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不好, 孟师兄发疯了!”
外门弟子都这样说。
他们忧心忡忡、十万火急赶到宋院,准备合力制服狂怒的野兽。
却见孟河泽系着围裙,端出一碗面。
浓郁汤汁浇头, 在凉凉夜色中冒着白气,香味随春风飘散。
深夜滚烫的人间烟火, 全在这只青瓷面碗中。
宋潜机埋头吃面, 认真咀嚼。
孟河泽周身笼着一层柔和的月光, 脸上挂着满足的淡然微笑, 仿佛对生活充满希望, 热爱着全世界。
哪有半分走火入魔的趋势?
“孟师兄,你还好吗?”周小芸迟疑道, “你身上的伤……”
孟河泽不能出事,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 他是全外门的希望和底气。
“我这便去治伤。”孟河泽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微笑道:“我们走吧, 不打扰宋师兄休息。”
众弟子面面相觑, 一头雾水, 礼貌地向宋潜机行礼告辞。
孟河泽最后退出小院。
关上朱门, 转过身,瞬间冷下脸色。
一行人走过鲜花小径,到了确保宋潜机听不到、不会被影响的距离,孟河泽才开口:
“刚才青崖那六人在台下?”
周小芸想了想:“确实有看到他们,怎么了?”
“没事。”孟河泽沉默。
他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凭青崖六贤, 或许可以买通他的对手。毕竟对方出身小门派,虽有天资,却急缺修炼资源,为灵石铤而走险可以理解。
买通场边执事, 在擂台屏蔽阵做手脚,或许还需执事堂赵虞平亲自授意。
青崖六贤被推到明面做马前卒,赵虞平负责暗下黑手。
“明天怎么办?”有人打断他的思路,“等下一轮结束,就该观战者投票了。”
外门弟子们表情忧虑。
孟河泽刚才太凶煞,场边观战众人没有一个不害怕。
武试又叫表演赛,得人心者得天下。
“路还没有走绝。”孟河泽想了想说,“虽然这次打得不好看,如果运作得当,反自成风格,独树一帜。”
“什么意思?”周小芸不解。
孟河泽忽然问:“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大家觉得妙烟最美,分明我们都没见过她,她最美的名声从何来?”
这个问题,宋潜机曾问过他。后来他想了很多。
众人茫然摇头,心想这跟妙烟仙子有什么关系。
孟河泽笑起来:“审美是可以被影响,被改变的。”
他无比自信的语气神态影响了其他弟子,大家重新拾起希望。
“好,我们决不放弃。”周小芸坚定道,“现在需做什么,听你的。”
“那当然是……睡个好觉。”孟河泽说,“明月清风,不辜负。”
明月清风,有人注定不能睡个好觉。
赵太极坐在赤水峰大殿中,神色凝重。
“半路杀出一个拿大刀的女修?”他冷冷道,“你们再说一遍。”
答话者冷汗涔涔:“的确是位女修,她本命法器是一柄金丝大环刀。刀路刚猛霸道,暴戾凶残。起码有金丹以上修为!”
殿中十余人,并非他赤水峰中弟子,是赵氏本家调来的护卫。
借登闻大会之机,他们进入华微宗,听候赵太极差遣。
赵虞平侍立一旁,大着胆子道:“莫非是‘那个人’派了人来,暗中保护宋潜机?”
冼剑尘的人?
赵太极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他很快否定了这种猜测。
冼剑尘离开华微宗后,没有门徒,没有朋友。
没人效忠他,他也不需别人效忠。他能派谁保护宋潜机?
书圣有青崖书院,棋鬼有紫云观,琴仙有仙音门。
剑神他只有一柄剑。
他孤身来去,踪迹飘渺不定,就连他的剑,也很久不曾示于人前。
如果他拿宋潜机当徒弟,把人带在身边,总比派人贴身保护更好。
既然不是冼剑尘,那又是谁?
赵太极在心中细细推算,仍没有头绪。
因为修界有名的,刀法霸道的金丹修士,没有任何一个是女子。
摸不清对方底细。他除了愤怒,更感到一丝久违的恐惧。
他甚至想,如果时光倒流,不该在乾坤殿上出剑。
至少那必杀一剑,不该刺向宋潜机。
赵太极闭了闭眼:“如果这件事我们无法解决,我会报知家主。在此之前,先摸清楚,他身边的只有一位金丹吗,还有没有其他厉害角色?”
赵虞平心中叫苦不迭,一位金丹已经够人受的,还敢再来?
宋潜机你这么大来头,为什么还来华微宗当外门弟子,一当就是三年?
当年被磋磨的毫无还手之力,现在不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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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竹海,竹叶萧萧。
竹楼四面垂着白纱,月光透过飘飞的纱幔照进楼中,照在妙烟身上,将她影子斜斜拉长。
楼中百花盛放,比白日里的赏花会不遑多让。
她面前这盆银莲花,也比她带去赏花会的那盆更好。
这竟是一株并蒂银莲,花开两朵,百年难见。
今日楼上斗花,各家女修所展示,无一不是手里最珍奇的花草。
妙烟没有这样做。
她是仙音门弟子,除去弹琴谱曲要做满十分,其他事情类似花草、茶艺、弈棋等等,只用显出九分,不必事事出尽风头。
月光下,银莲每片花瓣闪烁微光,像无数颗细碎的星星落在水中。
——“你若喜欢,送你可好?”
——“不必了。”
妙烟一念及此,拿起修剪花枝的金色小剪刀,指尖微动。
“喀嚓”。
一朵花坠落水中。
并蒂莲只剩一朵,孤零零开放。
妙烟放下剪刀,转身回到桌案前,挑灯看琴。
无论每日出门做过什么,是否疲惫,回到住处她总要练琴。
她师父望舒仙子曾说,年轻一辈的音修中,数她最刻苦专注。
妙烟喜欢弹琴,所以不觉得痛苦。
弹琴很美妙、很轻松、很解脱。所有不能说的话,不能动的念头,都可以借由琴声抒发。
她低头抚琴,直抒胸臆,一吐为快。
月照翠竹,望舒仙子随侍女穿过竹林小径。
望舒仙子今年一百二十岁,修士驻容有术。
时光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她依旧美丽动人,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凤眼长眉,云鬓高堆。举手投足间,更有种年轻女修没有的威仪气派。
像她这样地位的强者,人们已不会过多关注她容貌如何。
望舒仙子的修行已到瓶颈,晋升神差点机缘。
她生平最得意的两件事,第一是拜琴仙为师,第二是收妙烟为徒。
当她走到竹楼外,便听见泠泠琴声,如行云流水,清泉击石。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想来妙烟心情不太好,依然弹得很好。
她抬手示意,侍女便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望舒收敛气息,独自登楼,静静听妙烟弹完一曲,才慈爱地开口唤道:
“烟儿。”
妙烟闻声一惊,起身快步迎上,惊喜不已:
“师父,您来啦!”
望舒仙子眉头一皱:“你笑多了!”
她语气严厉,目光冰冷。
妙烟脚步停下,笑容一僵,扬起的唇角稍收。
望舒仙子绕着妙烟走过一圈,上下打量:“这才对。”
她满意之后,眉眼含笑,令人如沐春风:
“为师第一次见到你,也是在这华微宗的竹楼,你还是个小姑娘,瘦的像只野猴子。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妙烟微笑垂眸:“是,师父。”
妙烟不能大笑,否则破坏飘然如仙的意境,失去清丽出尘的气质。
她也不能不笑。因为她面相并不甜美,反嘴角天然下垂,一旦失去笑容,便显得脸颊消瘦,骨相突出,加上她身材高挑清瘦,整体有种清苦倔强之感。
上不存在完美的东西,只存在完美的假象。
凡事都有代价。
“我这次来,是陪你师祖和你师伯一起来的。”望舒仙子轻轻拉过她的手,与她一同坐下说话,亲热随和地像对待女儿。
妙烟有些惊讶:“师祖他老人家,亲自来了?弟子明日去拜访?”
“不必,琴试当日,自会见到。”望舒仙子笑容淡了些:“你师伯这次出关后,也想收个徒弟,便来琴试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苗子,你师祖是陪她一起来的。”
妙烟的师祖便是琴仙。
琴仙收过两位亲传弟子,所以望舒仙子还有一位师姐。算辈分,便是妙烟的师伯。
这两位徒弟性格不合,关系冷淡。
随琴仙年岁愈大,渐少过问仙音门诸事,两人愈发剑拔弩张。
仙音门内部也分为两派。
妙烟知道,师父一直相信得到琴仙的传承,便是自身晋升神的机缘。
这次师祖亲自陪同师伯来收徒,显得偏爱师伯,师父一定不高兴。
“为师先前让你准备一首曲子,琴试结束后弹奏,你准备好了吗?”望舒仙子问。
“弟子尽力。”妙烟谨慎道。
“不是尽力。”望舒仙子紧紧盯着她,“尽全力、尽全力!”
无论什么样的场合,只要妙烟弹过琴,人们只会记得妙烟,对其他弹奏者毫无印象。
米粒微光,岂能与明珠争辉?
望舒心想,到了琴试,人人被妙烟压过一头,师姐你还能收得什么徒弟?
“弟子必当竭尽全力。”
望舒仙子道:“我师姐如果有了亲传弟子,按师门传统,她弟子将是你们这一辈中的大弟子。你以后见了那人,就算她修为比你低,年龄比你小,你也叫一声‘大师姐’。”
妙烟恍然明悟,毕竟她最擅长揣摩师父的心意。
于是她说:“我不需大师姐。”
望舒仙子欣慰地点头:“仙音门只能有一个妙烟,修真界也只能有一个妙烟。好了,你准备了什么曲子,快给为师弹一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