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小说原著) 第十四章 老A的训练

关灯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告知安卓书友,越来越多免费站点将会关闭失效,安卓app鱼目混珠,找一个安全稳定看书的app非常有必要,站长强烈推荐换源APP,听书、换源、找书超好使!】

老A是他们给自己起的名字,别的大家熟悉的名字实在已经被人传烂了传玄了,再有些媒体捕风捉影夸大其词的说法,他们不乐意听。

老A并不是什么第一的意思,一支部队在没打仗时在自己脸上标定第一,他们觉得有点秀;即使打仗,你该想的也只是战斗和生存。

有的人说活下来就是第一,还有的人,比如说袁朗吧,他干脆认为在战争中说什么第一是很愚蠢的,你怎么评定?别把太平盛世的毛病带到那种地方。

老A其实就是打扑克牌时得藏着掖着的那张牌,藏着掖着,才能赢得更多。我遭头听到这个解释时真是有点愣,不过老A也真是跟那些爽明爽亮的兄弟部队不一样,他们最大的习惯就是藏着掖着。

两个感慨:

部队真是跟那些组成他们的军人一样,每个人都说我跟别人没什么一样,每个人又都从心里希望跟别人有点不一样,细到起名字这种事情上。

几年兵当下来一定会熟悉扑克牌,你看他们对这个名称的情有独钟就知道了。这让我想:这里边的很多人以前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像我一样。一个人还能有时间打牌,那多半不怎么得意。我是这么想的。

老A大部分时间在训练,小部分时间出任务。

大部分任务是跟自己的兄弟部队找碴,比如把钢七连这样的部队气得打天灵盖生烟,小部分时间居然是…真实的战斗任务,只是得藏着掖着。

出任务的大部分时间也是藏着掖着,那叫潜伏,极少的一部分时间开火,功成身退,通常是以秒计数。

这让我想起我那老部队,我们出任务时用大量时间准备,防空防地防生化防导弹,把自己部署得像头武装豪猪一样开始行军,我们的假想敌,通常也是一头武装的豪猪,在几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辗轧撕咬,冲击反冲击,一连几个昼夜。

老A的准备时间也是以秒计数的,很少把时间用在漫漫行军路上,它更像一把刀子,捅出去,然后尽可能不损锋刃地收回。

我们用主要的精力练这个捅出和收回的点点滴滴。我们花的时间你相信吗?我们仅仅在这上边花的时间,至少够把两门外语学得像汉语一样好。

这就是老A,跟我的老部队没太大的不同。

★二级士官许三多

当然还是那一个宁静无比的宿舍,那一个空空的宿舍。

许三多在拖地,拖得很细致,水泥面子的地被他拖得都能照出人影了。旁边的成才在呆呆地等着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成才说你得说话!我等你十分钟了!

许三多说:我不去。

成才说你为什么不去?你当然得去看他!

许三多说:我不跟你一起去。

成才说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我们三个人是一起的,我们是同乡还同连!

许三多看了成才一眼,只看一眼,又继续拖他的地。

成才委屈得嚷起来了,他说我怎么得罪你啦?我做错什么了?你不乐意我先跑掉了是不是?可是就两个名额了,咱们三个人呀!谁都会这么干的!再说他的腿都这样了,他就算跑到终点,也进不了A大队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有三个名额,我背也要把他背到终点的!如果再来一次…

你把做错了的事情如果这般地比划一下,你就觉得自己做对了是不是?

我怎么错了?许三多,你不能不讲道理!

我就是不讲道理!许三多扔下拖布走了。

成才恼火地跟着,他说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你!有脑子不使,有心眼不用…

许三多忽然停住了,他回过头来,问道:你说出哪怕是一个人,你没对他用过心眼的!说完不等成才回话,便进了宿舍,狠狠地把门关上。

成才只好在外边吼着:你倒是让我感动,可你就是个傻瓜!

门突然一下开了,成才吓得退了一步。许三多径直走了出来,他的头已经戴上了军帽。成才一看就知道,许三多打算出门。

成才忽然就开心了,他说我错了我错了,咱们现在就走是不是?

许三多却没理他,只管走自己,成才只好在后边胡乱地跟着。

伍六一住的是一家陆军医院。

许三多和成才进来的时候是,他正躺在床上,机一连连长正在旁边来回地踱来踱去。看样子,连长在发火。成才和许三多只好忐忑不安地站着。

一连长说,你知道什么叫肌腱拉断吗?现在你怎么干步兵?

床上的伍六一,很平静地听着。

现在怎么办?你见过一条腿的步兵吗?一连长说。

伍六一平静地说:我不会离开部队的。

一连长说就这么一瘸一拐地在部队呆着?

伍六一抬起眼皮看着他。一连长被他的眼光盯得人都有点萎了下去。他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来一连时间不长,可没少给连里挣荣誉。连里会想办法的。

伍六一就一再地重复着,他说我不会离开部队的。

一连长让他说得有点眼圈发红了,他说你别说了行不?连里想办法就是连里想办法!司务长就要走了,我跟人打也得让你干司务长!我看你干司务长一点问题也没有!你是个什么人我还不知道?我还用得着你来说这话吗?

我不会离开部队的。伍六一永远这么一句。

其实,他的心里是有一种怕,怕让他离开部队。

一连长在墙上恨恨地砸了一拳,走了。

一连长一走,许三多和成才这才*近了过来。他们的手里买了很多的东西,他们把东西推满了伍六一的床头。伍六一仍然在床上坐着,他看着他们两人,轻轻地道:

你们俩都过了?

许三多点点头,说过了。他说准备下周走。

伍六一说下周好。下周来新人,你们也换个地方做新兵。他说人有时候得做点没做过的的事情,要不就没大长进。

可许三多说:我不想走。

伍六一笑了,他看看成才问:成才?

成才连忙嗳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伍六一说:你说说他,许三多这小子老犯傻。

成才看了一眼许三多,不知如何开口。

伍六一只好把话引开,他说你们买这么多东西来看我干什么?谢谢,谢谢你们。

成才说你别说这两字,你真的别说这两字…真的。成才说着眼圈有点红了,他翻来覆去地说着别谢,别谢我们。

伍六一乐便呵呵地看看许三多,又看看成才,他说我这俩老乡真的都不错,真后悔以前没好好跟你们交一交。

许三多说,我们交得很好,真的很好。

成才看着成才的腿,忽然问道:怎么办?你的腿。

伍六一说:装一条钢筋进去,拿它当肌肉使。

一时间,三个人都看着那条腿,有点发愣。最后,伍六一舒了口气,说好了,你们走吧。做好你们那兵去吧。成才站起来就走了,到门口才回过头来,看见许三多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伍六一的床上。伍六一问那是什么?

许三多轻声说:钱。

伍六一问:多少?

许三多说不多,两千。

伍六一忽然就很激动地笑了,他说你这些年攒的,给你爸你爸瞧不上。是那点钱吗?

许三多没有回答,许三多只是点了点头。

伍六一将信封往外一推,他说我不要好吗?你这个钱,太金贵了。

许三多说:你先拿着吧,用不上了你再还我。

伍六一这么一听,不再推了,他说行。你爸瞧不上我瞧得上,他不知道当兵的攒点钱多不容易。还有你,成才,我知道我掏空了你们的腰包了。我会还你们的。走吧。

伍六一的斩钉截铁,噎得许三多和成才再无话可说,只好真真的走了。许三多刚从门口消失,后边的伍六一,突然大声喊道:许三多?好好儿地跑,别再像个孩子。

许三多停在门外的过道上。

而伍六一,却钻进了被窝里。

他在偷偷地哭。

出了医院,成才突然说了一句:他这样就对了。成才的话像是自言自语。许三多没听明白,他问你说什么?成才说,他一口咬定不离开部队的,这就对了。你信不信,他会留下来的。许三多没有多想,他说他会留下来的。成才说于情于理,他都能做上司务长的对不对?

许三多迟疑了一会,他说对。

成才似乎就松了口气,他说总算是对他有个交代吧,司务长总强过班长,还有可能提干。

可许三多不这么想,许三多也没想到成才是这么想,就问道:你想得出做了司务长的伍六一会是个什么样子吗?他拖着条腿,去那搬运大白菜?五年!五年啊,他跑了几万公里,最后得到的就是这个交代吗?!

成才愣了,被许三多问愣了。

许三多好像发现自己的话有点过了,他拍了拍成才,独自走了。

团长正在办公室里翻阅着那次选拔的记分。袁朗就坐在他的旁边。

我不知道你们A大队怎么看,可就你们队长订的,那不是人的条件,这次的成绩让我惊讶。团长边看边说。袁朗接过话,他说陆军老大哥的韧性和忍耐一直是让我们钦佩的,我们队有好些个前陆战队和空降兵,可这次坚持把选拔重点放在陆军步兵部队,就是不希望A大队丢掉了步兵的精神。

团长好像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他说那步兵的精神是什么?

袁朗笑了,他说有一个广告语,说是以人为本,任何高科技都只不过是人类智慧的延伸,延伸而不是依附。我们不希望我们的军人在用着红外和激光的时候忘掉自己的眼睛,坐着战车和直升机时忘了世界上最可*的是自己的一双腿。好些国家走了这条弯路,结果他们的王牌部队经常干不过只有一把AK47和几个野果子的游击队。

团长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道理是很有道理。可你记得,你们的道理跑坏了本团的一个好兵,弄走了本团的两个好兵。

我们欠了这份情。可我们的观点是训练时流汗只是打个基础,训练时流血战场上才会少流血甚至不流血。军队是为战争生存的,一支能打胜仗的军队才有生存的理由。

在你的评估里边,本团有生存的理由吗?

贵团有生存的理由,但我觉得如果把贵团的坚忍和潜力完全发挥,所有的思维完全围绕战争,贵团能打败暂时领先的A大队。毕竟你们的战史和老团队独有的荣誉,是我们这些新部队先天缺乏的,在战场上,它就成了一支部队的灵魂,一支遇强越强的部队是够得上让全世界军人胆寒的,这是你们的风格。

是美誉吗?团长问道。

不,是忠告。袁朗答。

团长笑了,他给袁朗扔去了一只烟。

这时,许三多和成才走了进来。

七连一级士官许三多报到!

三连一级士官成才报到!

他们都看到了袁朗,但两人的目光不敢斜视。

团长翻翻眼前的档案,再看看眼前的两个战士,好像直到这时才发现了什么。惊奇地问道:…你们俩,是同乡?

报告,是一个村的!成才回答。

团长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看看袁朗,他说你看,又让你们占个便宜,两个同乡兵在战场上顶四个天南海北的!袁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团长拍拍手上说:这是你们俩的档案,我把它交给这位少校,你们就得跟人走了。

两人默默地看着团长转交出去的那分档案,好像看到他们的命正从一个人的手里转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他们立正着,动也不动。

你们舍得机步团啊?团长忽然问道。

成才的回答是:报告,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团长看了看许三多:你呢?

许三多说:报告!…舍不得!

舍不得又怎么办?团长随便问道。

许三多看看团长,又看看袁朗,他好像是真的。

他说:我希望…希望团长想办法把我扣下来!

团长忽发一阵愕然,看看袁朗,袁朗却笑了。一旁的成才忍不住侧眼看了看许三多,他真想给他一脚,但这个场合他不敢。团长的忽然绷了起来,他说那你干嘛要去参加选拔?

许三多说:报告!因为…因为有人问我,想不想做最好的步兵。我想。可是,我留在机步团一样可以做最好的步兵!

袁朗哑然失笑了,他说报告团长,那是我给他背地里做工作来着。团长知情地瞪了他一眼,再瞧瞧许三多。说真话,他实在舍不得手上的这个兵,他说许三多,我想留你,可从你参赛开始,这事情就不是团里能控制的了。

许三多动也不动,眼里却有些落寞之色。团长从他的眼里看得出来。团长想了想,说:我一直在注意你,你能做尖子,拿名次,那没什么了不起,是个人就能拼出来;你一个人顶住了钢七连,这很了不起。我从你的眼里能看出来,天天对着七连空空的墙壁,你已经明白怎么做个军人。

报告团长!是的,团长!许三多沉静地回答道。

去吧,那说法没错,做个最好的步兵。你会有大出息的,兴许有一天让我这团长也望尘莫及。

许三多终于缓缓敬出了那个军礼,这就算是告别了。

袁朗带着许三多和成才刚要走,团长又想起了什么,把许三多喊住了。他说等等,许三多!弄得他们都有些讶然地回过了头来。

团长说:我一直在犹豫,我舍不得给。可现在我想,这么个兵把什么都交到了团里了,我还舍不得给,那就太操蛋了!

许三多听得有点莫名其妙,他说报告团长,但下句又不知该如何问了。他眼睁睁地盯着团长,他看到团长回过了身去。团长拿起了窗台上的一架步战车模型,那是他有空时用一个个弹壳煅铸起来的。

团长对许三多说:这个,拿去,送给你的。你别发愣了,我这个团长,我跟兵做过什么许诺我都记得的!这本上记着呢:前年第三个训练季度,钢七连列兵许三多,我答应送他一辆手铸的战车模型!

您说的是记二等功一次才送我,我只记了两次三等功。许三多说。

本团长心里已经给你记二等功了!如果打仗,我相信你肯定立了一等功!

可许三多没接,他说我不能要,这是您拿炮弹皮一点点焊出来的。

团长说拿去!就一个要求,做最好的步兵!还要记得机步团!

许三多哑然了很久才接到了手上,说:是,团长。

团长看着许三多的表情,自己也难受,不再多话,就把他们三人都推了出去。

吃饭的时候,许三多仍在望着那辆步战车出神,或者说望着难受。

成才却显得意气风发得很,他和袁朗很快就酒至半酣了。袁朗看看许三多,笑着拍了拍,他说行了,赶紧吃饭吧。第一名大概都让队长带到基地了,咱们还在这默唧!

基地在哪?成才好奇地问道。

暂时保密,只能给你们透个风,离首都很近。

离北京很近?!成才简直高兴得差点要跳。

袁朗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很想去北京?

那当然,一直说我们在保卫北京,可咱们的防区地图上连北京的影子都找不着!成才说。可袁朗却问他:这很重要吗?成才说当然重要啦!许三多,你说是不是?

许三多还是原样的心不在焉,他说很重要,比重要还重要…不过是对个人来说的。

袁朗看了看周围没人,便悄悄地告诉他们:我再告诉你们,咱们那可能是全中国不多的几支不断参与实战的部队,打击贩毒、特大刑事案件,公安解决不了就找我们,我们就被从直升机上扔下去,然后就搞掂啦。

这话真让许三多和成才愣住了。

许三多谨慎地问道:您说的实战是…?

袁朗说真枪实弹呀,真正的敌人,真的想杀了你。

那你杀过人吗?成才也小心翼翼地问道。

袁朗笑了笑,随即挽起了袖子,让他们看他臂上的一个伤疤。他说看见这个没有?M16A,SS109子弹钻出来的,惯穿型伤口,好在没碰着骨头,卫生兵拿一块药棉从这头通到那头就消了毒,那叫一个痛哟!

两人顿时惊讶莫名。

成才竟有些羡慕了,他说真是枪伤?

许三多却以为自己听出了什么,怀疑地问道:M16?咱们什么时候跟美军干上了?

袁朗说用得着吗?边境上的贩毒马帮清一色的美式装备。

成才来了兴趣了,他推测道:就是说你杀过人了?是不是?

袁朗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说:这杯算是给你们庆功,但先得说,没经过下面的考试,你们还不算死老A…你们背地里都这么叫吧?

也叫臭老A。许三多说。

成才却又找回刚才的话题,他说杀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袁朗眉头皱起来了,他说别对这个好奇,千万别把老A当成银幕上那种廉价的杀手。

趁着酒兴,成才却不肯罢休,他说行行。再问个问题好不好?

袁朗说只要不是刚才那个,问吧。

成才说:你的包里放着我们的档案吗?

袁朗说是的。

成才说:可以给我们看看吗?但他马上就看到了袁朗的脸上在嘲笑他,赶忙改口道:你不知道,我多想看看自己的档案!据说人一辈子的前程就装在这里边,我特想知道别人怎么评价我!

袁朗觉得成才有点意思,便问:你怎么评价你自己呢?

成才说还过得去吧,一个人能这样就不坏了。

袁朗去看了看许三多,问,你呢?

许三多愣头愣脑盯着袁朗,他说也想看。

袁朗说那也不给。我是说,你怎么评价自己?

许三多说没评价过,一个人要评价自个,总得到五十开外吧?

成才亲昵地给了许三多一下:他主要是特没自信。

袁朗却忽然反问道:你觉得许三多没自信吗?

成才没有回答,而是朝他伸出手来:给我们看看吧,好吗?

袁朗说不行。

成才说别太抠门嘛,以后就是一条战壕里的。

袁朗还是笑,而且摇摇头,他说那还得走着瞧。

那天晚上成才喝了很多,也问了很多,他很少这么放松,好像已经到了人生的一个标的。袁朗少校最终也没给他看档案,也没告诉他自己杀没杀人。

许三多却像个局外人,他一直在想,这几天就要走了,这是不是真的。

要走了,七连的宿舍,这个屋里所有的铺盖都收了起来,宿舍里的高低床终于都只剩下光板了。许三多在最后一遍打扫卫生,这是一遍极其细致的打扫,因为对他来说,连一个桌角、一块奖牌的背面、一块床板下的缝隙都是钢七连的一部分。他从贴着伍六一的床板缝里找到一根烟,那根烟已经干得不成话了,显然是铺主不小心落在那的。

随后,许三多又到车库里擦洗了一遍701号步战车。

又一届新兵连训练完毕,新兵马上就要搬进来。

这天夜里,许三多第一次抽烟了。

他抽的就是伍六一丢下的那支香烟。他一口口地抽着,将烟灰就掸在自己的手心里。干了的烟抽起来很辣,从不吸烟的许三多,被烟呛得不住地流着眼泪。

背包早打好了,就放在光光的床板上。看起来,许三多今晚不打算把它打开。

就是说,他不打算睡觉了。

外面的执勤早就认识许三多了。这个绝无仅绝有的,一个人的连队,几乎无人不知。他们发现了许三多的房里,火光一闪一闪的,走过来问道:为什么不睡觉?

许三多说:明天我要走了。

执勤将电筒光晃了晃许三多的脸。他们看到了许三多脸上的眼泪。许三多说:是因为烟,这烟放太久了,可能跟我兵龄一般长。好心的执勤便掏出一盒,递给许三多,说:给你这个。许三多摇摇头,他说我不抽烟。执勤没去计较许三多这自相矛盾的话,他们关了电筒,转身走了,出门的时候留下了一句:

走好,兄弟。

谢谢,兄弟。许三多回了一句。

睡会吧。执勤在门补了一句。

等睡得着的时候再说吧。许三多在黑暗里静静地说。

那天晚上,许三多没有睡。

天一亮,他就从车道冲上操场的跑道,依旧地跑起了步来。

这个精力无穷的家伙,每天早上总要来一次五千米的全程冲刺。

结束五千米之后,许三多跑向连队的方向。

七连的空地上早已停着两辆车,一辆是越野车,上边坐着袁朗和成才,那是来接他的;一辆是卡车,是来接收营房的,有很多兵正在车下列队。

许三多拿着他的背包出来,在自己的连旗下站住了。

一名军官在他身边等待着,他的那一队士兵,也站在空地里等待着。

许三多缓慢而凝重地开始敬礼。

许三多,给大家说点什么。那军官郑重地说。

许三多愣了一下,他不是个会说话的人。

他说我不会讲话。

随便说,连史,战史他们都是院校出来的,你给他们上上课吧。那军官压低了声音:你的事我跟他们讲过了,你在新兵连里等于半个传奇。

许三多愕然了,他看看那些年青的脸,目光里居然像认识他很久的样子。

许三多想了想,还是说了。他说:你们都比我有文化,连史战史知道得比我还多,有些东西也不是能说出来的。我就想…我刚才一直在想…这连旗以后就交给你们了,这连旗下边站过五千个人,能站满这操场,有时候我好像看见这乌压压一大片,每个人都有个故事…把它交给你们,我不放心,不,不,我是说,我放心,可我舍不得,我相信你们一定会看好它!比我好,肯定…我,只是个什么也没做好的兵。

许三多有点狼狈地结束了自己的谈话,敬个礼想开溜。那名军官很愕然,但仍然很捧场地想要鼓掌。所有的兵都齐刷刷地一个军礼,然后是最庄重的注目礼,看着许三多离开。相比之下军官的鼓掌倒显得有些例行公事了。

许三多头也不回地走向袁朗的车,他不敢回头。

袁朗为他将车门拉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上车的时候,许三多回头又看了一眼。他看见那些士兵仍在对他敬礼着,目送着钢七连最后一名士兵的离开。越野车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许三多一直地低着头,他不敢看。成才说:这就走了,我会想它的。许三多,你不回头看看?许三多使劲摇着头。成才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哭就哭出来吧?别忍着。

许三多还是摇着头,没有吭声。

他们去的是陆航机场。袁朗的越野车通过机场口的哨卡,穿过跑道,驶向一架正待发的轻型直升机。我们是要坐这个走吗?成才简直不敢相信。看见袁朗笑笑的,成才压抑不住地笑了,他捅了一下许三多,许三多不动窝,他索性痒痒许三多,许三多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一天,许三多和成才在飞机上的感觉简直好极了。

那是他们有生以来头一次高高地离开地面,高到机翼下的城镇在他们的眼里,只像是一个小小的棋盘,而远处的草原已经成了一个穹形。

成才惊喜地叫道:机步团!

确实,机翼下出现了两人呆了三年的团队,看着那些蚂蚁大小的士兵和瓢虫一般大小的战车,成才又喊起来了:

许三多,你说他们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他们头上?

许三多想了想,说:不知道吧。

成才说:我真想往下边扔个什么,好让他们知道知道。

许三多信以为真,忙说会砸到人的。

成才说你当真了,傻子。想想咱们来的时候坐的什么,闷罐子!看看咱们走的时候,直升机!两种待遇啊!许三多,老A啊!以后就坐着这玩意飞来飞去啦!袁朗听了不觉一笑,他说喂喂,士官同志,这是赶时间让咱们搭一次顺风机,你还真把A大队当贵族了?开着直升机逛大街呀?

成才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说:我是说,坐着直升机执行任务。

驾驶员朝后瞄了一眼:两位,飞得还稳吧?

挺稳!特稳!成才依然地兴奋着。

不晕吧?

许三多摇摇头,说不晕。

成才也说:一点不晕!

那就好。咱们赶时间。那驾驶员什么招呼都没打,飞机忽然就沉了下去,再一拉,如一发出膛的炮弹往前射去。

最后,直升机沉入了林荫掩映之中。

这是与草原完全不同的温带森林地貌。

直升机刚一着地,成才立刻就从里边扑了出来,往机窝后跑了过去。

袁朗看了看许三多说,没事,人都得有个第一次。我倒是奇怪你,你怎么不晕?

许三多说我晕过,晕得很厉害。

袁朗说那难怪,狠晕过的人就难得再晕了。闹半天你也飞过?

许三多说没飞过。

那你怎么会晕?

练单杠,单杠大回环。一百八十一个。

袁朗不觉大笑了起来。

在进入A大队的腹地中,他们发现周围的军人也多了起来,都是些体形剽悍的行伍之人,目光锐利得倒像捕猎一般。许三多和成才忙不迭地开始跟路过的人敬礼,因为周围随便走过的一个人就是尉官。还礼的军人,倒对这两个新来的有点好奇。

袁朗脸上却带了点坏笑,因为身边这两兵举起的手,一直就放不下来。

袁朗说:瞧他们看你们的眼神没有?以士官的身份来这受训的,是稀罕物了。

他们最后停在了一栋军营楼前。袁朗说这就算到了,你们的临时宿舍,对面是我们正规军的宿舍,我很希望你们能尽快搬到那边去。成才自信地告诉他:我们一准搬过去!袁朗笑了笑说:行,我喜欢说话不留后路的家伙。齐桓!

随着袁朗的叫唤,一个浑身精武之气的中尉跑了过来。

齐桓说:到!

袁朗问:受训人员到齐了没有?

齐桓说:应到四十二人,实到四十人!都已经安排了住处。

袁朗说:这里是最后两个,你负责安排住宿。

齐桓道:是!

袁朗回头对许三多和成才吩咐道:把你们俩送到了,我这就算交代啦。他看着两人很想说话的样子,便说:什么都别说,我希望很快能在对面那栋楼里看到你们。我在那边。

两人看着袁朗悠哉游哉地往别处走去。

姓名?单位?齐桓问道。这是例行公事。

许三多和成才分别报告之后,便随着齐桓上楼,往宿舍走去。

一路上,到处都是卫兵的把守。这让他们在心里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自由出入的地方。

果然,一进宿舍,齐桓便告诫他们:这里九点钟熄灯;六点钟至六点半,洗漱,早饭;十二点和下午六点,午饭和晚饭教官有权随时对此做出修改。不许私自下楼,外出要得到教官或我的批准;不许私自前往其他宿舍;不许与基地人员私下接触;不许打听你们在特训期的得分;不许使用任何私人通讯器材与外界联络;你们的信一律交给我寄发;训练期间称呼名字一律使用编号…

听后,成才的脸上出现了不满,他说:就是说这几个月我们只能在这栋楼上活动了。

齐桓目无表情地看着他:还有,除教官和我之外,你们不能跟任何基地人员私下交流。有意见吗?

许三多和成才都让他那冷冰冰的目光刺得缩了一下。

许三多回答道:没有意见。

齐桓说:你的编号41,你的编号4。内务方面不对你们过多要求,因为相信你们的兵龄至少都在五年以上,知道该怎么做。

许三多回答道:我是三年零三个月。

任何人的话语齐桓都不置可否。他说:这是你们的宿舍,晚饭前领发作训服和日常用品。

齐桓说完走了。

这里比班里的宿舍小多了,只放两张高低床,很明显,一屋四人。

先住进来的两个,一个是中尉,一个居然是少校。

中尉叫拓永刚,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空军迷彩。

少校叫吴哲,看起来却比许三多们也大不了多少,只是穿着常服。

吴哲和拓永刚,两眼就看出了他们两人的身份,一时有些错愕。

拓永刚疑惑地问道:你们是基地的,还是来…受训的?

成才回答道:报告!我们来受训的!

一级士官?拓永刚看看吴哲:这可…哈哈,原来四十二人的最后两个是士官。

吴哲却一点架子都没有,性格也不像拓永刚,他把自己还没打开的行李从下铺往上铺放去,对许三多和成才说:那就是队友啦!别再报告了,我最怕那个。这下铺给你们,我以为没人来了。

许三多以礼还礼,他说不,我们习惯睡上铺了,我们都是做班长的。

拓永刚笑了,他说班长跟列兵发扬风格睡上铺?难道连长和营长还好意思要你们发扬风格?他倒也是个痛快人,拿起自己的行李就往上铺掀。

不,换了下铺我们睡不着。许三多坚持着。

拓永刚和吴哲都愣了一下,他们都看出这是个很执拗的人。

那就听班长大哥的安排。吴哲自我介绍说,我叫吴哲,编号9,他是拓永刚,编号7,人家是空降兵来了老A,蓝天骄子转陆地之虎,你们…

没等吴哲想问,拓永刚先说了,他说我给你们补两句,他是军事外语双学士学历,光电学硕士学历,出学校就是上尉,年方二十三岁,你也不知道他怎么读的。

吴哲笑了:就是说我的兵龄多半还不如你们长。两位老兵,介绍一下自己?

成才说我叫成才,编号41,他是许三多,编号4,我们一个团的。

拓永刚就觉着奇怪了,他说你们那是特种部队吧?一个军区啊,一个团级单位就选出两名受训人员,还是士官!准定特牛气!

成才拿不准该怎么说,只是笑着。

许三多觉得很自豪,他说我们是机械化步兵!

吴哲的眼神顿时就愕然了起来。

拓永刚挠挠头,说:只是个步兵团?真的就是个步兵团?

一说步兵团许三多眼睛就亮了。他说,我们团是全机械化的!我们跟以前不一样,我们是人车协同作战!

拓永刚一听就回头对吴哲示意,嘴里嘀咕着:还是八十年代那一套,大规模的装甲集团冲锋,苏联红军思维。吴哲却有自己的看法,他说不能这么说,作战思维和装备训练是个相辅相成的东西,八六步战车技术成熟可*,要打起穿插迂回一样灵活,关键是个思路。

要命的是,许三多瞧出了拓永刚脸上有种不太掩饰的轻视,于是和 他们争论了起来。

他说:我们那是个很好的部队,我的连队有五十四年连史啦!孟良崮我们打的首仗!打平津我们连堵住了一个团!抗美援朝我们是第一线的!打自卫反击战我们团出了七个一等功!我们是万岁军!

万岁军,游击战时代的一个称号。拓永刚神情依旧。

许三多不服,他说全世界只有两支部队敢叫万岁军!这两个字是*硬仗打出来的!

拓永刚依然不顾许三多的心情,他说海湾、利比亚、巴拿马,今天哪还有什么硬仗可以打啊?今天的战海空军就解决了,陆军就是个占领作用。

可许三多说:飞机会被击落的,军舰会沉下去,只有步兵,可以战斗到最后。

拓永刚一下愣了,不知道怎么说。

许三多说,步兵是最古老也最永恒的,因为他的武器最可*,这武器就是他自己,所以步兵不准备打硬仗的话,就啥东西也不是。

拓永刚被完全噎住了,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成才不想看到他们再继续,他说别说了,许三多。一旁的吴哲也笑着说老拓,不,7,我是赞同4的。你爱说现代战例,越南、赎罪日哪一场不是硬仗?孟良崮怎么啦?我这铁了心的要当兵,就是看中国人民解放军打的硬仗看了魔障。吴哲笑着看许三多:步兵老大哥,坐,请坐,请上坐!

领军服的那天,齐桓告诉大家,所有受训人员,在受训期间不得再穿戴军衔,因为以代号相称,所以所有的人都是从零开始,也就是说,都是他的士兵。

大多数领到作训服的人,都不太满意,因为他们发现那套作训服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简直普通得让人没情绪。

只有许三多和成才拿的时候宝贝似地捧走。

一名学员对拓永刚使了个眼色,拓永刚凑了过去。

学员故做神秘,说知道咱教官是干什么的吗?

又有内参啊?干什么的?拓永刚问。

是在战场上真杀过人的!

不会吧?自卫反击战的英雄今天都多大年纪啦?吴哲暗暗地推算着。

不是反击战,是某战场!你别问我,某,就是保密的意思。

吴哲对拓永刚嘀咕道:你信他,你信他你就完了。

那个学员自然不服气,他说有个烂俗的词我不愿意说,可以前的学员都这么很没创意地叫他。拓永刚终于忍不住了,他说叫他什么?

魔鬼教官。魔鬼,就是训练严苛,可怕的意思。

你好莱坞军教片看多了吧?那种宣传品很烂的。

吴哲不欣赏这种没创意的说法。

拓永刚却琢磨进去了,他说他到底是谁啊?

吴哲小声道:你7号不知道他1号倒能知道了?他准告你两字:保密。

果然,那学员朗朗地对拓永刚说道:保密。

回到屋里,成才就把衣服穿上了。那是他想了很久的作训服啊,穿好后,便不停地往镜子里照着,怎么也看不够。许三多也一样,正玩命把腿往裤子里套,一边套一边对成才说:

你出去照啊!一楼有军容镜!

成才不去,他说你懂啥?去那能这么臭美吗?4,敬个礼给我看看!

许三多说干嘛给你敬礼?你又不是我的上级!

成才说笨蛋!咱们俩差不多,看见你就像看见我自己啊!

许三多说:那你也得给我敬!

于是,两个傻瓜相对着给对方敬起了礼来,敬完了一个又敬一个,一直到拓永刚进来才放下了手。进门的拓永刚却看都没看他们。吴哲跟在他的后边。

这叫什么服装啊?拓永刚一屁股坐了下来:不让戴军衔也就罢了,连个臂章都不给?闹半天人老A根本不认咱们,7号?把咱们当囚犯了?

吴哲说快换吧,我告你,这是心理仗,人为制造高压,我包咱们这几月不好过。

拓永刚这才瞧见许三多和成才早把衣服换了。许三多还在忙着提裤子。他忍不住,开口就批道:

41,4,您两位真就这么荣幸?

成才不理他:4,咱们出去整整军容。

说着就把还在提着裤子的许三多拽了出去。

一楼军容镜里的许三多和成才,都三分害羞七分得意地对着自己微笑着,说实话,这不太有军人的气节。许三多整理来整理去,最后把心都说出来了。他说:真想让熟人看看。成才说:我也是。

成才随即就真的想到了一个熟人,他想到了袁朗。

许三多觉得不可能,他说:都说了不让出去。

成才说我试试,他好像是领导,说不定报个名就四通八达了。

转身,成才就走向楼门前站岗的哨兵走去。

那哨兵早把这两傻蛋看在了眼里,只是当没看见一样。

41,你有什么事情?看着过来的成才,哨兵问道。

这号一叫,等于把老底给揭了,成才顿时就有些气馁,他再看看对方,看看自己,服装倒是一样了,可人家戴着军衔,有狼头臂章,全套武装背具满满当当的,真是没法比。

可成才还是说了:请问,袁朗少校在哪里?

回答是:没有这个人。

成才说:怎么会没有这个人呢?今天他还…

没说完,哨兵打断了:受训期间你们不得与任何基地人员私下接触,否则做记过处理。

成才哦了一声,好好好…也不让出去,是吧?

哨兵却反问了:你说呢?

成才只好忍气吞声地退步:我在这里看,可以了吧?

哨兵说:那倒可以。

许三多过来拽了他一下:成才,回去吧。成才说我就要在这儿看。许三多只好陪他呆着,看着外边的青山绿树,人来人往。几个筋肉发达的小伙子在玩着足球,笑闹着过来,显然是A大队一员,没想那球被一脚踢歪了,向这边滚来。成才想利用机会跃跃欲要一脚踢回,那多少也算个不违规的接触。哨兵一脚把球踩住了。成才的脚也硬生生地刹住。哨兵一脚把球踢回了那几个小伙子手上,让成才狼狈得只引来了那些人的一阵哄堂大笑。

成才僵直地立着,看着那几个人离开:…回去吧。

许三多感觉到朋友心里的难受,静静地跟着。

阴阳怪气,死老A。

成才边走边骂道。

天色依然如墨,与其说是凌晨不如说还是夜晚。

突然,远处一声枪响,随后是点射和连发,枪声连成了一片,紧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暴风一般,中间间杂几声闷雷般的震爆。

许三多和成才不约而同地一跃而起。

他们是被吓醒的。

他们从上铺直跳到了地上。

他们惊讶到甚至有些恐惧,盯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此时的枪声已经响得异常的热闹了,像除夕夜十二点后的那十分钟。

许三多疑惑着这是怎么回事?成才也觉得疑惑,觉得不像打靶吧?这个说这什么枪呀?这声怎么没听过。那个说这一阵打出去怎么也得个十万发子弹吧?

拓永刚算是被他们给折腾醒了,他没好气地揉揉眼睛,说打硬仗的步兵,难道你们还没换九五吗?你们用的是八一还是五六啊?许三多老实,回答说八一杠。拓永刚说那难怪呢,用八一杠的部队,今生也难这么打枪了。人家这就是打个例行射击,叫做吃早点,你们没打过呀?

当然打过!我做机枪副射手的时候,一天就打四百发!成才很自豪地说。

机枪才打四百发?我们空降兵那块是九五突击步枪,每天早上就打六百发!打完了再去吃早饭!九五短突你们没用过吧?

当然用过!成才说。

没用过。许三多老实地说道。

拓永刚当然要笑了,他说万岁军还在用八一杠?难怪叫万岁军呢。

吴哲也早就醒了,他觉得拓永刚有点过,便说八一杠怎么啦?可*性可比AK47,精确度超过M16,你到底是跟八一杠过不去,还是跟万岁军过不去啊?

拓永刚感觉到了吴哲的心思,他说我一说话你就来呛,你干嘛跟我过不去呀?吴哲说万岁军怎么啦?我就恨不得我现在有一百岁的年纪,二十岁的身体!一百年的阅历加上一个从二十岁开始的人生,这就叫万岁军了!吴哲的话语永远半真半假,拓永刚也没太当真,他说没天理了,以前都说秀才怕遇上兵,现在当兵的就怕遇上秀才!

楼下的哨声忽然尖利地吹响了。

随后是齐桓冷酷的喝令声:紧急集合!

许三多和成才两下就穿好了衣服,不可谓不迅速。

吴哲说7,清早拌嘴至少有一个好处,可以保持头脑清醒。

拓永刚却哼了一声,说就一个好处,咱第一个看那某战场上杀过人的某教官是个啥么样子!说话的时候,许三多和成才已经装束停当,拉门跑了出去。拓永刚和吴哲,上衣还根本没上身,更别说武装带了。

两人都愣住了。

吴哲忽然笑了:这就叫万岁军。

许三多和成才是第一对冲下楼的,周围还是一片夜色,最奇怪的是一个人也没有,连哨兵和刚才吹哨的齐桓也没有。多年来已经养成习惯了,两人立正站着。

往下的人基本速度等齐,络绎不绝地冲了下来,大家自行地开始列队。仍是一片空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支刚集合的队伍已经有点松动,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拓永刚张望着:刚才那集合哨吹的是咱们吗?

是咱们。喊话的就是那个冷面杀手。

就是那透心凉透骨寒的声音。

没人啊?怎么没人啊?

开玩笑吧?

谁开这种没品的玩笑?这是军队,你当你还在念大一呢?

队伍的嗡翁声越来越大,连成才也已经开始东张西望了。

只有许三多笔挺地站着,曾经独自撑住一个连队的人,已经习惯做事不是做给人看的。

学员们还在聊着:

我看你昨天穿着陆战服,你是陆战吧?

卫戍,地方保密。你哪?

特种警侦,我也是不该说的绝不说,气死你…

交头接耳得正是热闹,一个人影慢吞吞地从树丛后踱了出来,那是袁朗,众人讶然中都沉默下来,显然袁朗已经在树丛后呆了很久了。

各位聊得好吗?我也来个介绍,我叫袁朗,是你们的教官。我很遗憾地通知你们,今天这第一道考题,绝大部分人过不了关。

许三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心里说袁朗就是袁朗,仍然是一脸笑容,但现在看起来他那笑容似乎就是为了跟人作对。齐桓拿着记分册出来,站在袁朗的身边。

袁朗宣布:每人倒扣两分…

袁朗不认识许三多似的,目光从许三多脸上扫过。

齐桓流利地在记分册上一一地打叉。

4表现不错,不扣分。41东张西望,扣一分。

袁朗看看这支沉默的队伍,说:100分制,扣完分淘汰走人。这两分本来是想送给大家做见面礼的,队列中不得交头接耳,应该是从新兵连就学会的事情。

一队人,一个个腮帮子咬得绷出了咬肌。

随后,齐桓宣布往后的训练日程:

早中晚十公里负重越野各一次,早晚俯卧撑、引体向上、仰卧起坐、贴墙深蹲各一百个,早晚四百米越障、徒手攀援各一次,全部项目要求全负重高于二十五公斤,全部项目要求在用餐时间前做完,因为,不能影响每天的正常课目训练。

齐桓说完,袁朗宣布:现在开始我们的第一天吧!

这支怒气冲天的队伍跟着他跑了起来。

跟上我!跟上我!在我后边的全部倒扣五分!

袁朗不时地回头喊着。

这支队伍三个月的磨难就这样开始了。

他们经常刚刚解下背上那要命的背包,就*在了一张张课桌的旁边,接着听教官讲课。

他们的座位前,总有一滩汗水在不停地流。

而且,每天课后作业的成绩,也会记入总分。

慢慢地,一屋子的学员最后连愤怒的力气都没了,他们只是无力地看着袁朗。

有人在暗暗地掐着自己的大腿。

有人在狠狠地拧着自己的人中。

累是你们自己的事,课,是你们不能不听的。一个星期的时间漫长得就像一年,但没有一个人放弃,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星期天的休息,那可以补充消耗殆尽的体力,迎接下一个星期。

夜里,一回到宿舍,拓永刚被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床上。吴哲也是。

但吴哲有点同情那两位士官上铺时的艰难。

4,我们还是换个铺吧?吴哲对许三多无力地抬抬手。

谢谢,不用。4许三多回答道。

我担心你们还有没有力气爬得上去。拓永刚呻吟着。

许三多把着上铺做了几个引体向上,一翻,翻了上去。

几年来,他每天都是这样上床。

成才也一样地上去了,虽然有点难。

惊奇占满了拓永刚的脸,他说你们还是人吗?

吴哲说看看战例吧,万岁军就是耐力惊人,敌强越强,越打越横。不过我真想知道你们这份耐力是从哪来的?

许三多不以为奇,他说我觉得所有的步兵都是这样的。

你问他等于白问,他说了也等于白说。拓永刚显得有气无力,他说好在明天休息,今天我一定要脱光了衣服睡觉。转眼间他把自己脱得只剩个裤头。

是啊,好在明天休息,要没有这个明天,我今天就得摇白旗投降。熬了一个星期,吴哲也深有同感。

熄灯号吹响了。

拓永刚转眼就打起了鼾来。

只有袁朗和齐桓没睡,他们在楼下看着他们,看着那些漆黑的宿舍。

夜已经越来越深了,也许已经凌晨,但天是黑的。

他们俩在按计划实施着自己的工作。

齐桓问:现在吗?

袁朗说:现在。

冷脸的齐桓看起来都有些不忍心了。他说说真的,他们每个人都到极限了,他们的体能都是出类拔萃的。但黑暗中的袁朗却不动声色,他说,所以从现在开始就是拼意志了。

突然,齐桓吹响了哨子。

那一声尖利之极的哨声,炮弹一般在军营里炸开了。

随后是齐桓的声音:紧急集合!

许三多和成才一跃而起,那两人仍在沉沉地睡着。

许三多一边穿衣服一边对他们着急地喊道:

紧急集合!快点,紧急集合!

许三多的呼喊把他们叫醒了,吴哲和拓永刚终于爬了起来。

干什么?吴哲晕晕然的。

紧急集合!

说话间成才和许三多已经抓起背包,冲了出去。

拓永刚说:不是今天休息吗?

吴哲也是一脸的恼火:紧急集合还需要理由吗?

拓永刚可惨了,索性光着膀子把衣服套进去,然后急急地往外跑。

操场上,已经站了四五个学员。

齐桓拦住了一个正扣着扣子想冲进队列的学员。

整理军容再进队列。

袁朗手里拿秒表,嘴里宣布道:从现在起,晚到者扣去两分。

齐桓一边看着那些迟到的后来者,一边毫不留情地在记分册上不停地扣下他们的分数。

最后一个到的,就是拓永刚。

袁朗看着这支意志松懈睡眼惺忪的队伍说:天气预报,今儿是大晴天,咱们加个餐,来次五十公里强行军。哈哈,相信以今天的机械化程度,你们已经很少享受到这样的运动和沿途风景了,今儿让我们重温旧梦。

累得眼前都发了黑的学员们,一个个脸上浮出了一丝绝望的神情。

只有拓永刚忍不住了,他恼怒地喊道:报告!

袁朗看了一眼:7,发言。

今天是休息日!

袁朗冷冷一笑,双手叉在了胸前,问道:打仗有休息日吗?跑不动可以不跑,只扣十五分!你跑不动吗?

跑得动!这一点,拓永刚没有犹豫。

袁朗了一声:归队!

袁朗的解释没有消灭这支队伍的愤怒。

吴哲也上前了一步:报告!

9,发言。

为什么昨天晚上不通知我们?

教官随时有权更改你们的一切日程。

我们盼今天的休息已经盼了六天了!

它突然间就没有了是不是?袁朗简直是故意发笑,他说对你们来说,这是个突发事件。

我觉得您存心造成我们的意志松懈。

袁朗笑了:不要瞎揣测指挥官的意图,你这样会分散一支作战部队的意志。

吴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觉着袁朗的笑容简直有点无赖。

袁朗说:因为这个,我决定扣掉你五分。

吴哲折眼里忽然火冒三丈,但他退了回去。

目标正东方,出发!

学员们跟着袁朗,往前跑去。

跑过操场的拐角时,有两辆野战救护车悄悄地跟在了队伍的后边。

他哪里像个军人?哪里像个教官?他哪里有什么风度?他哪里懂什么道德?…

这牢骚的,当然是依然愤怒的吴哲。

拓永刚就说:回头我跑不高兴了就躺到救护车上去。

吴哲却死死地咬着,他说就冲这王八蛋教官,我死也不躺那车上去!

你以为呢?我死也不躺那救护车上去!跑死了我,他上军事法庭!拓永刚想出一辙儿。

前方的哨卡打开了阻杆,这队人径直冲出了军营。

晨光初起,耀着这支怒火满腔又油尽灯枯的部队。

已经到了没有人烟的地区,大部分人那点精力已经在几天前就耗光了。有人晃了晃真的就倒在了路边。后边的救护车马上救护员跳下来,将倒地者抬了进去。但那人刚在车上躺下,马上清醒了过来。他挣扎着就往车下跳。

让开!滚他妈的死老A!

他对着那些救护员骂道。

他竭力地追赶着已经把他拉了很远的大队。

路上,不停地有人倒地。

吴哲也有点支持不住了,是许三多用背包绳拉着他在跑。他早就有点神志昏沉了。

他说:…4,你放开我!放开!

许三多竭力地拉着他,竭力地跑着。

成才看到了,上来帮了他一把。

又有人倒地了。

是拓永刚。倒得一声不吭。

队首跑得如狼似虎的袁朗突然回过头来。

他说出发是四十二个人,你们好意思丢掉任何一个人吗?

这话把所有人都惹了,有人马上拓永刚给抬了起来,拖手拖脚地往前狂奔。

有人一倒地马上又爬了起来,推开前来卫生员,亡命地再次奔跑。

救护车里的学员,也一个一个一清醒就往车下跑。

救护车只好空空跟着。

一直冲到了一个山顶,袁朗才停了下来。然后看着这支摇摇欲坠的部队在一个一个地报数,听完最后一个数时,袁朗和齐桓都惊讶了:四十二人,竟然没有一个掉队。

袁朗在风中点点头,审视着眼前这支迎风屹立的部队。相处一周了,他第一次用不带戏谑的眼光看着他们。

把车开上来,让他们坐车回去。

这个冷面教官突然命令道。

人们为此暗暗地舒了一口长气。

在往回的车子里,成才在给拓永刚小口小口地灌着矿泉水。拓永刚已经完全软下了。吴哲却已恢复了一些,他虚弱地看了看许三多,微笑着说,许三多,其实从第三天开始,我们就不是在拼体力了,我们是在拼意志。

许三多看看周围的人,小声地提醒道:叫我4。

吴哲说不,现在我就叫你许三多。许三多,我现在真有点服你,这么多天之骄子,军中新贵都顶不住的时候,你还一声不吭地在跑,你跑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想什么。许三多说。

不可能,我看你那时候的眼神,你在想事。

许三多说,真没想什么,人生就是一场长跑,有什么想呢。

吴哲有点哑然了:就是这个?

许三多说是的,我知道这是个被人说了一万遍的话,跟狼外婆的故事似的。可我没什么文化。

那你的目标是什么呢?要说是长跑的话,你的终点在哪?

没目标,也没终点,多走一步就是终点,再走一步这上一步就是起点。

吴哲一下就很有感慨了,他说我知道了,你只做今天该做的事情,步兵,对你来说就是一步一脚的兵。

这样的话让许三多又欢喜又信服了,他说我真想有文化,能像你一样说话。

那你不怕跑迷路了吗?步兵。有人问道。

知道几件事情就不会跑迷了。

吴哲苦笑了,笑得很感慨,他说我大概是比不上你了,我想得太多,我从石器时代想到纳米时代,从芥子想到须弥,我定了很多的计划,可我的一大半精力可能都用在想上了。我进军队,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军队的责任和义务会逼着我动,逼着我实现我的计划。

许三多挠着头,有点费解,他说知道多一些还不好吗?

吴哲没有了答案,他说我怎么会想起来跟你说这些呢?

车停了,前面的哨声尖锐地传来。

紧急集合!

齐桓又喊起来了。

吴哲说又得开始跑了。4,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话,因为…怎么说我都还是一名少校。

吴哲说着正了正自己的军装。

许三多点点头,两人一起跳到车下。

前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公路。

袁朗看着集合在眼前的队伍,突然笑了笑。

今天各位的表现让我满意,因此我决定,给每人加两分!

那些人搀着扶着,目光都已经没有了焦点,那是怎么得来的两分。

袁朗接着又笑了。这一笑,有人知道有坏事发生了。

袁朗说:为了让我更满意,我建议最后五公里大家下车,以全速冲刺回营!

报告!那是被两个人架着的拓永刚。

7发言。

这是理由吗?

不是理由,但记入总分。

看着学员们的表情,袁朗知道他已经被人恨入骨髓了:跑啊!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挥挥手,掉头开始以百米速度奔跑起来。拓永刚挣开扶着他的战友,发一声喊,跌跌撞撞地跟上。所有的人都奔跑了起来。

夜里,所有人都在屋里忙着明天要交的作业。这是记分的作业。最苦的是腿了,都叉开地坐着。拓永刚做着做着,就又牢骚了起来了。他说这就是传得神话一样的老A?整整一个星期,没空降,没狙击,没潜伏,没两栖登陆,没夜战,连枪都没摸着!天天就是跑跑跑,跑跑跑!天天让咱们这些职业军人做些新兵蛋子做的事情!除了把强度加大了三四倍,和个乙种部队又有什么区别?喂,41!4!9!你们被训傻了吗?

那三人伏在案上忙着,不肯理他。

拓永刚气起来了,他说喂,我倒问问你们几位,你们这星期被扣多少分了?

各人折分数,各人都记得很清楚。吴哲三十九分。成才三十一分。许三多是二十八分。

拓永刚绝望地叫道:我已经很惨了,我已经扣了四十分了!我问你们,你们枪法咋样?

吴哲说这有关系吗?

明儿星期一,打来这的第一次实弹射击!咱扳本的机会来了!

拓永刚有点得意。

枪械是这些天没有出现过的概念。吴哲想了想说:我最拿手的是手枪,左右开弓,右手能打四十米外的烟盒。

然而,许三多却说:我一般。

成才想了想,也说:我也一般。

拓永刚因此更得意了,他说我是枪械全能,我能用十一种枪械打出接近满分的成绩。

吴哲理都不理他:估计又是让咱们跑个一二十公里再打,喘都喘不过气来,成绩得下降一半。

我们在空降兵练的就是空中开火打移动目标,我明儿震死了他!拓永刚咬牙切齿地说。

许三多忽然觉得不对,他说成才,你那个枪法能说一般吗?

成才摇摇头,偷着做个用狙击步枪瞄准的动作,看着正虚拟瞄准的拓永刚偷乐。

齐桓的哨子又吹响了。学员们瞬息间便在楼下集合成整齐的方队。他们忍很久了。袁朗心里说。他看到队列中的大部分人,都在暗暗地活动着自己的手指。

随着齐桓的口令,队伍往靶场跑去。

空旷的靶场上,只听得一声令下,要求整队人马便各就各位!四十秒内完成了预备。

拓永刚一声发笑,跳进了散兵坑。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他伸手到放枪位置上摸枪时,愕然地拿起来一个扳机组件:…这是什么?

他的邻坑则拿着一个枪管件发愣。众人位置上都是一些拆散成了七八个部分的枪械零件,能否全摸到手还是个问题,又怎么可能出枪射击。

吴哲反应最快,开始用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拼装枪械。众人恍然大悟,都开始装枪。

齐桓手上的秒表已经到了最后的十个数了:现在进入倒计时!他说: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射击!

夜色中远处开始跳出各种运动靶。

三分之一的倒霉蛋还在摸最后几个零件,三分之一的人还没把枪装全,反应最快的三分之一人,也只好拿着完全未经校准的枪进行射击。

许三多已经对准了运动靶射击了,看起来连他自己也没什么信心。

成才也连开了数枪,但那个靶子安然无恙。

吴哲也打了两枪,最后索性停下来调瞄具。

拓永刚刚把枪装完,打了两个徒劳的点射后,干脆换成了全自动开始搂火。

一匣三十发子弹很快就打完了,周围一片寂静。

结果的成绩是:四十二个人四十二条枪,一千二百六十发弹二十二发上靶,我相信中间一大部分应该叫做流弹。

所有人隐忍着自己的愤怒站在散兵坑里一动不动。

袁朗又一次笑了,他宣布:全体倒扣五分!

此时,所有的人都叫出愤怒了。

报告!

发言。

所有枪械完全分解!我们只有四十秒准备时间!

报告!

9发言。

这些枪完全没经过校正!校正一把枪至少需要几分钟时间!

报告!

16发言。

这么差可视条件,很难精确安装枪械!

报告!

7发言。

这根本是个不可能的事情!谁能用这种枪打夜间射击?

袁朗看着这些绷得极紧的学员,突然喊道:

把你们的枪械完全分解。

喀喀嚓嚓的一阵响动,学员们手上的枪又分解成了零件。

袁朗示意离他最近的许三多出来,他跳进散兵坑。周围仍是暗夜,袁朗用一种有条不紊的快速把枪装好。他根本没在瞄具上下什么功夫,瞄准上也基本是抬手即射,对着几百米外的流动靶迅速打完了一个弹匣。

把靶子拿过来。

袁朗平静地说。

靶纸过来了。

所有的点射弹痕,都集中在人体的几个致命的位置上。

报靶员汇报道:跟白昼条件下的射击成绩等齐,我说的白昼射击是用刚校正过的枪。

袁朗看一眼他周围的人们,所有的学员都是耷拉着头。

全体扣五分,或者…武装越野二十公里,你们选择哪一个?

都沉默着。这时他们身上已经少去了原有的愤怒。

袁朗指着空地:愿意跑步的去那边集合。

一个个学员从散兵坑里跃出来,走向旁边列队,现在他们可称服贴。

许三多崇敬地看着袁朗从散兵坑里跳出来:现在我真信您打过仗了,只有打过仗的人才会这么用枪。

袁朗却面无表情:4,等你通过选拔再来跟我谈这个问题。

许三多碰了钉子,只好回到他的队列。

齐桓发一声口令,队伍跑了起来。

袁朗点了一根烟,看着这支忽然间对他五体投地的部队远去。

更加刻苦的训练接着开始了。刻苦到了成才和许三多在被褥上都学起了游泳,而且还在手脚上绑着沙袋。他们要学的东西很多,游泳、射击、空降、机降、狙击、伪装、潜伏、侦察、夜袭,用袁朗的话说,要学到以为自己永远是一张白纸的时候就学好了。

许三多第一次真正的游泳,是在一个水库的中央,那是从直升飞机上高高地跳下来的。直升机在他们的头上做了一个盘旋,就远去了。许三多带着自己的枪械和三十公斤负重全力在水库里拼命上浮。他那几个同室,都在他的周围。

袁朗在快艇上从他旁边驶过,他对他说:

集结点在十公里外的东岸,九点方向,我在那边等你们!

然后箭一般去远了。

旁边的吴哲,两下就超过了他,回头说:许三多,游得不错!

成才却在一边感慨着:没想到吧,第一次游泳就是十公里武装泅渡!

拓永刚有点觉着奇怪,他说你们家乡没水吗?

有!两尺深!

许三多忽然呛了一大口水,边的几个看见了都争先恐后地游开了。

十公里的武装泅渡呀!吴哲和拓永刚从水里爬上来的时候,早已筋疲力尽,然而成才和许三多还在水里挣扎着。而要命的是,岸上的齐桓,这时又大喊了一声:

改变集合点!十三公里外六点方向集合!

但没有产生怨言,纷纷地就跑开了。实际上袁朗这一套把戏,都已经顺理成章了。这一次被扣分的只有许三多和成才两人。

打坦克的那一天,拓永刚第一个头上冒烟。

下一个!袁朗吼道:对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来说,单兵轻武器对抗一辆坦克不是什么问题,二战和中东战争的后期就出现了很多老手,一次战役单兵摧毁数辆坦克。关键是隐蔽,找死角,任何东西都有其软肋,冷静的找出这块软肋,最关键是怎么做到冷静。

坦克上的射手和炮塔在不停地转动着,他们仍没有发现自己的对手。

一个人影从近在咫尺的位置扑了出来,直插坦克的右后。看来他一直就在那里潜伏着。射手调转枪口,但那人已经抓住车体,进入机枪的死角。

那就是许三多。他稳稳当当斜挂在坦克侧甲上,如附在坦克上的一块钢板。

副射手终于决定去掉这个讨厌的心腹之患,端着冲锋枪想爬出炮塔,许三多的手从侧甲上升了上来,一支手枪对着刚才记忆中的概略位置打光了所有子弹。

许三多翻上坦克时那两名射手只好冒着白烟眼睁睁看着他,然后许三多有条不紊地把一个手雷扔进了坦克驾驶舱里。

浓烟滚滚的坦克,就这样停下了。

加分!

袁朗称赞地喊道:

最成功就是攀上坦克前的潜伏,快压到他身上才开始动作,心理素质极好。

第三名受训者就有点缺了德了,第一枪就收拾了坦克射手,第二枪打在坦克天线上,第三枪打在潜望镜上,第四枪打掉了想重掌机枪的副射手,第五枪打掉了车长潜望镜� �

坦克索性停了下来,炮塔嗡嗡地转动着,就是找不到目标。

看不见的射手,有条不紊一枪枪打坦克的外挂油箱,直到那个部位冒出白烟,车长被迫下车手动灭火。结果当然是车长也冒了白烟。至此,坦克已经失去战斗力了,但那把看不见的枪,仍在跟那辆左冲右突的坦克对抗着。

袁朗笑了:好了好了,算你赢了!

这时,枪声才停了下来,可仍然没有动静。

袁朗有点无奈:41,你很狡猾,你刚才站起来的话,我会因暴露扣你一分。现在出来吧,不扣分了。

成才和他的狙击步枪,这才从树叶和野草的遮盖下站了起来。

潜伏在各处的士兵跟随着跑步集合,有被打挂了的,也有完好无恙的。

很少见,袁朗说41,你把你的特长发挥得很好。

成才笑了笑,说:这把枪真好!

四十二人有十一个通过今天的测试,这个成绩我很满意。你们今天能征服坦克这个有形的障碍,那是因为你们先征服了自己心里无形的障碍:恐怖、惊慌、先入为主、高看了对方而发挥不出自己的潜力。袁朗看看那大部分冒烟的人:对另外的人,我只好说,你们得多点努力不管是在死老A还是在哪里。

吴哲也在冒烟的行列里。

到这时,很多名字的后边,已经是负数分了。

齐桓在那些名字的很残忍地写上了淘汰两个字。

拓永刚的名字就在淘汰里。

他已经换回了原来的那套迷彩了,而且给自己别上久已不戴的中尉肩牌。

他拿起收拾好的行李,看了看同室的那三人,大家的神情都很复杂。

跟你们认识很愉快,这几个月处得也很愉快。可是我不要你们送我。

吴哲有点感伤,他说我们会想你的。

拓永刚看看许三多和成才:再见。两位小老弟和步兵老大哥。

成才怔了一下,因为拓永刚第一次这么叫他们。

他对拓永刚说了一句:再见。

许三多则用力地点着头:一定会再见的。

拓永刚却一脸的苦笑,他说41和4,我回空降兵就把这两个数字写在墙上,好教自己知道,什么叫作踏踏实实。

拓永刚头也不回地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三人在屋里只有呆呆地看着。

我也想退出。吴哲忽然说道。

成才感到很惊讶,他说:可是你已经通过了绝大部分的测试了。

我是总分第十一名,说白了其实是现在的最后一名。我这辈子做习惯了NO.1,第一名。

人老做第一并不是好事。许三多说:有时候拿不到冠军,可回头我发现进步更快。

我的记分册上只剩下两分,只要一次行军掉队就能扣到负数。我觉得很吃力,这地方不适合我。吴哲说。

成才说分数是一定要抢的,可分数不说明什么。

忽然,吴哲笑了。如果在以前我肯定走,可现在,我还真有点恋恋不舍。因为有两个步兵团来的小士官,他们做出了很多让我惊讶的事情。我这个书呆子玩意是喜欢玩精神力量的,我习惯在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找我的精神力量,我就想搞清楚,这两个小士官也没有读书破万卷,他们的精神力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决定留下来,研究研究他们。

许三多笑了。成才也恍然大悟地笑了。

只剩下十一个人了。

队长铁路在翻阅着他们的成绩单和简历,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他看了看在旁边等着的袁朗,说:说实话,你那套暴君计划让我看了都摇头,我这些天一直在等着你那队人马起义。四十二人居然没有一个人退出,这让我惊讶。

那四十二个是一个比一个更加要强的人。袁朗说。

就这么定了吧,铁路合上成绩单:死老A以后又多了十一条汉子。

袁朗毫不客气地从铁路的桌上拿了一支烟,点上,然后沉吟道:

必死者,可杀也;必生者,可虏也。

铁路说什么意思?

袁朗说:我可以凭我的冷静干掉那些跟我拼命的人,凭我的勇敢俘虏那些贪生怕死的人,我真正害怕或者说我真想要的,是那些热爱生命却勇往直前的人。

我还不知道你是个真正的老兵油子?我是说你怎么会想起来说这句话?

袁朗说突然想起来的。

铁路想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袁朗说:我不放心,我要能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好,我决定上报通过了。

两人都真真的感到有一种痛快。

只剩下了十一个,看上去有点凄凄切切的味道,尤其是他们列队进入饭堂的时候。看着那空空的饭堂,他们愣了一下,然后,他们把平常的方桌挪开了,换上了一张可容十多人的大圆桌。这一天的桌上,放满了丰盛的菜肴,还有酒。

袁朗满面春风地进来了。

他说对不起,因为拿些东西所以有点晚了。

他拍拍许三多:我坐你旁边好吗?袁朗一坐下就冲着一个学员叫他开酒,让他表演一下徒手开瓶的功夫。

然而大家都觉得很不对劲,觉得袁朗今天怎么不像袁朗。

终于有人想通了这是为什么,说报告教官,我是11。

不,你现在叫连虎了,许三多,你也不再是4,你叫许三多。

也就是说,从现在起,剩下的人已经不再是符号,而又成了人了!

袁朗看着眼前这些对他一直怀着戒心的人说:你叫成才,你叫黄自强,你叫吴哲,你叫佟立国,你叫薛钢…以后,你们在任务中也许会用代号,但在自己的地方,你们都叫自己的名字。

人们好像一下都反应不过来了,都像是不相信有这种好事。

袁朗拿出了一摞狼头臂章放在桌上:刚才是拿它们去了,你们的臂章,以后你们都得佩戴自己的军衔,对了,还有,欢迎你们成为A大队的一员,十一个死老A。

仍是沉默着。

袁朗奇怪了:为什么不开酒?我还以为你们会欢呼呢。

几个兵拿手指就捏开了啤酒瓶盖,默默地给众人倒酒。

你们不相信我?我会开这种玩笑?或者说我把你们训傻了?

吴哲站了起来:报告教官,人经历太多的坏事就有不相信好事的权利。

袁朗哈哈大笑:怎么讲?我做了很多坏事吗?

您让我们做的事情,我们自己都想不到居然能做到,这就是说您是一流的教官。可我们对您也不得不提防一两手了。

那怎么办?袁朗说我已经不是你们的教官了,我本来想做你们这支分队的分队长,可你们现在不信任我。

您保证您不会再蒙我们吗?

袁朗毫不犹豫地说:我保证。我们今后是要在一个战壕里作战的人,我绝不会蒙我的队员。

吴哲终于缓缓跟袁朗碰了一杯,说:我很希望做您的队员。

这话说完就炸了窝了,众人把摇晃过的啤酒当灭火器一样互相喷着,袁朗着了一身的啤酒花子。

让许三多和成才开心的是,他们同乡同校同学同一届兵同一辆车同一个连,如今又同做了死老A。

【告知安卓书友,越来越多免费站点将会关闭失效,安卓app鱼目混珠,找一个安全稳定看书的app非常有必要,站长强烈推荐换源APP,听书、换源、找书超好使!】
章节报错

上一章 目 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热门推荐: 星汉灿烂 万相之王 人族镇守使 我有一剑 从长津湖开始 从木叶开始逃亡 陆地键仙 修罗武神 我只想安静的做个苟道中人 从大学讲师到首席院士
相关推荐:假淡定皇笼囚宠之风华女帝囚龙囚龙将门男妻远古小部落远古复兴系统:我的男友是阿飘魂穿远古:夫君,别逃!翡翠王大撞阴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