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温白蒿自我介绍时,说出的名字显然都是真名, 对叶殊与晏长澜那应当是颇有善意的, 若是要回以善意,两人自也是同样报以真名才好。
但若是两人是以真面目见人, 报一声真名也没什么,偏生他们眼下用了那门易容换形之法,且那法门很是古老,且与如今种种神妙法门有所不同, 若是报了真名,岂不是有泄露之嫌?
然而,在对视一眼后, 叶殊已有了决定, 说道:“在下叶殊。”
晏长澜见叶殊如此,也说道:“在下晏长澜。”
转念间, 两人也不怕什么, 只因叶殊手里还有一个法门, 可以瞒住筑基期以下的修士,却瞒不过筑基期以上的。如今并无筑基修士在场, 他们用了哪种法门,谁能知道?
于是,叶殊和晏长澜在自我介绍之后,也很快收了功法,将自己恢复了本来面目。
一刹那,原本瞧着十七八岁的少年, 就更年幼几分,只十三四岁模样了。
温白蒿几人见状,都是吃了一惊。
一来是对方的易容之法着实精妙,他们知晓的一些简单法子,竟没有能与这相比的;二来是这两人的修为也不寻常,若十七八岁炼气三层,那只是寻常,可十三四岁的炼气三层,那就颇为不俗了。
晏长澜歉然道:“出门在外,我二人的年岁着实是……故而先行变动了一番。”
温白蒿很快回神,温和说道:“两位如此警惕再好不过,如今能见两位真容,也是我等的荣幸。”
叶殊观察过这几人,知道他们所在家族在这方地界中怕是不低,但还能彬彬有礼,可见那家族中风气颇佳,这几人也都是可交之人。
不过,对方在报出真名的同时并未说出他们的来历,似乎并无深交之意,日后能否有更进一步的交情,就还要看一看日后是否有缘再见了。
晏长澜则不曾想那许多,态度很是坦荡。
温白蒿等人见两人神态大方,对他们的观感也更好一些。
到底是萍水相逢,聊了几句以后,眼见着外面雨停了,天也大亮了,他们就有意分别了。
在此之前,自是要先将那些尸身处理一番。
温白芦大约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反杀了那些散修后,就有些胆怯地凑到那些尸身前,去把他们的储物袋都给摘下来。
散修因资源缺乏,少有富裕的,这几人也不例外,莫看这几人每个都有储物袋,实则这些储物袋都是较为粗劣,每个里头只有两三尺左右见方,能装的东西也不多。将储物袋倒一倒,倒出来的除却一些散碎的金银以外,灵币加起来也不过十来枚,法器倒是每人一件,但都是镌刻的禁制,本身材料也不佳。
大略翻一翻,几乎就没几样能让人看上的。
温白芦满脸失望:“真是几个穷鬼。”
温白菁说道:“若是不穷,也不必同我们过不去了。”
温白蒿则是指点道:“那倒未必,贪心一起,自然就失了冷静,要搏一搏。”
三兄妹这般说着,那温白芦已将灵币递了过来:“方才你们也帮了忙,这些分与你们。”
晏长澜推拒道:“不必了,出得大力的还是三位,再者,若是不见你等过来,与这几人厮杀的怕就是我们两个了。到时候,逃命也来不及。”
温白芦听他们这样说,才将灵币收回。
温白蒿倒是觉得两人还有些手段傍身,但既然对方如此说,十几个灵币他也不曾看在眼里,就不多言,左右也并非什么大事。
之后,自然就是正式分别。
温白蒿拱手道:“两位,我等告辞了,日后有缘再见。”
晏长澜也抱拳:“诸位,再会了。”
叶殊和温氏两姐弟互相颔首,权作告别。
温氏三人就不多留,转身便进入了那清晨的薄雾之中,晏长澜和叶殊为避免与他们相撞,就在山洞里多留了片刻,吃了点干粮。
待日光照射进来,两人才走出了山洞。
在叶殊的脚边,一只铜钱大的小蝎子迅速沿着他的小腿爬上来,只在转瞬之间,就趴在了他的头顶。
晏长澜问:“阿拙,咱们现下去何处?”
叶殊说道:“继续历练就是。”他稍一沉吟,“若是遇上什么毒物,可叫凶面去吃一些,它那毒囊中的毒物不多,若是多多培养,当可提升。”
晏长澜深觉有理:“不过,平日里阿拙与它玩耍时,得多加小心。”
叶殊冷声道:“它若是敢胡闹,哼。”
在他的头顶上,小蝎子甩了甩尾钩,表示听从。
晏长澜忍不住笑道:“凶面吃饱了,倒还乖顺。”
接下来,两人在这林子里多留了两日。
除却第一日晚上因着大雨,狭路相逢了两拨人外,由于山林足够宽阔,并未再遇上旁人,纵然是有可能相遇的情形,叶殊也用神识事先窥见,并很快摆脱,不曾与人照面。
两人猎杀了不少妖兽,叶殊多是磨练那百劫九煞针与阵法之道,晏长澜则是磨砺剑法,在这历练之中,他们都颇有进步。与此同时,他们还当真去寻了一些毒草、毒兽给凶面蛛蝎,然而凶面蛛蝎对寻常的毒草兴致不大,对毒兽也只是啃噬对方的毒囊,倒是挑剔得很。
但由此也可见得,凶面蛛蝎的确剧毒,其挑剔的缘故,大抵也只是瞧不上对方不够毒罢。
两日之后,叶殊和晏长澜离开了山林。
晏长澜照旧并未回宗,而是在叶殊所在之处用聚灵阵修行,叶殊在吩咐过几个仆役做事后,也同样苦修。
然而两人还未修行多久,原本在宗门里轮班的王敏倏然过来,带了个口讯。
晏长澜睁开眼:“王师妹,何事?”
王敏恭声说道:“是峰主召见。”
晏长澜了然:“既然是师尊吩咐,那我便立刻回去罢。”语毕,他与叶殊招呼一声,就带着在此地练习镌刻禁制的肖鸣与王敏两个,一起回到了七霄宗。
到得峰中,晏长澜先遇上了朱尧等人,原来师尊荀真人是召集众多弟子一同拜见,并非只有晏长澜一人。
晏长澜先同几位同门见礼,而后问道:“不知师尊唤我等前来,是有何事?”
阮红衣正拉着葛元烽蹿过来,正好听见晏长澜发问,就接话道:“三师兄老是在外头,当然不知道啦,师尊前些时日出去救了个人,听说有感于那人的毅力,破例要再收一个亲传弟子的!”
晏长澜一怔:“破例?”
葛元烽在一旁补充:“收的是位三灵根弟子,不过灵根挺好的,金木火三灵根中,金灵根有七分纯,木火二灵根只有两分纯,金灵根比木火二灵根纯上五分,在修行时,若是主修金灵根,另二灵根的影响便是极小的。如此的资质,虽还不及双灵根,但是在三灵根里面,已然是顶好的了。”
晏长澜听葛元烽这样一解释,点了点头:“原来是有新人入门,那自然是应当来一起见一见的。”
作为峰主,要想选择亲传弟子,许多双灵根都会趋之若鹜,原本不必将视线落在三灵根上,哪怕对方在三灵根中资质再好,也是一样。但既然师尊收了,愿意破例,恐怕就是极合心意的,大约当真是瞧着对方的毅力惊人罢。他听挚友说过,毅力强者便是资质稍微逊色,只要有几分气运,在道途上也能走得长远,师尊青睐于新弟子,想来也正是新弟子的气运显现。
几人聊了几句后,就一同去了峰主所居的白霄殿。
在那殿中,荀浮真人已端坐于上方,立在他下手处的是一名身形瘦削的青年,他瞧着有些孤傲,哪怕是见了他们进来,神情间亦是并无太多亲近之意,然而唯独在看向荀浮真人时,眼里会闪过一丝感激,一丝濡慕。
晏长澜见状,心中想着:这位师弟果然是念着师尊救命之恩,脾性或许与我们有所不合,但心性是好的。
朱尧和夏玉晴脾气也好,都没把这瘦削青年的态度当回事。
阮红衣撇撇嘴,不喜欢这青年。
葛元烽同样如此——谁还不是被救下来的呢?偏这厮不把同门当回事!
不过几人不论如何想,在荀浮真人面前也不会表现出来。那瘦削青年也是一样,在荀浮真人的目光中,他率先和几位同门打过了招呼。
荀浮真人见他们处得不错,便笑道:“陆争不善于与人相处,你们要多多照拂于他。”
晏长澜听得,不由一怔——看来,师尊是当真很欣赏陆师弟,才会这样吩咐。
其余几个弟子也都听出荀浮真人的偏袒之意,也都更知道这位陆争在自家师尊心里的分量。
阮红衣有些不高兴,但毕竟她也是极尊敬荀浮真人的,别扭是别扭,也将荀浮真人的话听了进去。
朱尧等三人就更不必说了。
之后,荀浮真人就让几人出去切磋一场,定下个排名。
晏长澜也不出头,就跟在朱尧身后,和众同门一起到了殿外。
这切磋与往日也是一般无二的过程,新来的陆争修为不错,也是炼气四层,而且对战时攻势锐利,其使用的也是剑法,动作极快,“刷刷”数招之中,已将夏玉晴给逼退了。与阮红衣与葛元烽的对战也是他很快胜出,在同晏长澜切磋时,他倒是多耗费了不少时间,但晏长澜毕竟不会对同门使杀招,因此也是败下阵来。
最后是陆争和朱尧对战,朱尧的根基十分稳固,不愧为大师兄,故而尽管陆争吞服丹药恢复法力后,再极力争取,后来还是奈何不得朱尧,最终输了半筹。
所以如今的排名就变作:朱尧为大师兄,陆争为二师兄,夏玉晴为三师姐,晏长澜第四,阮红衣第五,葛元烽为小师弟了。
如此排名让阮红衣有些不甘,但她见过陆争的剑法,觉得的确是如同疾风骤雨,极是厉害,也是无可奈何。
切磋之后,陆争随意同他们打过招呼,就进入大殿之内请教荀浮真人,晏长澜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没什么相聚的心思,各自散去了。
晏长澜带着肖鸣、王敏回到了居所,在里头修行一阵子后,觉得有些不舒坦,就仍旧带着肖鸣前往城中叶殊居住之地,这才觉得有些畅快。
照理说,他应当对宗门颇有归属感,但不知为何,他却还是与挚友叶殊一同修行时更觉自在。
叶殊见到晏长澜,也未提出为何他回去不久便返还之事,只是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让他也坐下积蓄法力。
晏长澜盘膝坐下之后,则是开口:“阿拙,今日师尊传唤,是因又收了一名弟子。”
叶殊抬眼。
晏长澜续道:“这一名弟子名叫陆争,乃是金木火三灵根,深受师尊喜爱……”他利落地将这名新任二师兄的事情说给了叶殊知道,“……说起来,陆师兄的灵根与阿拙你是一样的,不过应当比不上你的灵根纯净。他最好的金灵根也才七分纯,其他灵根是一般无二的两分纯。”
叶殊听完,面色不变,但内心却是微微一沉。
三灵根……
一个始终执着于双灵根为亲传弟子的筑基真人,倏然要收下一名三灵根弟子,难不成当真是因为对方毅力惊人?如此并非不可能,只是他却忍不住想到了天狼。
如今叶殊与晏长澜交好,尽管最初是因着晏长澜与当年的傀儡天狼生得一模一样,故而对他生出好感、爱屋及乌,但后来两人交情渐深,晏长澜对他一片诚挚,他逐步也真将这个少年当成了好友看待。如今不论晏长澜是不是天狼,他待他的态度都不会有所改变。
如今不知为何,在听说荀浮真人收下一名三灵根弟子之后,他就不由自主地思及天狼生平。
先说灵根。
天狼的灵根因曾被污浊过,故而不知原本为何,但晏长澜因混沌水变异风雷双灵根,则是可以确定在他的灵根之内必然有金火两种,才能变异出雷灵根来,另一种灵根或者是水灵根,又或者是其他灵根……这里面的玄妙就有些难以琢磨了。而风雷灵根一般纯净,那么想必其中除却金灵根以外的两种灵根也当时一般纯净,否则,变异之后想来不会有如此平衡。
如今那名新收下来的弟子,也是三灵根,其中金灵根与火灵根,恰好与晏长澜相同;有两个灵根乃是一般纯净,也与晏长澜相同。
叶殊眉头微蹙。
假若晏长澜便是天狼,前世之时,他不曾重生,他与长澜也未相遇,那么……
城主府灭门之后,晏长澜身受重伤,想来会被那李刻将他带走,因那玉佩之事,李刻或许不会立时要了晏长澜性命,以谋日后。再后来,筑基真人手段莫测,李刻也许会自食其果,而晏长澜则进入白霄宗。晏家因玉佩之事而灭门,尽管复了仇,晏长澜恐怕也不愿拜在玉佩主人门下,但玉佩主人若是感念于此,想来会对他多加照拂,让晏长澜能有更多资源修行。再后来,晏长澜资质三灵根,但剑道上悟性强,一些年月后大约还是因着什么缘故也能顺利进入七霄宗,但那样一来,他想必无法直接成为峰主亲传弟子,若是在外门待上一段时间,以长澜的性情品格,剑道天赋,后来进入内门也属理所当然。
……倘使这荀浮真人收下陆争这弟子是有什么缘故,晏长澜与陆争灵根颇有相似之处,也许他曾经也收了陆争为亲传弟子,谋算失败之后,在见到晏长澜后,再将晏长澜也收下?
叶殊之所以将荀浮真人往不妥之处推测,有极大原因就是灵根污浊一事。
要想在一人灵根中做手脚,要么其修为胜过其人极多,将其禁锢起来进行多番折磨试验而成;要么就是为其亲近之人,让其心甘情愿尝试。
还是推测前世,若是晏长澜并无风雷双灵根,以三灵根资质是难以很快拜在筑基真人门下作为亲传弟子的。晏长澜在白霄宗时,或许并未拜在孙真人门下,而是自行修炼,受玉佩主人照顾而已。那么等他进入七霄宗后,要是得了荀浮真人的青眼,且从前既无友人、也无长辈,岂不正会对荀浮真人濡慕非常?就一如……如今的陆争一样?
当初在血屠天狼的传闻里,是言及他来自下界,出现时已有血屠之称,恐怕他那灵根也是在下界时就已然污浊了去,从此才会沦入那等境地。
若是在下界被污浊,岂不正有颇大的可能,是因他或许最为濡慕的荀浮真人之故?
当然,这也只是叶殊推测,若是荀浮真人并无谋算,一切便也只是叶殊多思罢了。
不过这样的推测既然并非不可能,那么叶殊也会将此事记下,对那荀浮真人也要多出几分戒备的。
而如今的晏长澜则不同。
他不仅资质已然变异为风雷双灵根,且对那荀浮真人也是有敬重而无濡慕,尤其晏长澜本身虽失去了长辈,但一直有叶殊这友人陪伴,还结交过罗子尧等人,不说性情和前世相比有所不同,但所思所想上定与那时有极大不同,假若荀浮真人果然有碍,也多半不会将视线落在晏长澜身上。
但这些想法,叶殊都并未对晏长澜说出。
——推测毕竟只是推测,他既不能肯定,自不愿误导晏长澜。
许多想法一念之间就闪过去,叶殊的气息都不曾有所变化,晏长澜自也不曾发觉。
叶殊开口道:“他虽是你同门,但若是不好相处,你也不必太过宽容。”
晏长澜闻言,不由笑道:“这是自然。人与人之间是否可以结交,原本就看性情是否相投,纵然是同门,我亦不会刻意为之。若是处不来,我只记得他是二师兄就是,也不会强行与他亲近。”
叶殊微微点头。
然后,他虽在意此事,却并未在这件事上花费太多工夫,只是和晏长澜聊了几句修炼上的事,再看他练几回剑,就再继续积蓄法力了。
左右若是荀浮真人真要做什么,以他们现下的本事也无能为力,还不若提升自身,更为有利。
但也是这件事让叶殊生出一念。
不论如何,那镇定心绪,清明意识的法器,也该炼制一样了……
“四师兄,那个二师兄,上次我在路上叫他,他连搭理都不带搭理的,你们说过分不过分?”阮红衣靠在桌边,一只手拍桌子说个没完,“要知道咱们可是同门师兄妹哎!哪有这样不理人的?他剑法厉害了不起吗?四师兄你的剑法比他还强呢,也就是年纪小,修为还没跟上而已,他得意什么啊!”
葛元烽也在旁边不忿道:“就是!咱们同门之间要好好相处,偶尔就要聚一聚嘛。上次他明明练完了剑,大师兄三师姐也都答应了一起来酒楼的,结果他一听,只甩下一句‘我没工夫’扭头就走,是压根一点也不把咱们看在眼里啊!”
阮红衣更不高兴:“还有师尊,以前都告诉咱们要和睦相处的,这个家伙特立独行的,偏师尊却说他什么勤奋刻苦、可堪造就,还经常单独指点他,真是太偏心了!”
葛元烽气哼哼:“咱们里面,大师兄三师姐四师兄,哪个都比他好多了,师尊偏偏最喜欢这个二师兄……他哪里像是个二师兄!”
一旁朱尧、夏玉晴还有晏长澜三人听着两人抱怨,互相对视一眼,都露出无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