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游对于李毅成的印象还算不错。
各镇的都督早就在朱楼的掌握之中,几乎他们平时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都会送到洛阳来。
这种严密的刺探体系,早已遍布了天下各镇,因而任何事都逃不过秦少游的眼睛。
这各镇的都督之中有人荒诞,有人无能,更有人暴虐,却也有几个有为之人,李毅成就算是其中一个。
秦少游与其来说是亲自来看李毅成,倒不如说是来探望已经抵达洛阳的十几个都督。
这些人是最先来的,大多是来洛阳看看风向,犹如李毅成一样,都是有点儿畏惧秦少游的权势,心里虽然有不甘,却还是乖乖就范的人。
不过真要说他们就范,那也未必,其实说穿了,来这洛阳还是看看风向,实在不成,大不了一走了之,这秦少游总不能将自己扣押在洛阳吧。
眼下是人心惶惶,几乎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谋划出路,那些暂时没来的都督,在等那些已到洛阳的都督们的态度,而抵达了洛阳的都督们,却又都在看别人是什么心思,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
秦少游对这些人心思,自然十分明白。因而索性将他们安置在了迎宾馆这儿,这些都督们看着一个个长安来的旧臣在此出路,似乎日子都过的不错,那鄂国公当初在长安,那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除了靠着一点祖宗的基业,什么本事都没有,标准的混吃等死之人。可是现在呢,似乎在洛阳也是如鱼得水。
李毅成心里似乎有点松一口气,他担心的终究是后路的问题,若是宁武镇彻底失去了独立性,那么李家该怎么办?自己未来的出路呢?固然秦少游可能会让自己做一阵都督,可是将来肯定要调到其他的官职上,他怕就怕秦少游将来防备自己,最后郁郁不得志,甚至可能遭遇秋后算账。
不过现在看来,连鄂国公这样的渣滓似乎都有重用,情况比自己想象的乐观多了。
李毅成向秦少游行过了礼,接着便小心翼翼的看着秦少游,他知道秦少游不会只是来寒暄,肯定会有其他的心思,他得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秦少游呵呵笑道:“本王顺路来此看看你们,你们来了洛阳,都没有好好的转一转?”说到这里,秦少游皱眉:“这可不好,既然来了,该多走动才是,放心,这儿很安全,绝不会出任何岔子。”
李毅成想了想,自己才刚到,哪里有功夫去走动,而且,确实如秦少游所说,大家来这里,毕竟身份敏感,而且也有所担心,因而就算是来了,也不敢随意走动。
秦少游便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妨今日就去走走,本王反正也索性无事。”说罢对身边的人吩咐:“请诸位都督一道去,准备好车驾。”
李毅成当然清楚自己是不能拒绝的,只好应下来,秦少游等了片刻,诸位都督都来了,足有十一人,大家见了礼,脸上虽然都带笑,可是笑容的背后,却都隐藏着某些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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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众人动了身,十几辆车驾,数百个护卫随行,这一路自迎宾馆出发,排场极大。
秦少游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马车里,神色却是怡然,他现在只是想及早解决掉眼下都督们的问题,这件事不能拖延下去,他倚着车壁打了个盹儿,等到睁开眼的时候,马车便停了,秦少游下了车,其他人也都纷纷下车,李毅成举目一看,却发现自己置身在洛阳城郊,这儿道路宽敞,沿途并非想荒山野岭,而是连绵不绝的巨大工棚,有的工棚上头矗立着巨大的烟囱,时不时,都会有车马载着货物过去。
秦少游带着自己来这儿做什么?
莫非是要杀人灭口吗?
这样一想,李毅成有些紧张,可是随即哂然一笑,自己似乎是多虑了,真要杀人灭口,也不至于选择这个人还算多的地方,何况,也不必秦少游亲自动手吧。
秦少游对他们笑了笑,接着便已进入了一处巨大的工棚,众人只好跟着他鱼贯而入。
这座工棚占地足有数百亩之多,外头的院子堆放着无数刚刚运来的原料,如煤炭、铁矿石之类,堆积如山,而进入了工棚之内,那嘈杂的身声音让人感觉很不舒服,而且空气中,仿佛扑来了一阵阵的热浪,到处都是烟雾缭绕,无数看不清的人影在烟雾之中忙碌,那烧红的铁水发出刺眼的光线,工作台上,叮叮当当的铁锤锻打的声音更是刺激着李毅成的耳膜。
这是一个铁坊,里头的匠人和工徒有数百人之多,每一个人都在忙碌,因为里头的温度过热,以至于每一个人都似乎被水洗过了一样,绝大多数人都是赤身裸体,只穿着一条短裤。
李毅成耐不住热,好不容易等到秦少游出去,众人才连忙从铁坊出来,秦少游笑着道:“诸位是否有些不习惯,哎……得罪,得罪,本王请你们来,便是看看稀罕。”秦少游说罢,突然看向李毅成:“李都督,本王倒是想要问你,这个铁坊,一年产铁多少斤?”
李毅成愣了一下,这种事他哪里得知,只得摇头:“下官不知。”
秦少游抿嘴笑了笑:“这是神策府下设的第三铁坊,有匠人三百九十四人,学徒一千七百之多,去岁的钢铁产量在四百万斤上下。”
听了这个数字,众人都不禁咋舌,四百万斤是什么概念,他们多知不多。
秦少游生怕他们知道的不够清楚,道:“假若是二十斤铁打造一支兵刃,那么这座铁坊所产的钢铁,便足够打制二十万支兵刃了。”
二十万支,还是一年,这个数字,终于让人不禁动容了。
秦少游又道:“这还只是一处铁坊,神策府下设铁坊七座,年产大致在这个数字的十倍。不只是如此,整个关东,还有诸多大小不一的铁坊,产铁量更是惊人,这么说吧,假若整个关东的铁坊全力打造兵器,一年,足以打出两千万支来。”
李毅成眼睛都直了,他分不清秦少游这是不是吹嘘,不过关东素来富庶,这是人所共知的事,秦少游即便是吹嘘,想必也不会太过离谱。
却听秦少游道:“当然,这年产的钢铁,也不是完全用于军备,其他工程营造、水利农业,对于铁器的需求也是极高,因而这几年,关东这儿对钢铁的需求仍是极大……”
他说到这里,转而笑了笑:“诸位且看,那儿是专门铸火炮的工坊,那座工坊每年铸炮三千座,当然,这里是洛阳,如今在卫州,又新设了一处铸炮工坊了,未来兴建起来,产量可能是现在的数倍。”
“那儿,是手弩的作坊,如今产量已经达到了一年七万副,如有必要,还可以继续扩大生产,卫州那儿的产量也不小,一年可达十万,除此之外,还有弩箭,那就更不必提了,需求也是极大,一年数百万支现在还不够呢。”
“刀剑的作坊自不必提了,神策府下头的兵器作坊有十七座,还有军服作坊,靴子作坊,还有专门锻造水壶的……”
秦少游如数家珍,带着大家在附近浏览了个编,他说出来的数字,一个比一个骇人,等到差不多了,秦少游叹口气,道:“这些工坊,只要本王愿意,肯全力开工,一年下来,便可装配出二十万最精良的军队,当然,造兵器的也不只是神策府,如今关东也有一些私人的工坊,也可打造兵器,诸位可知道,单单这个,可以养活多少个匠人?足足十三万的匠人和工徒,都是靠着军械讨生活,这还不包括私人的作坊,不包括为作坊提供原材料的采煤采铁、运输的雇工,若是统统加上,这个人数,将要达到三十万,这倒也罢了,这三十万人领了工钱,又要衣食住行,更不知要养活多少个商户,而这些商户的商品也不是凭空出来的,大多都是其他工坊造出来,也就是说,有相当多的民用工坊都是靠着这军械养活,神策军和五军营的数十万精兵,靠他们讨生活的人,只怕百万都不止。”
“要养活这些人,可不容易啊,本王这些年可是殚精竭力。一旦这些人不能养活了,那可就是凭空造出百万的流民,上百万人失了饭碗,没了生计,这日子可怎么过?一旦这些人成了流民,而且失去了军中的需求,首先就要冲击到各行各业,真到了那一日,本王可以向诸位保证,整个关东三万多家大小的工坊都要饱受冲击,十几万商贾的经营都会艰难起来,到时候只会有更多的人失去生计,真到了那个地步,本王也就完蛋了,商贾们也完蛋了,关东士族只怕也逃不掉,这关东,上到本王,下到最卑贱的脚力,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于难。”
众都督们都是奇怪的看着秦少游,他们不明白,秦少游为何要对自己说这番话。
不过……震撼却还是有的,他们虽然未必明白秦少游说的事情到底有多严重,不过想来,秦少游想要告诉他们的就是,这些工坊必须要维持下去,无论如何,也不能停工。
秦少游微微一笑:“这些年,所有的商贾都在扩大生产,无数的工坊拔地而起,这就是关东,在别人眼里光鲜亮丽,可是所有人都有一个隐忧,这隐忧,首先是在原料上,比如煤铁的需求,已经越来越大,因而价格也越来越高昂,若是不能探出更多的煤铁,将来制造的成本只会越来越高。这其次,便是需求,工坊越多,可是购买商品的人一成不变,一旦饱和,大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再其次,就是军购,一旦马放南山,官军不需要这么多军械了,这可如何是好,一年下来,装配二十万精兵的军械,难道生产出来,全部成为废品吗?可是一旦不生产,就意味着无数人要衣食无着,诸位能明白本王的意思吗?”
大家一头雾水,还是有些不明白。
秦少游叹口气:“本王哪,就好像是一个架在火上的人,虽然越飞越高,可是脚下的火苗也在不断的蹿高,若是本王蹿高的速度及不上火苗,那么就要被活活烧死。现在的关东也是如此,这里的每一个人身后都有一根鞭子,本王疯狂的制造军械,而要让军械物有所值,就必须装配到军中,于是就要扩充越来越多的军马,可是军马养着不动,就是毫无意义的损耗,军队的作用是什么?这每年数千万贯乃至上亿贯的钱砸进去,可不是为了听个响的,创造不了价值和收益,迟早神策府入不敷出,若不裁军,就无法维持。”
秦少游脸色凝重起来:“所以,关东人要生存,要维持今日的繁荣,或是为了让更多人腰缠万贯,更那些本是腰缠万贯的人赚取更多的财富,那么只有一条路可走。这条路走到今日,本王已经没有了选择,方才作坊里的匠人们也没有选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选择,关东人只能战争,你们看报的吗?这儿近来流行报刊,还流行戏曲,无论是任何的报纸,任何的戏曲,几乎都在不约而同的鼓励战争,这不是本王有意为之的结果,而是所有人心底的意图。”
“这场战争,或者发生在江南,或者是在剑南,到了那时,神策府会装配更多的军马,制造更多的神兵利器,源源不断装备精良的将士,可能会在陇西,可能会在岭南杀敌作战。当然……也可能不必在这里,你我都是同族,何必要自相残杀呢?若是我们站在一起,团结一心,那么战场就不必再天下诸州,可能接下来的战场就是在渤海国,是在百济,是在倭国,又或者,是在大食,是在天竺。”
“有的事,我们无法选择,可是有的事,我们却是可以选择,而所有的选择权,就在诸位都督们的手里,到底是与本王决战于岭南或是江南,还是我们在一起,去征服天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