还是没说话。
天道微笑:“云霄门规不是有一条,不得滥杀无辜?”
这个地方,裴景也不知道是哪。旁边被白雾遮挡,茫茫只能看清脚下的阶梯。但他知道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绝对不会是真实的天道本体,可能是千万分之一的一缕魂。不太敢轻举妄动,裴景轻声冷静说:“可你为道不仁。”
“为道不仁?”
天道轻轻念着这句话,依旧是温柔的,笑起来似乎还带了点无奈:“裴御之,我还是想和你聊聊。”
裴景想说,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但是抿了抿唇,没有选择反抗。
或许,他也想从她这里知道些什么。
她的衣裙星纱层层,挥袖,玉雕般的指尖,让石阶的前路清晰出来。她在一团纯白的光里,裴景能看到的,只有她的裙摆和手指。天道化形成的少女气质不高冷不圣洁不阴沉不傲慢,光明与黑暗都不是,简单诚朴,似巍巍山河。
少女的声音也是温柔的:“三千世界,万万规则。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是我所见的最特别的存在。我一直都挺想知道,你原来的世界是怎样的,那边有你的亲人爱人吗?”
她往前走。
裴景停了停,眼眸一沉,也跟着往前走。
雪衣拾阶而上,空气都是深远清新的。
天道唤了声:“裴御之......裴景?”
裴景。
听到这两个字,裴景有点恍惚。毕竟对他来说,“裴景”才是真真实实两个世界不曾变的名字。名字真是一种奇妙的羁绊,牵扯前后生,一切爱恨过往。原来的世界是怎样呢?离开的时间太久,久到已经快忘记故乡。
可是,他的心一寸一寸冷下来。
裴景说:“你不用迷惑我,我在现代并没有牵挂。”
天道问:“你的父母?”
裴景沉默很久,有点出神,才道:“他们死在了自己喜欢,且为之骄傲的领域上。”在他十六岁的时候。
天道又问:“真的一点牵挂都没有吗?朋友,恩师,毕竟你是这样一个重情的人啊。”
她说完后面的话,停了停,笑意带了份悲悯和凉薄。
裴景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定义人类的情感,如果是以时间长短来的话,现代的那二十年太微不足道。毕竟,我在这个世界已经活了快五百年。”
天道走在他旁边,听他说完,又轻轻说:“可最初的记忆对一个人影响不该是最深吗?裴御之,如果我现在让你回到现代社会,你会愿意吗?”
裴景笑了,在天道面前笑得淡然无畏:“你急着送我走,是怕我杀了你吗。”
天道没有情感波动,手指一点,云雾散尽,露出了高远的蓝天,和绵延万里的青山、江河。裴景才发现自己走的梯子,在空中,极高极高的地方,低头似乎能把整个大陆映入眼。
天道说:“我不怕你,我只是不想事情再次步入一个死循环罢了,你知道你是怎么被卷到这个世界的吗。”
裴景有有了点兴趣,偏头,看她。
少女完美无暇的指尖有流光,银色淌过万载的光辉:“我当初以诛剑为轴,集万物恶气,创天魔。在诸神之战中,天梯被砍断,整个世界混乱,能量穿破规则束缚,扭曲甚至涉及到了你所在的时空。于是把你带了过来。”
裴景想起了穿越前,透过玻璃窗看到的金雷紫电、浩浩天光。
原来,那就是诸神之战吗。
天道说:“不过,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过来。或许有一个我所不知的契机。”
契机。裴景心一提,有一种很深的预感,天道口中的契机或许和那本书有关。
天道往上走,继续道:“为道不仁——这话是谁跟你说的?云霄剑尊,瀛洲神女,凤凰,佛陀?或者你云霄那位化神期的先祖?”
裴景说眼眸清凌凌:“你创天魔一族,就已经不仁了。”
天道愣住,虽然纯白一片看不清容颜和神情,但裴景还是感觉的到,她应该是在笑的,视线投自极高之处,温柔又遥远。
裴景道:“逼得诸神轮回,人类修行举步维艰。你所做的,不是恶吗?”
天道说:“这就是恶了?”
裴景心里补充了一句,你还让我的爱人背负一段沉痛的过往。于是,感同身受,恨到极致。
天道的反问很轻,如在人耳边轻轻絮语,这条梯子走了不知多久,星月似乎都在脚下。
她出声:“裴御之,你往下看。”
裴景往下看,深深震撼住了。是大陆星罗棋布,星海湛蓝无垠,山脉起伏一道一道鬼斧神工的弧度,一眼望去,长天广阔,清风徐来。似乎是站在世界之巅。森林、谷底、高山、海洋,赤红的土,深白的云,勾勒成一副画。浓墨重彩,草木虫鱼,众生芸芸。
这一眼,撞在裴景心头,他感受到了寒冷。
天道慢悠悠地说:“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拥有了意志。或许,是这个世界再向我求助,所以我醒了。我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朵花枯萎在我面前,脚下的土地在颤抖,所见的江河在枯萎。我站起身,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灵力在逝去,在干涸。”
“他们都说天道不仁,什么是仁?我又为什么要对他们仁。”
她说到这,温柔的外表剥落一角。露出身为规则冷冰森严的一面,说:“你们汲取天地灵力修行,将它们化为己有,归于丹田。可曾想过,金木水火土,这些灵力是我力量的本源,也是一草一木的生之根本。而归于修士体内的灵力,在你们死后,就是肮脏的废物。你们靠夺去我的力量变强大,然后——然后排山倒海。”
她笑了:“可是与我而言。山、海,又怎么不是生灵?”
裴景使劲握住凌尘剑,才能稳住呼吸和心神,不被这个女人带偏。
天道一字一句,目光隔着虚无望过来彻骨深邃。声音温柔平静:“你们一直在剥夺我的力量,糟蹋我守护的世界,凭什么怪我不仁。”
生而为敌,没什么好说的,裴景道:“你可以设立天劫,劈死逆天之人,为什么要创天魔一族。”
天道笑了,说:“因为你们修士,死而不休,前仆后继。”语气一冷:“我必须来一个彻底终结。”
裴景现在确定了,这个天道疯了,或者不是疯,是她心中有了另一套秩序和规则。
天道偏头问:“你的那些前辈是不是都说我失德,说我以众生为蝼蚁?”她似乎是笑了一下:“所谓众生,不过就是单指你们修士罢了,或者范围更广一点,人。”
她轻轻一笑,星纱月织的衣裙在云端翻飞,纯白的光影里,若隐若现露出无尘飘渺的身形。
“蝼蚁,是呀,我把人当蝼蚁.......可这世上,万万生灵,人又何其微不足道。”
声音来自至高的天空,来自这个世界深处。她甚至没有释放威压,已经让裴景觉得胸口都堵在一起,丹田内灵力暴躁,只能紧紧握着诛剑,才能在它身上找到了一点清醒。
天道说:“我若不杀尽天下修士,终有一天你们的自私,让这里的灵力耗尽。所有生灵,将一起死。”
纯白的光散去,少女站在高高的白玉阶上,衣裙简单而精致,极度冰冷道:“所以我创天魔,断天梯,绝了你们飞升的路。培养九幽魔域,创天魔一族,他们靠吃食修士汲取丹田之力成长——我要这世间,再无修士,再无人逆天。”
“.......”
空气凝固。
裴景久久的沉默。
天道把不小心外露的情绪收回,继续她的话:“这会是一个很好的结局。没有人修仙,天魔就不会出动,我封印它们在九幽,成为世界暗的一面——多好,灵力不会枯竭,众生欣荣,天下太平。”
“可是......”天道顿了顿,她说:“一万年前,我错在低估了那群化神修士的威力。诸神之战,两败俱伤,谁也没讨到好处。万幸天梯崩塌一半,神妖佛步入轮回,现在这世上也不剩几个化神修士了。我想,我的孩子......”她将天魔称之为自己的孩子,轻声说:“我的孩子会重新觉醒,拿起诛剑,把一万年前没斩断的因果斩断。一切都在计划中,我守着他长大,让他夺回自己该有的东西,本来事情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他要破化神圆满,飞升断天梯了。然而.......”
“我还是错了。”她伸出手,精致莹白的手缓缓指向了裴景,笑了下,带着极深的疲惫和无奈,是极恨和极怨的妥协。
“一万年后,我低估了你!”
天道的声音近乎泣血。
裴景这回真的愣住了。什么叫.......低估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透......我下周考试周,有三门,但我要保持全勤,所以我更少点(挠头,就写六千,发三千,存三千吧)
大概是不会粗长了。
不过掉马的剧情我又想连贯,你们存一下(?)——啊不!当我在放屁,别养肥我,呜呜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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