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曾毅刚刚在听七夕花灯节的事, 明白了为什么李家会出钱,只是……潘曾毅捏了捏眉心,想到了翔安县的刘县令, 那位心眼儿小, 以前看到郧河县能够拿钱,就总是找到他哭诉, 这次李家给郧河县拿银子,刘县令只怕又要哭诉:
李家是在翔安县落户, 结果跑到郧河县来铺路,怎么什么好事都轮到郧河县,翔安县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诸如此类云云。
想到了矮胖的刘县令, 潘曾毅的眼皮子一抽, 心中有些庆幸自己离开了建安府, 等到回去了也就和刘县令错过了。
潘曾毅又有些好奇那天晚上起到了关键作用的林昭, 正想要问林鹤他女儿的事, 就听到了一个沙哑声音在门口响起,“爹爹,潘大人。”
潘曾毅看过去, 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站在正厅门口,手中捧着漆木食盒。
郧河的夏天并不算热,加上唐老夫人喜欢琢磨吃的, 让人在夏日里也不至于胃口全无, 昭昭没有苦夏毛病, 吃的好睡得足,个子也猛地抽长了不少,原本她要比宝儿略矮一些,现在高出了宝儿半个脑袋, 这让宝儿有了危机感,努力多吃一些,她自觉是昭昭的姐姐,可不愿意比昭昭矮。
昭昭个头高了,乌黑的头发也长了不少,堪堪及肩,现在不用带帽子了,头发可以梳成略矮一些的双丫髻,因为双丫髻的发包太小,林清薇想了一个办法,用两块儿对称的绣帕裹住,系上发带,现在昭昭的发带和宝儿的是同样的模样,只是颜色不同,绣着玉兔捣药的团案,垂在她的耳廓旁。
林鹤让人进来之后,小姑娘对着潘曾毅行礼,喊他潘大人,然后把手中的漆木食盒打开。
离得近了,潘曾毅可以看清楚昭昭的面容,小姑娘穿着粉嫩衣裙,容色玉雪可爱,让潘曾毅很难想象的出来那天这样一个小姑娘,在林鹤到来之前,坚持地护住那位貌美妇人,后来在场面失控的时候,又是怎样嘶哑嗓子喊出心中的想法,让百姓安静下来。
“这是钱家的老夫人让我送来的。”昭昭的嗓子因为压了,这几天说话都很小声,她的身子微微前倾,距离潘曾毅近一些,同潘大人说道,“我在钱家读书,钱家的厨房新做的糕点,特地让我带回来让家人尝一尝,刚刚我去了一趟祖母那里,祖母让我送来给潘大人尝一尝。”
昭昭的声音在哑之前是清亮的,带着点软糯的甜美,就像是龙须酥融化在口中的感觉,现在沙哑的小小的声音,就像是时光匆匆走过了半年有余,她也成长了起来,透露出一种稳重来。她说完话,抿唇笑着露出了面颊梨涡,才让人又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潘曾毅自然是知晓钱家的,郧河虽然穷困,一个钱家一个周家这两家就算是放在建安府也能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尤其是钱家,宅院都是御赐的,这样的钱家别说是在安居在建安府,倘若当年留在京都,都得住在最为富贵的春风巷。
潘曾毅不得不赞叹,林鹤与周家交好也就罢了,周家愿意出钱把所有的河堤都给修了,居然还和钱老太爷有私交。
作为一县之主,既能与城中的大户保持私交,又能够得到百姓的敬重,林鹤在郧河大有所为。潘曾毅这一次真正把林鹤此人放在了心中,也觉得林鹤的评级可以定在“优”这一等。
七夕花灯节的案子不大,但是从林鹤的叙述之中可以看得出,当时能够坚定下来也是不容易的,成人尚且会犹豫,小小孩童却晓得坚持的道理,潘曾毅对昭昭印象不错,示意让昭昭坐下在堂中说话,“叫做昭昭是不是?刚刚你爹还说起了你。”
昭昭抿唇一笑,无需去问,她就知道刚刚说的事情一定是七夕的事。
这些天她到钱家,以前没见过的一些下人都会好奇地过来看,甚至到宝儿的闺房,那些丫鬟们也笑着挤成一团,还给她送了不少小玩意,就是因为七夕她做的事情,这些丫鬟们觉得林二小姐有勇有谋,能够救下了李氏,很是了不得。
芍药说道:“当时那些坏人说得实在太真了,还有一个孩子抱着那位貌美妇人喊娘亲,还有人自称是她婆婆,当时那个情形啊,要不是因为小姐让我听林二小姐的话,我都只怕都要把貌美妇人推给那些坏人了。”
芙蓉也连忙附和,当时就是她和芍药一起制住婆子的,“可不是?我当时和芍药姐姐一起制住那位老婆子,哎呦,她不停地说,我们是帮凶,帮着荡·妇带着银子逃跑,害她的儿子没了媳妇,孙子没有娘亲,害得他们全家家破人亡,都不给他们一家人一条活路。我当时听着可难受了,心里头翻山倒海的,总觉得自己不应当帮那位貌美妇人,心里头愧疚得不行。后来林二小姐镇住了局面,林大人也发话弄错了要赔一百两银子,那些人还是想要走,我才觉得有些不对。”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当天晚上不是所有人都去看了花灯节,但是第二天去县衙凑热闹的人不少,还有人亲眼见到了翔安县的人过来,看到那貌美妇人说不出话,但是见着真正的家人哭得模样,才惊觉如果不是昭昭和林鹤,只怕花灯节上就酿出了大祸。
等到知道了李氏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桩祸事,百姓都对她原本的夫家唾弃不已,李家强势但是给李氏的丈夫在生意上帮了不少忙,那人居然恩将仇报,毁掉妻子的清誉。
钱宝儿也笑着说道:“事情发生的太快啦,其实从头到尾我都稀里糊涂的,还没反应过来呢。不过我听夫子说的一句话,倘若是拿不定主意,就听昭昭的话。”钱宝儿把昭昭搂得严严实实,大声宣布,“我就知道昭昭又聪明又好,听她的总没错。”
这些天那些夸奖的话不断,甚至这期间昭昭梦到过一池的小鱼,那些小鱼儿们也争先恐后地夸奖昭昭,小鱼儿们的用词夸张,说她是最最最善良,最最最最聪明的人,当时把昭昭羞得脸红扑扑的,手指搅在一起,难为情地把头死死低着。
一想到这些天得到的夸奖昭昭就有些害羞,她的耳根红彤彤的,雪白面颊上也泛起了桃粉色。
潘曾毅看着这样的昭昭,乐得又夸了几句,“我还在想,小姑娘得聪慧到什么模样,我只猜到了小姑娘聪慧,没想到生得也好,雪团儿似的。”
意料之中的夸奖语还是让昭昭有些羞,脸上红的更厉害了,就连眼睛都水汪汪的,宛若是含了春日澜江的水。
潘曾毅刚刚在听到了林鹤的话,确实想昭昭不一般,别说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就算是官员,在那种情况下也顶不住压力,只怕要把妇人当做是男子的家人,给放回去,场面失控的情况下,她居然能够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潘曾毅想到了这里,对着林鹤问道,“你家小姑娘这嗓子大夫怎么说的?这些天要怎么养着?”
林鹤:“小女的嗓子不碍事,孙大夫用了几针,第二天就能够说话了,现在就是说话小一些,声音哑一点,但实际上不碍事。”
这一次潘曾毅过来是给林晟彦还有孙峥赏银,潘曾毅听到林鹤解释这位给昭昭看病的大夫就是孙峥孙神医。
话题绕在了孙神医上,林鹤同潘曾毅说道,“先前送去的邸报之中,在决堤附近撒了药粉,能够让洪水泛滥之后灭去蚊虫,桐花村无一人有疫病,后来托孙神医再制一些药粉,在河边撒过之后,整个郧河县入夏以来,无一人有疫病。”
潘曾毅一愣后道,“此话当真?可有依据?”
“邸报尚未写完,潘大人还请稍等,我去取来。”
昭昭自告奋勇去替爹爹取未完成的邸报。
拿来了邸报之后,林鹤拿着数据对潘曾毅讲解。
郧河县往年没有做过这方面的数据,但是要是百姓生了时疫,是会求医问诊的,林鹤让人去药堂把往年的脉案分门别类整理好,制成了手中的邸报。
不整理不知道,一整理可以说是吓一跳,看起来不起眼的发热等病,每年郧河夏日的死亡人数在百余人,今年发热而死亡的人数只有二十人。还有常见的打摆子、上吐下泻等病症,往年看诊的人数在千人左右,死亡的人数在四百至五百之间,今年这样看诊的人数下滑到三百人,因此而死亡的人更是只有寥寥三十人。
这邸报写了大半,只有往年与今年的数据,却也看得出,只用在水旁边洒上一些药物,就可以避免疫病。
潘曾毅看着数据心潮澎湃,本来就是要把圣上赏赐的赏金带给孙峥,就去见一见这位堪称是神医的孙大夫。
上次决堤的事情也汇报给了上峰,但是上峰不过是看看就罢了,毕竟决堤只是郧河县的事,但是撒了药粉,可以让人少生热病,和打摆子病那就是大事了,这若是呈上去,别说是评定得到一个“优”,官位往上升一升都有可能,他自然地去与孙峥了解一二。
对孙峥而言,他本来就喜欢行医治病,在女儿孙宝珠刚过世的时候,曾想过不再行医,因为有孩子生了重病,那家孩子的母亲对他磕头,磕得脑门正中都青紫了,让孙峥心中不忍,给孩子治病。
孙峥以前他只治疗一些难症,要是找他治简单的病症,他都会收取高额的诊金。他要是在外行医,会刻意打听有什么难症,去一一破解。再次行医之后,孙峥改掉了以前的风格,寻常的病也会治,也不会觉得自己是神医,就定下规矩让人求上门,对方不方便,他也会和其他大夫一样出诊。
孙峥还给改了不少的药方,用便宜的药材替代昂贵稀有的药材,那些方子每到一个地方,遇到了他看得上的大夫,就会把方子赠给对方。
孙峥现在听到了潘曾毅对他的称赞,失笑着摆摆手,“能用的上就行,也就是遇到了昭昭,若不是她也不会见到林大人,其实去年的时候试着给别人药方,都不成。”不光是不成,还险些被抓了起来,孙峥失望之下,就想护住一个地方,那就是岑薛青所住的郧河县。
没想到在桐花村遇到了林昭,孙峥得以见到林鹤,解说蚊虫的生长奥秘,药粉灭蚊的原理,而林鹤在反复确定了方子不会对水土有碍,就在决堤的地方撒了药粉,后来又在其他地方撒药,并且找到了往年的记录,确定药粉有用。
“其实我只是个很纯粹的大夫。”孙峥的声音很温和,“关键还是林鹤林大人,他对郧河县很上心,林大人在百姓之中的官名也很好。现在修河堤是个事项,李家有捐钱修路,林大人让幕僚算出开销,每一日的开销都会贴在县衙外。”
从南到北,孙峥见过很多地方的父母官,见得多了就觉得像是林鹤这样的父母官十分可贵,他读书读得多,身有正气,却又不自矜,用一种很谦虚的态度做官,还试图在明年开春的时候,找到适合在郧河种植的价值更高的作物。
郧河修了河堤会少河水泛滥,修了路能够四通发达,就了这些,郧河的百姓可以更为富足。
孙峥的名声潘曾毅也听过,从孙峥这里得到了夸奖林鹤的话,他就很是重视,他本来就准备把从林鹤那里准备的邸报送到上峰那里,再加上孙峥所说,这些都是林鹤本人的政绩。
既然要在上峰那里提林鹤的名字,潘曾毅打算仔细在郧河县里走访一遍,确定林鹤本人官名无瑕。
在县城里还有桐花村里走访,潘曾毅得到的都是夸奖林鹤的话。
甚至准备拿出几十万两银子修河堤的周家,口中也称赞林鹤是个好官。
周家的大老爷回来之后,周旗还是担起了修河堤的任务,他每日里都去建工,整个人晒得黑黝黝的,周旗对着潘曾毅说道,“潘大人,别的不说,对于林鹤大人我是心服口服,前些日子七夕花灯会的事您知道吗?”
“我知道。”
周旗笑着说道,“当时我也在场,我陪着妻子在赏灯,当时我就在想,不管那些人怎么巧舌如簧,只要是那个李氏说不出话来,林县令就不会让人把李氏给随意带走。”
潘曾毅可纳闷了,那种情形之下,扛不住百姓的那些流言蜚语让妇人跟着那伙人回去,其实是有可能发生的。
周旗看出了潘曾毅的疑惑,开口解释说道:“潘大人应该知道澜江决堤的事吧。当时我们家下人把河堤给掘了,那个时候是偷偷摸摸掘的,县城里根本没什么人知道,林大人知道了消息,不管已经是凌晨了,天气还有些凉飕飕的,就跑到了我们周家来。当时天气虽然凉飕飕,但是还没有下雨的迹象,而且一路上,都是泥泞很难走,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林县令还是坚持带着人去了桐花村,后来下了一点雨,可是雨也不大,桐花村的人骂骂咧咧的,都不愿意离开温暖的屋子,我当时看着都害怕,生怕林大人的官帽子都不安稳,结果……”周旗深吸一口气,“您看,林县令就是这样一个人,有坚持的好官!”
周旗想到,也因为欣赏林鹤,他大哥还打算晚点帮林大人看看,那些番邦的种子能不能在郧河县里种植活,让郧河县的百姓富足起来。
坚持两字看似简单,实则很难,潘曾毅在心中琢磨孙峥还有周旗的话,该怎么阐述林鹤,他在心中已经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