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绥中途改了主意, 并未去卧房,而是带谢珉去了浴池。浴池并非谢珉上回主动送上门时沐浴的那个,池水更烫, 并没有密集的花瓣浮在水面遮挡,若非氤氲的水汽, 岸上人从池边往下看定然一览无遗。池水微苦偏涩, 像茶叶捣烂散发出的味道。
谢珉此时已剥尽衣裳,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问:“王爷, 里面加了什么?”
“俞忠平调的药,平时用来调理身体祛寒。”
谢珉怔了一下:“这是王爷沐浴的地方?”
他顿了顿, 笑问:“王爷不嫌我脏, 染指了王爷的地方?”
“都染指了本王,还说什么地方。”
萧绥解了衣服走过来,谢珉下意识抬头从池中往上看。这是他第一次完全看清萧绥。
他的身躯充斥着力量感和爆发感——线条流畅的肌肉、修长笔挺的腿,宽的肩,窄的腰,甚至连那张密不透风的脸, 都让人感觉到隐忍和隐忍之后的火山喷发。
谢珉呼吸微微急促。
上一次怕惊动了人,整宿都未燃烛, 萧绥又在身后。他防备着意外发生, 随时准备抽身, 整个过程衣服并未除尽,自己的里衣也是从腰后被扯开, 半挂在身上。过程草草又激烈,像是偷情。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萧绥说:“上次可怪我?”
“这次对我好点儿。”谢珉一笑, 他心里清楚,那晚如果酒醉的赵澈来了,情况只会更糟。
谢珉手臂搭在池边,鬓发泛着潮气,面容在朦胧的水汽中越发清晰,红的鲜艳欲滴,白的莹润温腻。他仰脸看萧绥,饶是被他直勾勾地盯着,萧绥依然沉睡着,谢珉有些吃惊,难免沮丧。萧绥之前分明经不起他引诱,眼下却无动于衷。
大约是过了新鲜劲,毕竟已经得到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谢珉语气是半真半假的低落:“王爷腻我了?”
萧绥在他发怔时已经入池,闻言神色间有些许疑惑,不等他说话,谢珉已经游到他跟前,抓住了他。微凉的手触碰,萧绥一时不察,额上青筋暴突,一把按住谢珉的手,咬牙道:“干什么?”
他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谢珉太好了,让他如此放肆没规矩。
谢珉介于清澈和魅惑之间的眼眸定定望着他,不说话,也不眨眼,像是非得证明什么,终于在几秒的对峙僵持后,眼尾轻轻上挑,露出一丝得逞的明艳的笑容。
“王爷还喜欢我,”谢珉仰头,对上萧绥漆黑无边像是要将他整个吞噬的眼,“我帮王爷吧——”
萧绥已经一根根拨掉他冷白的指,扣住了他的膝盖。
……
谢珉不记得什么时候从浴池里出来了,只记得烫得焦心的池水、稀薄到令人窒息的空气和萧绥锐利生冷到能刺穿他的眼睛。
萧绥是正对着他的,一丝一毫的表情都逃不过萧绥的眼睛。
明明不坦诚,却坦诚相见,明明不相爱,却比相爱之人更热烈。
……
凌晨的时候,谢珉好容易醒了会儿,睁开沉重的眼皮,有些茫然地盯着眼前,见到熟悉的不知名字的名花、堆了满墙的旧书,闻到室内燃着的定心沉气的沉香,才意识到他在萧绥的卧房。
他居然睡在这了。
谢珉第一反应就要爬起来回别处睡,腰上有力的手臂将他又按了回去。身后萧绥并未睁眼:“放心睡,不治你罪。犯不着如此谨慎,本王抱上来的,还能怪你不成?”
萧绥说完怔了怔,只觉自己好笑。谢珉放肆的时候,他只想治他,偏偏这会儿又嫌他过于拎得清,每笔都同他算得清清楚楚。
在这位置上呆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和他明算账的。
谢珉乖乖躺下。身上素朴到古板的锦被薄得很,萧绥身体好不怕冷,天凉了也不换被子,谢珉窝在他怀里倒也暖和,他动了动有些不适的身体,勉强翻了个身,哑声谑道:“王爷把这么多‘第一次’草率给了我,以后遇上更好的人了,会不会觉得对她不起——”
萧绥有些不耐烦,直接啃他的唇堵他的嘴。萧绥的吻就没有温柔过,又疼又麻半是掠夺半是惩治。
等被放开,谢珉依然笑着继续说:“王爷嫌我废话?给都给了,便是不草率。”
萧绥皱眉不语。
“王爷别误会,我那句话,想要的答案才不是这个。”谢珉轻挪动身子凑到萧绥耳边低语了两句,萧绥沉默几秒,忽然拽住谢珉的手臂,逼他背过身,在谢珉的低呼声中,又压了上去。
谢珉又喘又笑:“王爷之前说我没告诉王爷,王爷不也没告诉我……”
萧绥又去堵他的嘴,谢珉偏偏推他躲他,笑着非要说下去:“王爷第一次也挺好的,真的,比我……”
屋外守夜的俞忠平本来都站着打起了瞌睡,头一下一下轻轻敲着墙壁,陡然听见屋内谢珉传出不比之前小的动静,老脸越发红,这差事真不是人当的,幸好他年纪大了没什么念头,不然听着这声谁受得了。
自家王爷向来克制,于大小事皆如此,偏偏在床事上不知节制,俞忠平都有些心疼谢珉了。
卯时前后,萧绥并未叫醒谢珉,上朝去了,临走前将从屋里拎出的包袱递给俞忠平。
俞忠平抱住,只觉得沉,不解道:“王爷,这是……”
“两万八千四百五十两银子。”
俞忠平心里纳闷,两万八千四百五十两银子,主子直接说两万八千多两,或者两万多两,甚至两万两、三万两都行,为何说得如此详细?
萧绥整理着襟口:“连同王府账上的两万八千多两一起交给张澄明。”
俞忠平一怔,高兴得嗓门大了起来:“这下能将饷银发出去了,还有余的!”
楚王带了八千亲军回京,一人发五两也够了。
见萧绥皱眉,俞忠平慢一拍意识到谢珉还未醒,自己声音太大了,忙低声问:“这银子从何处得来?”
快三万两,绝不是一比小数目,还是用包袱装的……
俞忠平觉得手中的包袱有些眼熟。
萧绥看了眼身后:“他给的。”
俞忠平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是谢……”
萧绥说:“他们要是问起,如实说便是。”
俞忠平眼神复杂,表情有丝微妙,说了声“是”,目送萧绥离开。
今晨他还在同幕僚李信议论,李信最是聪颖,说王爷昨夜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给谢珉铺路,当着四位亲军统领还有不少王府下人的面直接将人抱进府邸,便是将名头坐实了。
眼下还要他跟张将军如实相告,张将军亦是人精,自是知晓楚王的意思,会将这笔钱的来历同几位统领说得清清楚楚。
王爷给谢珉铺的路很远。
俞忠平都怀疑谢珉走不走得了那么远。
俞忠平不免感叹,要不是他人老珠黄又向来没上进心,保不准也想爬主子的床了。
萧绥走出去几步忽然停下,在原地出神的俞忠平忙跑过去。
萧绥似笑非笑:“我走后,谁来府上找你,一律罚俸三月。”
俞忠平不明所以地看着萧绥走了。
他吩咐人好好伺候谢珉,拎着包袱出了府邸,正好撞见从外面进来的李信。
李信立马伸手拦住他:“俞叔这是去哪儿?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重啊?”
李信年纪赏轻,人生得文雅俊秀,眉目间皆是灵动慧黠之气。
俞忠平翻了个白眼,李信不可能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上朝,偏偏挑王爷去上朝了才过来,肯定是问昨晚的事的。李信又是几个里头脑子最活嘴皮子最快年纪最轻的,保不准代表了大家,过来一起问王爷私事。
等等——主子方才的吩咐?
俞忠平闷闷地笑。
谢珉睡醒后,俞忠平说什么都要替他穿衣服,谢珉拗不过,只好任他摆弄。下等人的衣裳总是容易穿的,王府里的衣服则是层层叠叠繁琐无比,谢珉有些不耐烦。
俞忠平察言观色:“以后总要习惯的。”
“以后有钱了也不穿这种。”
“不好看吗?”俞忠平纳闷,坚持己见,“王爷肯定喜欢。”
铜镜里谢珉容貌如画,长眉如柳,唇色绯然,乌黑长发像丝绸。身如玉树,衣裳玄纹云袖,人也显得没那么冷清了。
谢珉似笑非笑:“好看不容易脱。”
俞忠平脸手皆是一僵,赶忙将这个话题揭过,问到他最关心的上面:“两万两哪里来的?”
谢珉一怔:“你怎么知道?”
“王爷说的。”
谢珉眉心微蹙,不知道在想什么,又问了一遍:“王爷告诉你的?”
“这我怎么可能扯谎。”俞忠平道。
谢珉抿了抿唇,沉默不语,心想萧绥其实也不是所有时候都要面子。
其实没必要,他知道自己压根不介意,东西他送出去了,怎么处置都是萧绥的权利,可他偏偏说了,将功劳扔在他身上。
他倏然道:“要是刺杀的事能了结,我今晚就回青楼。”
俞忠平吃了一惊:“这么急做什么?又没人赶你走,好好在王府上歇两天不好吗?你这刚刚……你就是不想回青楼,王爷也绝不会赶你走的……彻底留下来都行的,你,你……”
俞忠平半天连不上话,他不明白王府样样都是最好的,王爷也疼他,为什么谢珉却避瘟疫似的急着走。
俞忠平压低声道:“我说你,在府上陪主子,增进增进感情不好吗?”
眼下蜜里调油,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谢珉摇摇头,笑说:“给我自己挣银子,当然也是给你们挣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