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奥林帕斯天空之城——
神殿内——
宙斯从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身上蠕蠕站动起来,意兴阑珊的抹去嘴唇上染满的鲜血,蜡黄病恙的脸色看上去有所缓和。
刚刚,是宙斯亲手杀了那几个可怜的男侍从,一口口吸光了他们体内的鲜血。而自他作恶的始终,祝福女神赫拉便站在一旁,表情麻木的直视那一幕血腥的发生。
“大神,怎么样……您感觉如何?”
此刻,看到他“采补”完毕,她便向他走近了一些,伸手相搀。
“到底只是些普通的侍从,对我的身体能有多大帮助,不过是将就填饱肚子罢了!”
宙斯仰面深吸口气,似乎对赫拉的关怀不甚满意,面色微沉着不迭的发牢骚:
“卡蕾忒下手还真是狠辣,丝毫不顾及父女之情啊!她给我的那几下子,要想在极短的时间里恢复……非采具有源力的提坦神祗之血不可!”
“……”
赫拉听后神色惶惶的低了头,小声嘀咕:
“提坦……神祗吗……?”
她清楚,自从宙斯养成了饮食血饵的习惯之后,那些反对他的同族神祗,已经差不多被他吃得精光了。眼下他还在旁敲侧击索要神祗的血液,着实难倒了她。
宙斯悄然侧头,目光朝面有难色的赫拉脸上轻刮一下,两只眼底翻然闪过邪肆的亮光。
“你去传春秋两姐妹过来!”
“什么?大神!”
“快去!你也想违抗我的命令——!?”
赫拉怔怔杵立,头顶像是挨了重重一棒子。
“快去——”
一记咆哮当空,宙斯完全不耐烦了,情绪变得急躁不堪。
“她们……她们在前世……是我们的女儿啊……”
赫拉的声音颤抖、委屈,与一脸暴戾的宙斯对视之间,面色惨白。
“那又什么关系——我是全神之神,是提坦神族至高无上的领袖,所有神祗都要无条件向我臣服。为了我,你们随时随地都要有奉献自己的觉悟!一旦我的身体恢复如初,立刻就去解决卡蕾忒,再毁掉她手中的弥天图。到时候世界就是我的了!你给我想清楚了,赫拉!”
“……不!不!为了得到全世界,你可以去杀任何你想要杀的人,唯独不能碰我们的孩子!”
赫拉踌躇一刻,最终甩脸反驳,表情凝重而痛苦。
这一次,她不可能再照他的吩咐去做,她不可能再次亲手送自己的女儿下地狱!
“你说什么?”
宙斯面目狞然,凶神毕露的双眼被一片赤红填满,分不出哪些是眼珠子,哪些又是眼白。
“你也敢反抗我……?”
“没有,我不敢反抗大神,只是……”
“我不听解释——”
宙斯吼叫着截断赫拉的话,神态一转,狡然冷笑:
“既然你这么护犊,那么就由你来代替她们,成为我采补的饵食吧——”
“什么?大神你……”
赫拉被穷凶极恶的宙斯吓得只会“噔噔噔”的一个劲倒退,一不留神高跟鞋的尖细鞋跟踩到了长裙的裙摆,整个身子摔倒在地。
“向我贡献你的源力吧,祝福女神赫拉!”
宙斯步步临近,在她惊恐万状的眼前摊开一对互关节扭曲的手爪。此刻,他的周身全然被一股异常邪恶的戾气所覆盖。
“不!我不要!我不要……”赫拉有所不甘,挣扎着向大门的方向猛爬。
忽然,一袭重力砸开了大门。军神阿拉斯疾步奔走,抢在宙斯动手之前扶起惊吓过度的赫拉。
“母亲,快走!”
阿拉斯拖起身体如泥的赫拉,带她一起向神殿外面逃去。
身背后,邪恶而强劲的力量向他们扑了过来。阿拉斯自感不妙,率先甩掌,将身体右侧的赫拉推出神殿。
“阿拉斯!”
赫拉大喊着,从地上连滚带爬的转身想去拉军神,“轰”的一声响后,沉重的大门自行合拢,紧闭不动了。
“不!阿拉斯——”
赫拉用两个拳头拼命砸门,嘴里哭叫不停:
“大神!阿拉斯是我们的儿子啊——求您啦!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我的阿拉斯啊——”
……
好久以后,宙斯神殿的大门再次幽幽的开启了。
赫拉正无声无息的倚着门,身体如一片凋零干的树叶。当两扇大门朝两侧打开的那时,她也随之轻飘飘的跌进门里,躺在一片血腥的地面上。
“阿拉斯……阿拉斯……”
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时间里,赫拉的目光便忙不迭的四处搜索。
一只黑色斑纹、浑身长满绒毛的红色八脚蛛状虫横穿地面,自她的视线里经过。
赫拉顿时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后似是万念俱灰,面容如蜡制品般再无一丝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
她喃喃尔语,像是在质问宙斯,又像是在自问:
“为什么连阿拉斯都不肯放过……为什么……”
“你居然有脸问我?”
宙斯从神殿一角的阴影处慢慢踱步而出,嘴角边沾着未曾擦去的血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成天都在打什么主意!你和阿拉斯不是一直觊觎我的神座吗?你始终都想让他继承全神之神的王位,是不是!?”
“我……我……没有……”
赫拉呜咽,语无伦次。
“我的王权始终只属于我,任何神祗都别想染指!趁我还没胃口吃掉你以前滚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
赫拉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抢出神殿大门。
一路走去,她的脑海被无数回忆的画面冲压、挤纳,尤其是与卡蕾忒对战之时自己不慎失了弥天图,宙斯那狠厉的一巴掌落在自己脸上的那一幕至今令赫拉记忆深刻。
此刻,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在火烧火燎的疼痛,那如晴天霹雳一般清晰、狠厉的巴掌扇在肉上的脆响,仿佛再度响荡在她的的耳边。
“啪”——
赫拉不由自主打个寒战,心情悲恸而复杂:
天啊,他还是从前的大神宙斯吗?如此残暴、多疑又反复无常的神祗,真的可以带领提坦神祗走向光明的时代?
……是我错了吗……真是我做错了吗……
——
原野之上,卡蕾忒全身黑色的短武装,紧束着一头金色的长发立在风中,背对同伴们。傍晚的轻风抚过她的纤柔之躯,令那束娇美的彼岸花在她胸前摇曳起玲珑的花冠,火红的颜色无声的躺在渐落的斜阳中,写尽了凄美的华丽。
“……假如我没有回来,荷西……贝娜就拜托你了。我希望她能像个普通的人类那样,安稳的度过她的一生……”
黄昏下,卡蕾忒头也不回的说。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荷西愤然打断卡蕾忒,他的怀中是刚刚熟睡的贝娜,他的一侧是柏修与泪流满面的月神阿尔提弥斯。
荷西本想要发出更大的声音,却怕惊醒怀中的贝娜,于是降低了音量,却还是忍不住遍眼弥漫的泪水,他抻直脖子对前面的她厉声道:
“你是她的亲生母亲,你必须回来!孩子不能没有妈妈……孩子,不可能没有妈妈……”
情绪还是失控了,荷西两腿一软跪在倒地上呜咽起来。
卡蕾忒不曾转过身,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只听到她的声音,依旧如初的波澜不惊:
“柏修,阿尔提弥斯,我已经将弥天图里的人类如数释放,今后,你们两个也可以去过平静的生活,再不要卷入神族的恩怨之中了。”
“不管怎么说,你一定回来……”
柏修眼圈红红,眼中一片湿热,他哽咽着努力说完整句话。
阿尔提弥斯哭喊:
“卡蕾忒,我们约定好,我们几个每天都会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嗯!”
背影微微颤动,卡蕾忒在淡淡的点头。与同伴们相比,她此时的情绪出奇的淡定,而这异常淡定唯有用一个形容词修饰最为贴切:视死如归。
最终,她都没再回头对他们顾盼一眼,便在血色残阳下迈步远行……
奥林帕斯——
卡蕾忒越过倒地的侍卫、打手,神色从容的登上一节节台阶,向着圣山顶峰的神殿走去。
一别半年,再回来时圣山已是人丁零落,满目疮痍。遍野尘埃、枯叶中处处蛛网叠落,举足、落目之处便可见异虫横行。
祝福女神赫拉身披华服伫立在通往顶峰神殿的白色理石长阶中段,安静的注视着卡蕾忒一路向神殿走来。
卡蕾忒登上赫拉所在的石阶后停步,神色淡然的将目光投向远放的某一点。
“是你打开了奥林帕斯的结界?”她头也不扭的问向赫拉。
“是。”
赫拉也很平和的回答,如卡蕾忒般,将视野放远。
“你明知道我为何而来,却要助我进入圣山,为什么?”
“我犯了错,就要设法弥补。卡蕾忒,是我以艾莉斯的元灵炼蛊,施布
在宙斯体内,才使他变成现在这幅模样……艾莉斯怀有咒怨身死,炼出的蛊乃最凶最贪婪的‘螽’。被蛊毒控制的宙斯,随之变得越来越狠辣暴戾,多疑无常……刚才你一路上所看到的蛛虫,就是“螽”的化身,是神祗们遭宙斯残杀食血后的元灵所转换的形态。”
“……”
卡蕾忒没有随即回应。诸多埋藏在心底的谜团如今被赫拉一语道破。
恍然,卡蕾忒回想起自己身怀贝娜而受到威胁行走至寒天梯,宙斯面对着她暴跳如雷的那时,狰狞走样的脸孔旁边兀然冒出的另外一个模糊的面孔。
宙斯被邪恶的力量控制——
德莫斯的提示赫然回想在她的耳畔。
“卡蕾忒,如今,唯有你能够化解神族的危机。解除螽蛊的关键,除了地狱之火,还有鲜血……”
赫拉盯着卡蕾忒拥在胸前的火红的曼珠沙华,毫无保留的告知全部:
“挚爱的鲜血……卡蕾忒,你应该清楚吧,宙斯的挚爱是海洋女神忒提斯,而你,就是忒提斯的女儿……对此,你该有所觉悟了吧……”
赫拉相信卡蕾忒完全听得懂自己最后那隐晦的一句的真义,因而话毕之后便转目看向她的脸,目不转睛的观察她的神色变化。
卡蕾忒的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仿佛对未卜的前途毫不畏惧,反而显得溢于言表的从容。
将头缓缓点了两点,她终于开口:
“赫拉,这里马上就要变为战场了,你和你的人赶快逃命吧。”
幽声说完,卡蕾忒继续登上一节节石阶,迎着风直行。
有意无意间,那怀抱在她胸前的彼岸花束随风荡开,一朵朵的曼珠沙华在空中化为簇簇火红的烈焰,在圣山奥林帕斯里全面燃烧起来……
“天后!赫拉女神,我们快逃吧,奥林帕斯着火了——”
“你们走!不要管我——”
台阶上,祝福女神赫拉用力推开闻讯赶来的两名侍女,拔腿向大火弥漫的神殿里面冲去。
“赫拉女神!天后——”
“我不会离开奥林帕斯,离开给予我无上荣耀的提坦神族!哈哈哈!啊哈哈哈!我是祝福女神,是神族至高的天后!哈哈哈,生生世世都是……生生世世……”
火光映出那抹华丽的身影,手舞足蹈,如痴如狂。
火势渐凶,到处红光冲天。神殿的石柱、砖墙纷纷坍塌,随之吞没了那疯癫不已的身影,以及她那悲戚交加的狂笑声音。
“赫拉女神……呜呜呜……”
熊熊烈焰的外围,两个侍女无力的倒在地上,掩面痛哭着……
那一夜,熊熊地狱之火洗劫了圣山的天空之城。到处砖砾倒塌、人群的奔逃,哭叫与呐喊声此起彼伏,现场混乱不堪。
滚滚业火的洗礼下,数之不尽的蛛网付之一炬,异虫们在火海中翻滚,挣扎,随之化为乌有……
无人亲眼目睹卡蕾忒与宙斯的对战的经过,地上的人类们更是不得而知。
只是那个晚上,无论从世界的哪处看去,本是黑夜的天空却变得火红一片。
看不到星辰,更看不到日月交替,时间仿佛突然停滞在某一点上。而那片灼目的色彩,更是瑰样的壮丽。
第三天的早上,位于欧洲西南部上空——
一道流星从火红的天际划过,疾疾向着下空坠落。
“轰隆”的巨响过后,宽坦的平原被那颓然落下的流星撞出一个百米直径、深不可测的大坑。
坑的底部,衣衫褴褛的宙斯从滚滚烟尘中缓慢直起身形。
目光疲惫而茫然的四下张望,猛然之间看到了倒在旁边的卡蕾忒,宙斯滚爬着奔去,连拖带拽的将她扶了起来。
“卡蕾忒!卡蕾忒!醒醒,你快醒醒——”
千呼万唤,使她总算慢慢懒懒的睁开了两眼。
努力多番,却怎么也聚不拢目光。模糊的视野里,再也无法看清宙斯的一张,以及写在那张脸上的焦急与担惊受怕的表情。
熟悉的气息再次萦荡在他的周身,这是使她确信是自己最终的成功,确信眼前的神祗便是真正的全神之神的唯一凭据。
她与他经历了三天两夜的激战。
最后关头,她的胸口受了一记致命重伤,顿时血如泉涌。那时的宙斯就像是着了魔,抱住她的身躯拼命的吞噬那些鲜血。
卡蕾忒只是安静的抿嘴淡笑。
眨眼功夫,鲜血在宙斯的五脏六腑里化作熊熊烈火,他才知道自己得胜的关键一击是对手故意引他上当的诱饵。
火焰越演越烈,血色的火舌包围了卡蕾忒与宙斯。灼炼中,宙斯异常痛苦,百挣却不能脱身。直到一道面目模糊破败的脸孔从他的身体里挣脱出来,随烈焰焚尽。
她和他从高空上相拥着向下方坠落,极速的滑行令他们的身影看起来更像是一道闪亮的流星……
“父亲……”
坑底,卡蕾忒缓缓蠕动两片干裂的无血色的嘴唇,尽全力对他呼唤一声。
记不清究竟有多久,自己对他没有过这般的称呼了。弥留之际,她想放下全部仇恨,自由自在的离开。
“卡蕾忒……卡蕾忒……”
宙斯不能抑制,浓重的哭腔使他的声音完全走了样。
一滴滴温热的水滴打到卡蕾忒的脸颊,又顺着她的发际滚落下去。
尽管记忆仍然还是断断续续的,可是宙斯清楚一点,正是卡蕾忒付出了她的全部血液,才助他去除了螽蛊,彻底唤醒了他。
“为什么!你明明有能力可以控制得住,为何还要倾出所有的血液!你好傻啊!”
“呵……”卡蕾忒干涩的咧嘴,艰难的绽放出笑颜。久已闪烁在眼角的泪光,这时已化作一串晶莹的水珠流落而去。
“我累了,父亲……我真的好累。我想德莫斯……比任何时候都要想他……”
“你不能……你不能……我错了卡蕾忒,我知错了,别离开我好吗……”
宙斯搂住她,感觉她轻如一缕微烟,他忍不住小声哭出来。
“父亲……我爱人类的世界,请您……请您……”
卡蕾忒的身躯几近冰冷,全身都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涣散的眼神正在流转不停,努力觅寻着宙斯的面容。
握住她一只寒透的手掌,宙斯感觉自己的心正在淌血。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守护人类的世界……”
宙斯认真决绝的说完一整句戛然闭了口。喉咙里,异常的撕痛令他无力再发出声息。
“……好,好……”
卡蕾忒流露出一丝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父亲……让我靠在你的胸前睡会儿可好……”
声音渐轻,留在宙斯掌心的那只冰冷的手,颓然向下落去——
那片停留在天空中火红,在这个时刻悄无声息的退祛了,绽露出了清晨的微白——
十三年后……
冥府,忘川河畔——
“哎呀!稀客啊稀客……”
冥王哈迪斯已成长为翩翩的美男子,身着青色华服,外罩毡花的大披风站立在宙斯的对面,贵气范儿十足。
“听闻全神之神宙斯巡游世界,乔装以不同形象助人类重修家园。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幽冥之界来了?要说全神之神就是与众不同,思路总是变化莫测,我记得你之前的心愿,可一直都是重建提坦神国啊!”
明明听出冥王话里话外都极具讥讽意味,宙斯还是对此付之一笑道:
“守护人类世界是卡蕾忒的遗愿。人界因提坦之争惨受洗劫,如今已重修如初,我总算是不辜负她了……”
“哦?……”
冥王听后狡黠一笑。
“哈迪斯,此番我来冥府的目的,就是要和你做契约转换,我要代替黑暗之神德莫斯留在你的无间地狱。”
“又要转换?”
冥王脸色一变,佯装揾怒:
“我冥府的契约,难道就这样被看轻不成?任凭谁想怎么换就怎么换!?”
“我算出调和之神会一年后转生……下一世,我不想让她再次承受孤单与苦痛。”
宙斯望定忿忿不平的冥王,神色虔诚。
“宙斯,你还是如此的老奸巨猾,居然用调和之神的尊位压我?”
“不敢,不敢……”
见冥王神色忽而有所缓和,宙斯这才知道他是在故意调侃自己,心情一下子轻松许多。
“这次转生,我希望你能彻底封锁他们两个的记忆,我这里也会封锁住他们的神力源,就让他们两个作回普通的人类相守一生吧。”
“这个当然!说来,这次能以两个元灵换得一个出冥府入轮回之道,冥府还真是大赚了。”
“什么?两个元灵?”
闻听冥王如此说,宙斯大是疑惑。
“是啊,确是两个!你看那边……”
宙斯顺照冥王手指方向往忘川河畔另一处望去,正看到赫拉的元灵对他翘首以盼。
“赫拉……”
宙斯轻轻点头,欣然浅叹:
“想不到,陪伴我走到最后的神祗,只有你……”
“难道还不够吗?”
冥王挑动一侧剑眉,笑问宙斯。
“呵呵……够了,够了!”
宙斯回答,表情满足。转头又与冥王相视,两位神祗不约而同开怀大笑……
转眼又过了十三年……
春天的某一日,中国北京,某中学大门外面——
贝娜在树荫徘徊多时,频频翻看腕表。
时间差不多了——
终于听到高墙里面响起悠扬的钟声。很快,众多制服加身的学生构成空前众多的人群,熙熙攘攘的从大门里面涌出来。
贝娜赶忙守在大门侧面,引颈自人群里仔细的寻找。
居然没有看到她——
人群稀散干净了,贝娜有些失望。
是消息错了吗?他们两个不在这里读书?
正要落寞离去,一个纤秀的女孩身影静静的从大门里面走出来,顿时牵绊住了贝娜的眼球。
贝娜紧走几步迎上去。目光流动,急急打量女孩。
一身干净整洁的蓝色制服,优雅的A字短裙,利落而不失青春朝气的马尾辫,五官娇美之中略带几分稚气的面容。
惶然,贝娜感觉自己犹如穿越般的,心中溢出无以名状的复杂感情。
女孩子停下脚步,感觉有些诧异。
眼前这二十几岁的女人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看,表情像是刻意压制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温柔而略带感伤的眼神中流露得尽是久别重逢般的亲切。
自己分明不认识她啊。可看她的穿着打扮很时尚也很考究,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反而是个有头有脸的社会人。
“……大姐姐,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犹豫一下,女孩还是主动向贝娜询问。
“哦……我在等人。”
贝娜想了一下,优雅的笑笑回答,目光依旧停留在女孩的脸上。
女孩扭头看看左右,抬头又问:
“那……你等的人还没有到吗?”
“……嗯,是的……”
贝娜专注的望着她,点了点头。
“以莎!”
背后一声呼唤,女孩应声回头,嫣然一笑,回应:
“夜!”
一个高挑英挺的男孩子拎着书包走到女孩近前,转头看看贝娜,又将目光移回女孩那边:
“怎么了?这位姐姐是你朋友?”
“不是的,大姐姐在这里等人。”
“哦,这样啊……请问需要我们帮忙吗?”
说话间,男孩复看贝娜,热情的问她。
“哦,不用……”
贝娜看着男孩那黑色飘逸的头发,感觉到自己的眼圈正在变热,急忙对他们两个说:
“我再等一会儿,就不打扰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那再见喽。”
男孩举手投足之间很帅气很有范儿,使贝娜更为感怀。
“大姐姐,再见了。”
女孩也对贝娜摆摆手,与男孩肩并肩、无比亲密的走远了。
“书包沉不沉,我帮你提吧。”
“谢谢学长。”
“我都说过好几遍了,不用叫我学长嘛!”
……
“再见……”
贝娜目送着他们两个走远的背影,轻声回应着,嘴唇闭上的那一刻两行泪水夺出眼眶。
贝娜在心中默默的祈祷:
再见了!祝愿这一世的你们,能够安静的守在属于你们的角落,再不被轻易打扰——
晚餐时间,北京西山,一所高档私人别墅里——
荷西忙着摆桌布菜。如今的他已是花甲之年,不复当年那英挺纤俊的青年形象,身形微微的发了福,脸上也留下数条岁月的亘迹。
他的身旁,贝娜一边协助他,一边给他讲述傍晚自己的经历。
“哎?你是说你见到你的亲生父母?……这……这是真的吗?你确定没有认错?”
听到关键之处,荷西诧然停住手里的活张大眼盯住贝娜,有些昏黄的眼眸里骤的燃起两点激芒。
“没错的,爸爸,请您相信我。他们显然没有前世的记忆,可是周身那种异于常人的气质,却让我坚信……他们两个,就是我的生身父母!”
“……”
荷西安静了几秒,眼中的光辉慢慢褪去。他垂下头,继续忙碌。似是一声轻叹过后,他低头道:
“别再去了……就让他们两个平平静静的拥享这一生吧,前世的种种,缘分也好,亲情也罢,于现在的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了……”
“是,我明白,爸爸。”
贝娜微笑,认同的点了点头。
大门响动几下,一位举止优雅的帅气小伙子领着个秀气可爱的小女孩走进门厅。小女孩换上拖鞋就直奔饭堂,举着两只小手,欢快的边跑边叫:
“外公,妈妈,我和爸爸回来啦——”
“哦,朱莉,我的小宝贝!”
荷西喜笑颜开的弯腰,抱起小女孩亲了又亲:
“饿了没,洗洗手去吃饭吧!”
“好啊,我最喜欢吃外公做的饭啦!”
说话间小伙子也走了过来:
“爸爸!”
与荷西打过招呼,他又在贝娜额头落下一吻,贝娜含笑回应:
“老公,回来了。”
“乔,带贝娜去洗手吧,晚餐就等你们了。”荷西笑吟吟对小伙子道。
“好,爸爸,辛苦您了。我爸妈想约您周末聚一下呢,看您是否时间。”
“好啊,我也好久没和柏修、阿尔提弥斯出去坐坐了……”
乔,柏修与阿尔提弥斯之子,小贝娜一岁,打小就和贝娜是青梅竹马,成人后便彼此相爱,共同走入婚姻的殿堂,两年后有了女儿朱莉。现在于北京一所知名大学学府任职。
……
晚餐后送走了贝娜一家,荷西独自坐在卧室的落地窗前。
玻璃窗外,明静的夜空与高悬的圆月一览无遗。
又是安宁、祥和的一晚啊……
荷西长舒口气,对月感慨:
感谢你们。是你们的牺牲,才以生命换来了人类的今天啊……
此刻,那些辞世已久的神祗,无论是正义的或是邪恶的面孔,都如过幕般的,从荷西眼前一个个浮现而过。
卡利、波塞顿、艾莉斯、卡摩德、雅典娜、维纳斯、赫淮托斯、克罗托、赫米斯、特里同、赫拉、阿拉斯、德莫斯……
最终,一个披着金发,容颜娇美青春的女孩身影的出现,使回忆的画面最终定格。
“哦,卡蕾忒……”
荷西不禁泪流满面,双手捂脸坐倒在床边。
二十六年前的那天傍晚,是他一辈子想忘都难忘却的时刻。
那天,卡蕾忒孤身去了希腊就再没有回来。荷西、柏修与阿尔提弥斯一如约定,无论白天做什么,每天晚上都会不约而同坐在山岗上等,这一等就是五年。五年间,世界各国都忙于重建。五年间,等待的队伍里多了个小男孩乔。
其实,他们一早就从她那骤然陨逝的神力源清楚她再不会回来,可他们依然坚持的初衷,就是以这个善意的自欺欺人的方式慰藉他们自己,聊表对卡蕾忒的思念。
由于宙斯和其他几个侥幸存活下来的提坦神祗暗中协助,在第六年的时候,人类世界恢复如初。这一年,荷西他们终于也接受了那个残酷的事实:卡蕾忒最终不会再回来了——
于是,荷西与柏修两家回到了北京生活。荷西视贝娜为养女,心无旁骛的抚养她,始终没有结婚。同时,他请求过冥王收回了他的不死印记和神力,使他恢复为一个普通的人类身份。
因为德莫斯的基因遗传,贝娜在上学的年纪,就于绘画方面显示出卓越的天赋。荷西与前导师尤金教授取得联系后,让贝娜拜在其门下,得其艺术真传。
荷西成功了。贝娜十三岁时,以其敏锐的观察视角和独特的绘画表达手法,终于名噪亚欧两地艺术界,并在业界获得了“油画创作鬼才,天才美少女”的称呼,成为绘画史上成名年龄最小的艺术家。
十八岁成人礼过后,荷西终于把贝娜的身世以及提坦神族的一切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她。从此,贝娜对荷西的敬爱之情更浓,并将自己的姓名改为“贝娜·荷·布莱克”。
贝娜二十岁时与青梅竹马、相爱已久并在某教育机构任职外教的乔结婚,二十二岁生下女儿朱莉。
荷西坐在床边,沉浸在回忆的哭泣中好一刻才平静下来。侧头凝望地板上的某点,他对着脑补出来的那幅美人脸微笑着呢喃:
“卡蕾忒啊,我没有辜负你的托付,把你的贝娜养大成人了。如今的贝娜不仅出息了,还拥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是啊!你也该自由自在了吧,去过属于你的一生吧。你和学长的今生,不会再遇到磨难了,不再有彼此分离……是幸福相守一生啊……”
画面里的美人脸似乎听到了荷西的祝福,她弯动嘴唇,对着他甜美的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