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书房里没有开灯,黑黢黢的。
金颃之喊了一声,把手上的托盘放到了书桌上。
环顾了一圈书房,才在窗帘边上,看到负手站在那里的老人。
记得小时候,总觉得爷爷的肩背特别宽阔,身板特别直,顶天立地的,这世上就没有谁能够比得上爷爷。
也没有谁能够打倒爷爷。
他和小枫不管有什么事,都能找爷爷帮忙解决。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爷孙的感情变得远了。
大约是从爷爷第一次出声呵斥他们,警告他们,不得在外头借着金家的名声作恶的时候。
对了,是那时候开始的。
那时,翛然姑姑还在家里。
金颃之记得自己也就只有六七岁是样子。
翛然姑姑是一个温和爱笑的女人,多才多艺,弹得一手好钢琴,小枫特别喜欢翛然姑姑弹钢琴,也喜欢翛然姑姑那些漂亮的裙子。
那天,翛然姑姑不在家,听管家说,是由爷爷安排,到乡下去历练一阵子,小枫想穿翛然姑姑的高跟鞋,也想要看翛然姑姑的柜子里究竟有多少好看的衣服。
然后,他带着她,偷走了管家伯伯的钥匙,打开了翛然姑姑的房门,他们在姑姑的房间里溜达来溜达去。
两个小孩儿从来都不知道女孩子的衣服能有那么多那么多,鞋子也有那么多,也不知道柜子上花花绿绿的瓶子都是干什么用的。
小枫太好奇了,她打开了姑姑的抽屉,然后看到了姑姑藏在首饰盒最底下的一封信,还有一张照片。
他看到的时候想要阻止,可是来不及了。
爷爷推门进来,看到了他们,也看到了小枫手里的那封信和照片。
爷爷将他们兄妹两个丢到禁闭室里,拿着鞭子抽了一顿,那是爷爷第一次骂他们,也是第一次打他们。
小枫抱着他,说不怪哥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爷爷气极了,鞭子打下来,大约他自己都没了数。
抱着他的小枫被打得晕死了过去,在医院住了好久。
那时候起,金颃之的心里,就把这个妹妹看得很重,也开始对金家有了些许叛逆的心理。
而翛然姑姑之所以会知道林一被爷爷安排出去.....
“想说什么?”
“还想替你妹妹求情?”
老人回过身来,他身后的窗,有月光和庭院里的灯光投射进来,打在他虽已经沧桑极了,但仍旧不缺威仪的脸庞上。
金颃之恍惚之间,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的爷爷。
他张了张嘴,没吭声。
“她做的那些事,你当真认为都是对的?”
“金颃之!你是金家唯一的男人,连最基本的是非黑白都不分,你让我怎么放心把金家交到你手里?”
“爷爷。”
金颃之终于喊了一声,他垂着头:“小枫是一时糊涂。”
“她是执迷不悟!”
老人重重的喝了一声,忽有些咳喘。
连咳了几声,他背也弯了起来。
金颃之赶紧把水和药给他送过去:“先吃药,吃了药再说!”
金老爷子抬手一挥,将她手里的水杯和药一齐都扫落在地。
两眼炯然的望着他:“你告诉我,你究竟怎么想的?”
“当真要帮着小枫一错再错下去?”
“你不是不知道,磬磬是你翛然姑姑的女儿!金颃之!你跟我,咱们都欠她!”
“我欠我女儿一个交代,你欠磬磬一个母亲!”
金颃之的心猛的一跳,身板也僵硬下来。
“爷爷,我知道,我欠沈磬,可是,小枫是我妹妹,我不能看着她受委屈。”
金老爷子发亮的眼中露出失望,他摇了摇头,眼神一点一点的灰暗起来。
“不是她执迷不悟,是你,是你执迷不悟。”
他用力一把推开他,把金颃之推得一个趔趄。
金颃之还是垂着头,往后倒退一步,站稳了身体,仍旧一动不动的站着。
金老爷子微微喘息着,往宽大书桌后头的椅子上坐下来,他不再如平日里那样,但凡是坐着,总是身板笔直。
此时此刻的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已到耄耋的老人。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眼睛里有追忆,有懊悔,也有留恋。
“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等我走后,有任何安排,你们兄妹都不得有异议。”
金颃之猝然抬起头来,疾喊了一声:“爷爷!”
“您说什么?您身体这样硬朗!”
即便先前昏过去,进了医院,医生检查下来,也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怎么这会儿却说起丧气话来?
金老爷子牵动着唇角,眼皮往下一压,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跟前的年轻人。
他这辈子只有一儿一女,儿子与他很不相像,他退下来之后,创下的那些事业,在儿子手上,也只是无功无过的维持罢了。
反倒是女儿,不但有野心,也心细,更有闯劲儿。
有一股子的古道热肠,也有正义感。
但是......是他亏欠了女儿,是他害了她。
他总想着,要有人继承他的事业,商场上的事,总不是他所在意的,他希望他的后辈能够继续替他为国家做出贡献。
能继续守护着他的家国。
偏偏,女儿却在这种时候告诉他,他不愿意走他替她安排好的路,她想要进娱乐圈,想要去闯一闯。
他知道,那是因为,女儿不愿意跟那个小子分开。
既然如此,女儿放弃了,就让那个小子来继承他的意愿。
他没有别的的想法,倘若那小子失败了,是他配不上他的女儿,假若他成功了,凭借他当时的能力,再推着那小子往上走一步,也算是他们金家后继有人了。
谁知道.....谁知道却是害了两个孩子一生,还搭上了磬磬那个丫头。
老爷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脸上挂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看起来颇有些凄凉的笑。
“硬朗?我今年要八十了,再硬朗,能够比得过天去?”
金老半靠坐着,视线往前,落在了唯一的孙子身上:“颃之,你看着冷淡,却是最讲道义的,偏偏,你的道义用偏了地方。”
“我如今说不通你,可我不能任由你们兄妹胡来,你跟小枫说,她要再对磬磬动手,就不再是我金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