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潜机重生以来, 心只在田间头。
少忧寡欲,如此千日也如日,云烟般转即过。
但昨晚对他来说, 是极漫长的夜。
他与纪辰交了两张荒唐卷子,便前往风烟谷棋试观战, 引纪辰棋道入门。
而后他去青石潭边听琴, 听完喝了点果酒, 跑到山亭棋诗, 耍酒疯。
此说他见过, 其实并不准确。琴仙在亭中,与他隔着海与汪潭水, 他看不见亭中, 只听到对方评论琴曲——
“功业千古, 英雄末路”。
令宋潜机衷感到尴尬。
但对方毫不尴尬,目光梭巡小院周。见只有花架张躺椅, 便直径坐。
拍拍软垫, 后靠去, 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
是久居上位养成的反应, 无论身在何处,仿佛他生就该坐,别就该站着。
宋潜机心头紧,是我的椅子啊!
琴仙不仅坐他的椅子,顺手抓过串低垂前的紫藤, 边赏玩,边微笑道:
“纵论古今名曲,《风雪入阵曲》可入前十之列。昨夜我直在想,到底谁能出样的曲子。”
他做派宛如小院霸。
紫藤微微瑟缩, 不敢随风摇晃。
宋潜机震,就像自家猫被抓了后颈皮,立刻从屋檐快步走出,直视对方:
“若您为此而来,恐怕来错了。”他轻轻将紫藤串从对方掌心抽出,安抚摸了摸,“此曲乃是机缘巧合之,我与位前辈相见,他所传授的!”
宋潜机准备了个故事。
个故事曾在乾坤殿讲过,时听众是华微掌门虚云真。他此时胸有成竹,只需要填充些细节。
未开口,却听琴仙赞许道:“算你诚实!我已知晓。”
宋潜机眨了眨,忽感茫然。
你知道啥了你就知道?
琴仙笑道:“仙音门常与华微宗打交道,我了解虚云小子的性格……”
他绮玉貌,眉目如画,却称容颜苍老的虚云为“小子”,乍听十分违和,“你修为低微,出身凡,却将华微宗门闹得翻覆,背后若没座靠山,早被虚云伸手抹掉了,哪能安稳侍弄花草?”
宋潜机心道不好,个路我真没想到!
但在个了解虚云和华微宗的强者里,确该如此。
对方突换戏路,他时接不住,只能继续听。
“昨夜之后,何青青拜师,子夜文殊突破,无数轻同受益。仙音门有了师姐,青崖书院有了轻修士中最强的才。此曲可谓轰动修真界,声震四海。作曲若找到,无论他是谁,必然盛名加身,扶摇直上。你能在如此情况,不假索对我说实话,确实难得……”
宋潜机察觉苗头不对,急忙道:“是因为晚辈知晓,瞒不过您,不得已才说实话。”
琴仙似乎没听到、或不相信他的否认,只问:“是谁传你此曲?”
宋潜机懒得再编别:“正是冼剑尘前辈!”
华微宗所有峰、长老不敢提的名字,被他说得无比顺口,就像确有其事。
“哦?”琴仙成不变的淡淡笑容,凝固瞬。
随后闭上。
宋潜机心想,两不会有仇吧?他记忆里分明没有,否则也不会扯张虎皮,自找麻烦。
若真有仇,你去找他算账,跟我和我的菜没半分关系。
琴仙睁,忽而笑起来。
笑容与方才淡然不同,他双眸弯,笑得直拍躺椅扶手:
“冼剑尘性格孤傲,自诩‘万般皆品,唯有剑道高’,剑以的道法,律被他视作‘小道’,从不屑于费心钻研。想不到,他竟悄悄记琴谱,传给后!”
宋潜机更觉尴尬,默默孤傲剑神道歉。
“冼剑尘无亲无故,从不收徒。你既然能做他的弟子,定有过之处。”琴仙道。
宋潜机:“哪算什么弟子,恰逢他老家兴致上头,随手传道而已。”
“他随手教的东西,你竟也得会,可见你悟性不错。”
宋潜机再次推杠:“晚辈愚鲁笨拙,领悟不足万分之!”
“冼剑尘近来可好?”
“仅之缘,不曾再见。”
就在宋潜机以为二原为故友时,琴仙叹气:“他没死,真可惜啊。”
宋潜机惊。
琴仙又叹道:“不仅没死,有了后,真遗憾啊。他竟是我四中,第个有徒弟的。”
他盯着宋潜机半晌,神色莫名,好像要看出另道影子,忽道:
“他教你东西,却不曾将你带在身边教导,算不得师徒。你愿不愿意我的琴?”
宋潜机心往沉,哪来出?
“前辈错爱,弟子无意音律之道。”
琴仙从躺椅上站起,前行两步:“跟我回仙音门,之万之上,修炼资源取之不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真不?”
刻,宋潜机只觉座山他迎迫来。
他咬牙道:“不!”
琴仙认真问:“我偏要冼剑尘的弟子弹我的琴,你说怎么办?”
分明是他想收徒,却把问题抛给别,真是好生霸道。
宋潜机手指黄瓜藤,说出世上最简单的道理:“强扭的瓜不甜!”
琴仙又换戏路:“你困在方小院,如龙死浅滩,有何出路?”
“不劳费心,我很快就要山了。”宋潜机微笑,稍感得意,“我即将得到处凡间封。”
琴仙不解。凡间灵气稀薄,远不如各仙门世家。
他问:“你去作甚?”
宋潜机神亮了:“种!”
他刚重生时,不曾样理直气壮声宣告。
因为十五岁的宋潜机,是个刻苦勤勉的剑修。夜之间转变太快,容易惹出“夺舍”之类的猜疑。
但现在潜移默化,整个门都已经司空见惯,不以为奇,他便掷有声说出来。
种,就是种,谁也不能耽误他种!
琴仙怔然。
个答案实在出乎意料。
纵然他见多识广,也从没遇到过。
他再次环顾小院,重新审视上蔬菜、架上鲜花、墙上绿藤,感受独特的生机与气韵:
“就是你的道?”
“不是。”宋潜机摇头,“何必事事用力,事事求道。”
琴仙听得此言,已知无可转圜。
个后辈杀不得,又收不得,竟让他无奈。
如风中紫藤,无可奈何花落去。
他正要开口,忽心念动:有此飞速靠近。
来者不弱于己,竟能让他感到威胁,种感觉很久没有过。
不,不止个,是两个!
他量片刻,似在推算什么。
不多时,恢复淡笑,对宋潜机道:
“相逢有缘,我送你件礼物罢。”
“无功不受禄。”宋潜机摇头。
琴仙从袖中摸出只小木船。
木船通体流光,甲板如凤凰木铺就,两侧栏杆如白玉雕刻。做工精致,静静躺在他手心。
“是件飞行法器。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却可日行千里。你若不收,如何带些作物前往封?”琴仙惋惜道,“路上颠簸久了,再美的花也要枯死。”
宋潜机觉得有道理,他不怕辛苦,但作物娇贵。
如果只是飞行法器,确实不算名贵。
“我也送你样东西。”他说。
里土豆花只剩三朵。
淡紫、浅蓝、纯白三色,他随手摘朵。
琴仙将淡紫色土豆花别在玄色衣袍的前襟,踱步出门。
好像个胜利者,佩戴着他的勋章。
门弟子都聚在峰广场,支援孟河泽最后场武试决赛。
整个门空荡而寂静。
宋院门口有条鲜花小径,暮春时残红遍,路蝴蝶翩飞。
他却没有走条路,衣袖轻振,清风无端吹来,将他托升而起,轻飘飘飞入云端。
琴仙立在云头,静静等待。
风起云涌,日光灿烂。
位黑衣老者从东边来,位白衣老者从西边来。
宋院上空,棋鬼、书圣看到对方,脸色阴沉。看见琴仙,色微变。
“你为何在此?”棋鬼问。
琴仙微笑:“你为何而来,我就为何而来。”
“不可能!”书圣冷声道,“你莫痴心妄想!”
棋鬼心想,个多情子已够麻烦,又来个?
宋潜机小子到底过多少东西?!
书圣心想,若早知琴假仙来截胡,我何必在摘星台跟死老鬼浪费时间。
琴仙笑道:“许久未见,我保持着盛时容貌,二位却垂垂老矣。道无情,便如收徒机缘难测,真令遗憾啊。”
书圣对棋鬼道:“老夫曾听说,只有未出阁的小姑娘,才会在乎自己的脸美不美,生怕夫君厌弃。”
棋鬼笑:“哈,端张假仙脸,其实是个老不死的怪物,之,有么滑稽的事儿?”
他二方才剑拔弩张,恨不得对方去死。
再次相见,竟统战线,致对了。
三相看生厌,却不能动手,只能像市井泼妇样,阴损互相辱骂。
琴仙以敌二,落得风,却毫不生气,反而很诚恳劝说:
“他已经收了我的琴,你没机会了,回去吧。”
两怔然。
书圣咬牙,字顿道:“老夫不信。”
琴仙指了指前襟:“此花为凭。宋潜机亲手栽种,日夜护持,我见他诚心诚意,便收份不值钱的拜师礼。我本不想多说,却不忍见你二把纪,要来自取其辱。”
他深知过犹不及,轻描淡才最真,于是淡淡笑,驾云飘飞而去。
只留玄衣鼓荡,墨发飞扬的背影。
剩两,脸色愤怒渐渐转为灰败,半晌无话。
他在云上排着队,拿着收徒的号码牌。
流云匆匆,催决断。
“我是不信!”棋鬼终于道。
……
宝船入手片刻,宋潜机已察觉不对。
他内灌注灵气,宝船忽生变化,船仓上升起,变为琴身。两侧的白色栏杆中间聚拢,化作琴弦。
显露真容,方见不凡。金光灿然,灵压盛!
竟是件两用法器,既可飞上云霄,也可弹琴奏曲。
不是多此举吗?
我要你张名琴有何用?
倏忽,他意识到什么。
琴仙驴我!
他根本没有放弃让“剑神弟子弹琴”个神经念头!
他刚才都是装的!
我前世个散修泥腿子,晋升化神后都自恃身份,不再驴了。
你堂堂副仙模样,怎么能干种阴事?
宋潜机深呼吸。
冼剑尘的名号能唬华微宗众峰,却很难在同级佬中畅通无阻。
此时他无比怀念虚云真,跟他搭戏太舒服了。
他将“宝船”放在石桌上。
陈红烛做事太慢,夜过去,竟没有消息传来。
凡间个郡,又不是要座灵石脉矿。
别靠不住,山种靠自己。
他推门而出,直峰乾坤殿去。
虚云真,世间强者诡诈,表里不,是你靠得住!
只有你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