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 庞修之失魂落魄的走了,萧仪看着他那好似一瞬间老了十岁的背影,想了想, 仍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庞修之跟随周振南多年, 所忠诚的人也唯有他, 在他的心中, 当然希望周瑛和周崇这对姐弟友爱和睦,可以叫周振南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宁。
只是, 他不懂, 人心是最难预测的东西,或者说,庞修之不是不懂, 只是不愿意承认, 不愿意看到, 周瑛周崇这对血缘最近的姐弟反目, 才自欺欺人的麻痹自己, 认为他们这段姐弟缘法最终会突破重重困难误会, 最终获得大团圆结局。
可惜, 这是不可能的。
自听到萧承要风光大归后, 周瑛就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之中,此时, 萧承在她的心中,不再是抚慰她伤痛内心,让自己获得幸福感和慰藉感的港湾, 而是变成了一个随意可以将她炸的粉身碎骨的火雷,她陷入了恐惧的梦魇当中,在梦中, 她与萧承之间的事暴露后,皇帝要杀了她,她跑去求助,可是所有人都用一种冷漠至极的眼神看着她,那一刻,好像在他们的眼中,她不是一个人,而是某样可以随时丢掉的东西一样。
暗夜之中,周瑛忽的睁开双眼,周围浓郁的暗夜仿佛化为实质,一层一层的向她涌来,仿佛要碾碎她的骨骼,吞噬她的灵魂一般,守夜的宫女听到动静,披上衣物燃起灯,脚步轻便的走过来问道:“太子妃,您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没、没事,”一开口,周瑛才发觉自己喉咙胀痛,声音也嘶哑起来。
小宫女听出声音不对,又细声询问道:“太子妃,您要不要喝点水?”
“好。”
幔帐被一只手撩开,橘色的烛光倾洒下来,小宫女将灯盏放到一旁,想要将周瑛搀起来,直到这时,周瑛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轻薄的寝衣紧贴在肌肤上,湿腻腻的难受,她顺着小宫女的手坐起来,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温水喝完,又由小宫女服侍着换了寝衣,这才重新躺了下去。
第二日,周瑛悄悄将昨夜值夜的小宫女唤过来,悄悄吩咐道:“你去找人打听一下,看看四殿下进宫了么?可曾说了什么不曾?”
小宫女是个机灵的,闻言立即对周瑛拍着胸脯保证道:“太子妃,您放心,奴婢定然打听的清清楚楚的。”
闻言,周瑛心神恍惚的扯出一抹笑意,道:“好,快去吧,注意不要被人发现了。”
小宫女神气满满的走了,周瑛则失魂落魄的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像一尊雕像般。
许如颖走到许皇后身畔,轻声道:“姑母,太子妃叫人去打探四殿下的行踪。”
许皇后轻笑:“萧承要回来了,周氏终于开始心慌了。”
许如颖低头不语,许皇后道:“既然她想知道,那就如实的告诉她。”
“不过……”许皇后的神情有瞬间的恍惚:“萧承既然肯舍得扔下这诺大的风光提前回京,想必自有他必须回京的理由,这次的粮草贪污案,柳家怕是落不得好了。”
许皇后猜得并没错,能让萧承放弃和大军一起,提前独自回京,的确有一件大事要办,他是主帅,又是皇子之尊,在这等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想要查清某些东西,简直是易如反掌,拿到有关军中贪墨的证据后,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左右思量之后,萧承最终还是决定提前回京。
至少,他也要让萧钺脱一层皮!
萧承的出手比许皇后料想中的还要快,在萧承回京的第二日,便有督察院的御史弹劾柳家,重提粮草贪墨一案,其言之凿凿,道既然四殿下已然回京,作为最了解贪墨案的人,之前一直吵的沸沸腾腾,大理寺至今也为能查出来的案子,现在应该重新审理了。
对此,大理寺的官员自然不让分毫,据理力争,但萧承乃有备而来,怎么会叫大理寺难住,双方你来我往一番,最后周帝亲自拍板,案子仍交由大理寺来办,但考虑到四皇子萧承乃知情人,于是特命萧承全程参与此案的审理。
周帝此言一出,柳侍郎脸白如纸,眼神中一片死寂。
完了。
萧钺脸色阴沉的坐于上首,曹何二人亦如丧考妣,氛围有种怪异的静谧,良久,曹长史开口道:“殿下,这次四殿下明显是有备而来,柳家估计是要保不住了,殿下还要提早做好抽身的准备才是。”
何长史闻言嗤笑一声:“曹兄,上次执意主张要救下柳家的人是你,如今要殿下抽身的也是你,你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的到是轻巧无比,可有想过,如今太子已经为柳家做到了这一步,这时一见四殿下回来便立马抽身而退,你可有想过,别人会怎么样看殿下,需要我来告诉你,外面的话会说的有多难听吗?”
曹长史闭了闭眼,然后道:“此一时,彼一时,主将跟随凯旋的大军一起回京,这是多大的荣耀与风光,四殿下宁愿放弃这样机会也要提前回京,又在此时重提粮草案,可见信心十足,在明知对方来势汹汹的时候,还要硬撞上去,这不叫无畏,叫愚蠢!”
何长史被气的眼睛喷火,当即不服气的一扭脖子,也不再看曹长史,只是闷声道:“你我吵的再厉害也无济于事,此事还要看殿下定夺才是。”
萧钺没坑声,他修长的指尖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最后,他以掌压案,看向二人道:“先看萧承掌握多少证据,至于柳家,则酌情照看。”
曹何二人忙应是,两人跟随太子已不短的时间,心中明白,殿下一旦说这样的话,多半就是要放弃柳家的意思了。
萧仪刚回公主府,开阳便小跑着过来,道:“公主,大爷刚被大太太给叫走了。”
自上次的醉酒之后,萧仪便告诉开阳,若裴煜遇到裴府那边,尤其事关裴大太太的,但有不决,都可以来找她。
开阳是个多么机灵的性子,见状就知道自己大爷和公主的和好了,于是乎,他见了萧仪回来,就想也不想的将裴煜的低给都掉了。
“那你可知是什么事?”萧仪问道。
这个开阳还真知道,他愤愤道:“小的知道,前几日表姑娘又进府陪大太太了,今日叫大爷过去,想必是因为表姑娘的事了。”为了防止萧仪误会,怀疑他家大爷的一腔真心,他于是又赶紧补充道:“当然,我家大爷心里肯定是只有公主的,不管怎么样,他肯定看都不会看表姑娘一眼的。”
萧仪觉得好笑,她当然知道裴煜与他那位表妹之间清清白白,对于裴煜,这点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她原想回房休息,但不知为何,她脑中忽然间浮现那日裴煜醉酒的模样,心忽然就是一软,她定了定神,然后问开阳:“驸马什么时候去的裴府?”
开阳道:“回公主,大爷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萧仪点点头:“好,”然后吩咐开阳道:“你也跟着一起,咱们一起去把驸马给接回来。”
最初,开样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整个人陷入狂喜中,点头如捣蒜道:“好好好,公主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萧仪微微一笑:“现在就走。”
裴大太太一脸恨恨的指着裴煜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我算是白养你了,先前叫你娶大姐儿,你不愿,反倒自己从宫里请回个祖宗回来了,这也就罢了,就像比爹说的,这毕竟是你的姻缘,总要和你的意才好,为了这,我一个做婆婆的,比做人儿媳妇的还要委屈求全,为了你,这些我都认了,可是——”她的声音徒然拔高道:“可你呢?!大姐儿因你的缘故,婚事至今仍是老大难,我只是叫你替她和你那些同窗牵一牵线而已,你难道都不肯答应吗?你还有没有心肠,若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早该把你掐死才对!”
裴大太太胸膛剧烈起伏,一脸凶狠的瞪着不发一言的裴煜,待要再度开口时,门突然被人推开,萧仪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裴大太太刚要发火,待看清来人是谁后,才要出口的话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她瞪大双眼,一脸呆滞的看着来人,那表情,就是吃了苍蝇一样的难看。
萧仪毫不客气的走了进来,丝毫没有顾忌裴大太太的存在,红鸾见状,搬来椅子,萧仪大摇大摆的坐下,然后在裴大太太震惊的目光中开口道:“方才,若是我听的没错,母亲是要让相公在同僚中为表妹寻一位青年才俊做相公对吧?”
不用裴大太太回答,红鸾便径自答道:“回公主,的确如此。”
萧仪扫了坐在角落里不吭声的表姑娘一眼,然后才凉凉的道:“母亲,其实这件事是您误会相公了,相公是两榜进士,说实话,能考上进士还未成亲的青年才俊,那都是一等一的人中龙凤,有时,若是运气不好,连公主都轮不到,怎么我听着,这年轻的进士在母亲口中,倒像是街边卖的大白菜一样常见了?”说着,萧仪不屑的轻笑两声:“尚未娶妻的年轻进士,都是虚位以待淑女,就像我的七姐夫,两榜进士出身,娶得乃是我七姐,哦,我到是忘了表妹是何出身了。”
那神情,那语气,就差明晃晃的说,想嫁给年轻进士,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了?
裴大太太又怎会听不出来萧仪话中的讽刺,闻言,她简直气的原地爆炸,整张脸被憋的通红,若非一旁的老嬷嬷死死拽着,估计就要当场怒骂出声了。
见裴大太太如此,萧仪丝毫不惧,她微抬着下巴,直接与裴大太太对视。
裴大太太被气的浑身发抖,忽然,她坐地嚎啕大哭起来:“我这是什么命啊,养儿不孝啊,我这哪里是娶回个媳妇,分明是娶回个祖宗啊,老天爷啊,你怎么这样不开眼啊,我可怜的大哥儿,娘当日就该随你一起去了啊,被人这么欺负,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啊!”
裴煜身形微微的晃动,他闭了闭双眼,使劲攥拳,然后仍旧是一言不发的站着,看着裴大太太当初撒泼的场景,他眼神微动,闪过一抹悲色。
对于裴大太太的撒泼,萧仪眉毛都没动一下,对红鸾微微颔首,红鸾得到示意后,没管裴大太太,径直走到何大姐儿身边,一把将其拉起来,然后对准对方的脸颊,毫不犹豫的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不但将何大姐儿彻底扇懵了,刚才还哭嚎的震天响的裴大太太,也像是突然被人掐住喉咙一般失声了,她双眼呆滞无神的看着萧仪,嘴巴微张,脸上还残留着方才激动留下的红晕,此情此景,显得分外滑稽可笑。
“你、你你——”裴大太太指着萧仪,可此时除了你之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仪对着裴大太太微微一笑:“哦,对了母亲,忘了告诉您,我从小有母后教导,所以一向重视规矩体统,我乃公主之尊,母亲您没有对我行礼也就罢了,你毕竟是长辈,可表妹为何也不对我行礼,这也就是我,脾气好,又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上,这才好心的教导表妹,表妹既然立志要嫁年轻的进士老爷,那就要多多注意这些才是,我虽无法为表妹找一个进士郎君,不过教导表妹一二,也算是尽了我的一份心意了。”
何大姐儿早被吓呆了,两眼发直连大气都不敢喘,裴大太太见状,却是给气得翻白眼,两腿一瞪就要晕过去。
萧仪宫廷出身,虽说有许皇后在,在宫里几乎是无人敢惹的存在,但该知道的东西却一样不少,对于女人见钩心斗角这点事儿更是门清,一见裴大太太就要晕过去,她便幽幽开口道:“母亲,您可千万别晕过去,如果因为表妹的婚事而把您给气病的话,那表妹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想必这样一来,整个何家都会因为表妹而蒙羞了。”
直接拿娘家来威胁,裴大太太这下是连晕都不敢晕了,这时,再看向萧仪的目光已然是惊恐了,她看看嚣张跋扈的萧仪,又看看不发一眼的儿子,感受着一旁老嬷嬷手下的力道,最终不甘的闭了闭眼,然后压抑着一腔怒火,咬牙切齿的道:“今日大姐儿跺谢煜哥儿媳妇教导了,她已然记住了,”说着,又目光阴森的看向裴煜,道:“我今日身子有些乏了,煜哥儿就带着你媳妇先回去吧,这里有大姐儿陪我便好。”
裴煜对裴大太太行礼:“那母亲就先行休息,儿子这便先退下了。”
萧仪微一屈膝,笑意吟吟道:“母亲保重,儿媳改日再来看您和表妹。”
萧仪说完这句话后,何大姐儿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抖了抖。
见状,萧仪笑容未改,与裴煜一起,出了裴大太太的院子。
身后,传来一阵咣碰撞声,萧仪脚步未停,直到和裴煜一起坐上马车。
裴煜伸手,紧紧握住萧仪的手,同时对她展颜一笑,这一笑,充满着豁达,又带着三分潇洒与风流,纵然萧仪已经看惯了眼前这张脸,在看到这个笑容后,双眼仍是忍不住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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