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能对此给出一个确凿的答案。
就连南舟也不能做出定论。
影影绰绰间,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们忽略了。
譬如,为什么恶魔要把华偲偲藏匿十数小时后,扔到崖边?
在滔天巨雾里,哪怕传来同伴的呼救声,他们这些在副本中摸爬滚打许久的人,心早就冷了大半,一般都会认为这是陷阱,从而选择无视或者观望。
当然,心软又护犊子的关俊良的确是个特例。
可如果没人去呢?
那就让华偲偲在崖边吊着?放任他坠崖?还是打算回收再利用?
以及,那魔鬼究竟是怎么成功上到关俊良的身的?
根据这些天对宗教知识的临时恶补,南舟发现,恶魔不是想附身谁就能附身谁的。
要么是对方主动开放身体,对恶魔进行邀请,要么是恶魔趁人心神薄弱时,趁虚而入。
这也是恶魔格外喜欢装鬼吓人、逼得人精神衰弱的原因。
当时,一心想要拯救伙伴的关俊良,心神能算是薄弱吗?
而恶魔明明手握华偲偲的性命,为什么不干脆上了他的身?
还有一些看似是细枝末节、无关大局的小事,让南舟的心始终无法彻底安定下来。
见两个主心骨都各有心思,班杭试探着问:“那……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江舫和目光对了一下目光,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点决心。
二人同时开口。
江舫:“毁桥。”
南舟:“过桥。”
班杭、宋海凝:“……”
学霸考后对答案失败现场。
而他们两个学渣完全没有思路,只有旁听的资格。
江舫耸耸肩:“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在副本中有分歧。”
南舟想了想,答道:“不是。”
江舫:“哪一次?我都不记得了。”
南舟有些诧异:“你怎么能不记得呢?你亲我的时候,就没有征求我的同意。这不算分歧吗?”
江舫:“……”
班杭和宋海凝同时望天。
眼见江舫的锁骨都开始泛红,南舟旁若无人地拍拍江舫的肩膀:“没有在怪你,就是有点痛,下次可以轻一点。”
班杭没能忍住,爆发出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
另一边,南舟安抚江舫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便被江舫轻轻攥住了手腕:“我想听听你要过桥的理由。”
南舟就这样毫无知觉地保持着被江舫半拥入怀的姿势,开始了他的分析:“‘不让过桥’的这个规定,不是东西岸原本有的。”
教堂日志里明确记录,东西岸先前来往密切,走动频繁。
可以说,教堂的存在,就是专为雪莱公爵及其城堡人员们服务的。
两岸交流转少,是在公爵罹患脑病之后。
即使在那时之后的一段时间,教堂的访客也不是完全断绝。
城堡中仍有虔诚的基督徒,会走过吊桥,每周前来做礼拜。
只是,后来连这种走动,也随着公爵沉疴日重,渐渐没了。
当初读到这里,南舟就觉得古怪。
公爵重病,药石罔效,他手底下忠诚的仆人执事们,难道不应该更加寄希望于神灵?
就像华偲偲的母亲想要祈祷各路神明救一救她的丈夫一样。
第一天传信时,南舟就问过赵黎瑞城堡的人事分布。
因为日常工作太忙,通过几日的走动,赵黎瑞总算在第四天给出了一个大致的名单。
和教堂日志里的到访名单进行对比后,果然,城堡内的那些曾经的虔诚信徒,现如今已经不在城堡内工作。
据赵黎瑞打探到的消息,这是因为公爵重病,城堡内的薪金吃紧,所以遣散裁去了一批人。
……专门针对信徒们的遣散。
挺有意思。
“不管是城堡,还是教堂,都没有派人专门盯着那座桥。没有路卡,没有值守的人,也没有陷阱。”
南舟继续道:“城堡那边更是完全没有‘不能过桥’的概念。昨天那个来送枪的人,如果没有我拦着,他肯定已经上了东岸。”
班杭完全糊涂了:“这……什么意思?其实是可以过桥的?规则在骗我们?”
南舟摇头:“规则可以玩文字游戏,但那个要求,根本没有任何文字游戏的余地。”
江舫紧接着补充:“也就是说,‘不让过桥’,意味着必然有危险;换言之,一旦过桥,就会发生超出我们掌控上限的事情。”
宋海凝似乎找到了一点思路:“……东岸的牧师在召唤恶魔;西岸的公爵做了会招致‘上帝的诅咒’的手术……”
南舟点头:“东西两岸,原本是两个相互独立的诅咒点位。基思召唤恶魔,而我们为了深入调查,绑架了基思,不小心点亮了阁楼里的灯,也让基思放出了恶魔,让雪莱选择做手术。原本只有东岸一环的诅咒链,就联通上了西岸,‘桥’成了两个诅咒的唯一通路。”
江舫接过话来:“……这时候,如果有活物过桥呢?”
其余两人起先没能明白,可在想明白这句话背后的险毒后,登时浑身透寒。
他们从未想过,“桥”还有这种意义。
如果以这个思路思考下去……
壁垒一旦被人为打破,两岸的诅咒成功融合,那种力量,恐怕就不是他们把人控制住后、再念一段驱魔文字就能轻易解决的了。
江舫看向南舟:“所以把桥毁掉,才是一劳永逸。”
南舟看回去:“这边的诅咒已经解决了,两岸的诅咒应该已经失去了融合的机会。就像东岸可以驱魔一样,西岸的诅咒一定也有解决的办法,而且说不定比我们这边更简单。”
班杭和宋海凝同时默默点头。
他们都认同南舟的说法。
他们这边是有恶魔元素的玄学,那边则是完全可以靠人力解决的科学怪人事件。
……只要把医生打晕强制停止手术就行了。
苏青窈、赵黎瑞他们肯定也有过这样的机会。
但是由于前期线索过少,他们又被公爵折腾着做这做那,根本找不到能顺畅沟通信息的机会。
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安全,他们自然会选择最稳妥的办法,跟着剧情先走,等发生危险,再随机应变。
然而,那夜阁楼点灯的事件,谁也预料不到。
身处东岸的他们更是没法及时通知远在城堡的其他人。
公爵突然毫无预兆地发难翻脸,西岸的队友们必然也是始料未及。
青窈坠崖,被拉进手术室的老康和同样被追杀的黎瑞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其他三人,说不定还能救。
只是他们难以自救。
南舟想过桥,就是想,能救一个算一个。
送走了这只恶魔,班杭和宋海凝正是情绪高涨时,一听到还有救人的可能,双眼放光,摩拳擦掌。
江舫的一句话,给这兴奋的两人兜头泼上了一盆冷水:“你们真的觉得我们这边结束了吗?”
被这么一问,两人也不确定了起来。
“……应该……吧?”
南舟:“舫哥,你在怀疑什么?有依据吗?”
江舫坦然答道:“依据?没有。直觉而已。”
其实,南舟也觉得事情不能十拿九稳,总差一着。
可和江舫一样,他的判断毫无依据。
那么,他反倒不那么担心了。
既然没有依据,那就说明仍然有去对岸冒险一试的价值。
南舟给出理由:“对面还有我们的三个队友。”
江舫不为所动:“我会数数。”
南舟:“我认为有百分之一的风险,值得去试试。”
江舫:“我认为不值得。把桥毁掉,彻底断绝诅咒壁垒被打破的可能,才是最稳妥的。”
南舟提出了一个客观存在的问题:“你想要毁桥,可没有我帮忙,你怎么毁?”
江舫笑了笑:“我是恐高,但这里还有班杭。”
班杭发自内心地不想毁桥,所以麻利地站队南舟:“我们是不是也应该确保一条后路?把桥断了,我们真的就困死在东岸了。”
江舫依旧冷淡理智:“距离第七天还有大半天。我宁愿两边隔绝,各自自救,也不——”
眼看二人僵持不下,忽然,南舟用食指抵住了江舫的唇畔:“嘘。”
江舫乖乖噤声,同时挑起一边眉毛。
南舟竖起耳朵,侧耳细听了一阵动静,果断下令:“海凝,留下来看着俊良。”
言罢,他将一支火绳枪从储物槽中取出,一把丢到宋海凝怀中,随即风衣一摆,几步快进,消失在了房门口。
江舫紧随其后。
班杭也取出了自己储物槽中的枪·支,一脚踏出门外,一脚留在门内,摆出了十足的防卫姿态。
可只往外看了一眼,他就僵住了。
从卧房位置,穿过盘曲的楼梯,他清晰地看到,一道被黑色包裹的身影,逆光立在了教堂门口。
一个陌生人。
一个不该出现在东岸的人。
一个……西岸人。
他们看不清来人的面容,来人却将他们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人面对着站在最前面的南舟,摘下了自己的礼帽,抵在胸前,微鞠一躬。
……很眼熟的行礼动作。
显然是和那位坠崖执事接受过同款的礼仪培训。
这位西岸的城堡来客温柔地开了口:“您好。请问基思牧师在吗?”
“我是雪莱公爵的执事哈里斯,为基思牧师带来了很好的消息。”
“公爵的手术,完成了。”
——公爵的手术结束了。
——也有活人打破了壁垒,过桥来了。
可是,所谓的上帝之诅并没有发生。
想象中的风云变色、天地倒转,完全没有出现。
天还是那片天,地还是那片地。
熬过了昨天的大雾,这片天地如今是彻底地云开雾散了。
丝棉一样的云松弛舒适地漂浮在天际,带着一股懒洋洋的惬意氛围。
南舟凝视了那人良久,旋即步下楼梯。
来送信的人仍然笑得礼貌而疏离:“我想要亲自见一见基思牧师,转达给他这个消息。”
南舟走到了他面前,同样礼貌地给予了回答:“好的,请跟我来。”
然后,他一记手刀,干净利落地斜砍到了报信人的侧颈。
咚的一声,那人应声软倒,无声无息地昏厥了过去。m.
南舟接过了险些从他右手滑落的礼帽,盖在了他的脸上,同时回头,望向江舫。
之前,注意到城堡的人对“过桥”一事毫无芥蒂,南舟就已经意识到,如果他们不派人守着桥,那边的人有随时会过桥来的可能。
可当时为了提防那能力不明的恶魔,他们要提起十万分的小心警惕,不可能在这种关头再分散人手,去看守吊桥。
现在,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这边的危机刚刚解除,城堡那边已经有人过了桥。
就算真有什么诅咒的壁垒,此时大概也被此人打破。
事已至此,江舫轻叹了一声:“……好,我们可以试着过桥。”
可他很快又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南舟,你想办法,送我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