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炙魂莲……”季暄看着花消散的地方,喃喃道:“传说每一只魔在死后都会化成一朵炙魂莲,回到魔界幽冥谷里。”
回到船上的季翎闻言敛眸,眼睫垂下浅浅阴影。这是他杀死的第一只血魔,却找不到多少自豪欣喜的感觉。血魔那双浸在痛苦绝望里的红眸还在眼前,口里冲着他开开合合的四个字,是什么?
季翎回想着那四个嘴型。
“无荒未合”?又或者“五凰为贺”?想不明白。
魔死了,白骨沉入水中,一切都恢复成真正的平静。
几人都没有动作。
周围仿佛还残留着那悲怆的气息。
“我们都知道约五百年前魔界离奇消失,”季暄忽然道:“就是从那之后,散落人界不能归去的魔族开始性格大变,变得嗜血残暴,狠厉可怖远胜于妖,成了现在我们人人欲诛的血魔。可书上记载的魔族以前分明是不近人也不伤人的呀,如今成了这幅样子,岂不是该怪魔界那莫名其妙的消失?真如世人猜测那般,魔界是魔帝曜所封么?”
“若真是那个曜帝所为,”季翎看着远方青塔,声音微冷:“因他一人之举,使千百魔族流离在外不得归,使千百子民苦恨挣扎不得解,那他有何资格成魔界帝王、受魔族朝拜?”
片刻寂静,一直默然看着水面的木九黎抬起头。
“不管五百年前魔界因何消失,亦不管以前的魔族是什么样子,我只知,如今的血魔伤人害人无数,遇之则必除。从我入玉珈宫修仙起便知,修仙弟子以降妖除魔为己任。”
木九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理所当然的坚定。
“说的也对。”季暄点头。
季翎看了木九黎一眼,墨眸里流过不知名的思绪。
“至少那些人可以安息了。”夏未离望着水面低声道,清风将她腰间的铃铛拂起一阵叮咛声。
季翎勾了勾唇,打量着已经满是伤痕的船身,船里已有浅浅的积水,他看向船夫:“这船还能支撑多久?”
船夫急急掌着舵:“加紧的话,到达幽城应该是可以的。”
几人松了口气,却没法放松下来。因为,十夏还没有醒过来。
“小丫头怎么昏了这么久?”季暄皱眉问道。夏未离探了探十夏的脉,也蹙起了眉,明明没有异常,按理来说该醒了呀。
木九黎担忧地捏紧拳。
“她没事,”夏未离道:“这症状倒像是陷入了沉睡。”
沉睡?怎么回事?季翎凑近去看十夏的气色,身子经过木九黎的瞬间,木九黎骤然拉住了他的袖子:“你身上有血腥味。”
木九黎抿唇仔细打量着季翎,才发现他身上已经添了数道伤痕。也对,跟血魔对阵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因他是一身红衣,所以之前几人都没察觉。
眼见季翎又是一脸不在意的神色,木九黎咬咬牙,转头准备叫夏未离来看看,却在看到几步外的情景时怔住了。
季翎跟着看过去,也僵住了。
两人的视野里,季暄靠在船沿上,夏未离就站在他的身前,一手撘在他的肩上,两人离得极近,几乎是贴在一起。木九黎和季翎只能看见夏未离的背影和季暄低垂着的头。
“这是什么情况!刚历生死所以情难自禁么?”季翎有些呆。
季暄的手死死撑在船沿上,剧烈地颤抖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他脸色苍白地冲夏未离笑了笑,艰难道:“谢……谢。”如果不是夏未离及时发现他的异样,把他拉到船沿并用身体挡住他,他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就要藏不住了。
夏未离一手按着季暄有着黑印的肩膀,用牙咬破另一只手腕,将血送到了季暄的嘴边:“喝下去。”
季暄怔了下,当即摇头。
夏未离看着他,平静的眼里透出不容拒绝的意味:“我体内有琉璃花,我的血能抑制你的……毒,你想被他们发现吗?”
季暄挣扎良久,终是闭了闭眼,带着苦涩笑意张开嘴。
***
四下一片茫茫白雾。
十夏四下顾盼。这是哪里?她为什么在这里?
记忆里一片混沌,十夏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却又似乎记得几个名字。
“……上神……神君……”她按着脑袋喃喃道:“阿九姐姐……”
是谁?
雾气忽然消失,十夏发现自己悬在半空中,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眼前景象仿佛很清晰,又仿佛隔着水纹。
威严里透着暗色妖冶的大殿,男子高坐在华桌尽头,随意的动作,偏生透出凌然云苍的气势。
“这是一场怎样的盛宴,入席的你可知道?”有点喑哑的声音响在空旷大殿里,玉石撞地般逼人。男子手里转着只琉璃杯,垂下的衣摆在透亮的玉砖上晃出一片摇曳红影。
“知不知又如何,我已经来了。”清冷的声音从大殿口传来,女子逆光而站,身影窈窕而挺直,只是站着便透出股冷意。
“铛”地一声,清脆夺人。琉璃杯被干脆地甩向地上,流光四溢,碎裂成一地幽凉。
“开席!”
男子忽地从桌上跳了下来,衣袖甩开,红色衣摆如风展烈焰,华丽之极的凌厉。
大殿里的华灯从里往外依次亮起,青玉玄璃,转瞬已是灯火通明流光溢彩。
最后一盏壁灯亮起,正正打在女子脸上,映亮了她微垂的眉眼。
十夏骤然瞪大眼,脑海一瞬恢复清明,失声喊道:“阿九姐姐!”
话音还没落下,一阵白雾猛地爆发出来,眼前的大殿和大殿里的男子女子全都不见了,像是忽然被暴雪掩去。
十夏再回过神时,不由被眼前景象震住了。
残垣断壁,尸身横野,血色浸染碎玉。漫漫黄沙席卷天地,断翅的哀鸿凄厉嘶叫,遮天蔽日的暴虐,从中心肆虐而起。
十夏愣愣看着脚边的琉璃碎片,这么眼熟,却不是躺在华美的玉砖上,而是深深插在黄沙里,露着一点不复清透的尖,即将被彻底埋没。
十夏远远看着沙尘中心两个对峙的身影,这场风暴正是他们身上暴动的力量引起的。
肆虐的风暴忽然静止了,漫天的风沙在缓缓凝聚,凝聚成破灭天际的剑阵。隔着这么远,十夏都能感到白衣女子身上的杀气,冰冷无情。
细长的冰剑倏然从黄沙剑阵抽出,寒气碎骨。
电光火石间,破风断影,红衣裂。
冰剑贯穿了红袍男子的胸口,漫天黄沙这一瞬皆在血色里停滞,顷刻间下成一场倾盆沙雨,暴烈而荒凉。
失了生气的红影就在这盛大的沙雨里坠了下去,风声猎猎。
黄沙打在他身上,转眼间耀眼的红色便被彻底淹没,埋在了深深的沙里。
风止云息,日月重现。
天空下是一片苍茫干净的黄沙地,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白衣女子独自立在空中,手里的冰剑化成晶透的水滴,滴滴落在沙上,晕染出一片深色。
女子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但远远看着她的十夏却忽然觉得一阵心痛,她蹲下身,手里紧捏着的琉璃碎片,那是她在琉璃被黄沙彻底淹没前唯一来得及抽出的。
“阿九姐姐,不要难过呀……”她轻喃着。
浓重的白雾再一次漫起,掩去了苍茫沙尘和孤独伫立的女子。
十夏茫然站在白雾里。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看到的都是些什么?她不是应该……和阿九姐姐季翎哥哥他们在船上吗?
阿九姐姐,你在哪里?刚刚那个人,是你吗……
白雾再次退散,一点点显出一个虚无的灰暗世界,像是什么都没有。十夏郁郁地跺脚,她最讨厌这样压抑单调的环境了,感觉整个人都被锁住了,浑身不自在。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
一个人影从完全散去的白雾后显了出来,十夏惊奇地瞪大眼。不是那个白衣的与阿九姐姐很像的人,也不是那个红衣男子,出现在她面前的男子白衣黑发,清冷浅淡的美。
之前的景象都朦胧的隔着层水气,眼前这人却十分清晰。清晰得让十夏觉得有点熟悉,她皱眉揉了揉脑袋,想要平复又一次混沌起来的思绪。
“你是谁?”十夏不客气地问道。
男子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十夏的眼睛,看不出情绪的眼却带着股宁静温柔的压迫。十夏的意识渐渐恍惚起来,视野变得空白,像是被沉在了清芜的水里……
“你想让刚才看到的景象再次发生吗?”清浅的男声在周围萦绕。
十夏下意识摇头。
“如果不那样,两个人都会死。”
十夏怔住了,咬牙:“不会的!”
白衣男子不带情绪地笑了笑,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了十夏的意识里:“若你可以阻止,但要牺牲很多,你愿意吗?”
十夏毫不犹豫地点头。
“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男子俯下身,宽大的白色衣袖拂起飘渺雾气,他在十夏耳边轻轻地说着什么,十夏有些涣散的瞳孔微微睁大。
明亮的光散尽黑暗,身下是柔软的床铺,馥郁的熏香气,恍如隔世。这又是什么地方……
“小丫头,你终于醒了!”
忽然凑过来的脸让十夏一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一掌挥了过去。
季暄灵活地躲开来,悠闲地靠坐在舒适的大椅上,晃着腿道:“鬼丫头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十夏瞪了季暄一眼,忽然手被人轻轻把住,她一眼看过去便愣住了,直直盯着夏未离的脸:“未离姐姐,你的脸……”
季暄脸色一变,忙给十夏使眼色。夏未离虽是专注地把着脉,唇也微微抿了起来。
“你的脸上居然长着一朵花,好神奇!”完全没察觉到季暄暗示的十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眼睛亮晶晶地观察着那朵血色的花。
夏未离没有料到会是这个反应,怔了下,轻轻笑起来。一边的季暄也松了口气,他都忘了十夏的思维与常人不同的。
十夏看着陌生的华丽房间,疑惑问道:“这是哪里?阿九姐姐和季翎哥哥呢?”
季暄咬着新鲜的水果,笑道:“被幽城城主拉去参加庆贺大宴了,要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恭维,还被一堆歌姬围着灌酒,所以机智的我偷偷溜回来了!”
夏未离补充道:“这里是幽城,幽城这两年受水妖之害很深,如今水妖被除的消息传开了,城主为表感谢,为我们举行了庆贺大宴。”
“盛宴……”十夏忽然怔住了,喃喃重复道。
季暄打量着十夏有点奇怪的神情,好奇问道:“刚刚你睡着的时候手一直在动,很难受的样子,叫也叫不醒,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什么了?十夏歪着头使劲回忆着,却只换来一脸深重的茫然,抬眼怔然道:“我不记得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