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九黎怔怔看着眼前的木之莲，没有初见时的青涩，也没有那晚让人心惊的哀绝。眼前人仿佛又恢复成了她所熟悉的秀雅浅淡，濯濯如莲，笑起来也依旧温柔美好，但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的大师姐身上虽有疏离却仍是柔和的，但方才大师姐背着她抬头看月的时候，还有与卖灯人说话的时候，都透着一股冷寂。
“大师姐……这灯上有木叶的气息，你在找什么人吗？”木九黎轻声问。堵在她心里的问题很多，问出口的却是最无关轻重的这个。
木之莲收回划着木九黎发丝的手，沿着白桃灯的灯座弹指一抚，一片木叶符便出现在了她手里，她垂眸淡淡道：“我的确在找一个人，不，一只魔。我以为我在这木叶符上施加的气息能把他引出来，但他比我想的更狡猾。”
木九黎正要说什么，木之莲却止住了她：“小九，不要问我这几年发生了什么，我不会告诉你。”
“大师姐……”
“小九，你为什么会下山来？”木之莲浅笑着。木九黎闷声说着下山的缘由，说到师父要他们去见祭司云夜时，她顿了一下，本来的祭司应该是大师姐的。
“云夜呀，虽然只见过两次，但的确比我胜任祭司之位呢。小九，把你手里的灯给我吧。”
木九黎不解，木之莲垂眸道：“带着这灯，你有可能被那魔盯上的，我不能让你陷入危险。”
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两人望去，原来是卖灯人。
“领主，方才散发出去的那十几盏花灯里，有一盏已经感应到了魔的气息，在南城门那边！”
木九黎微怔，是指那十几盏缠绕着竹叶的花灯么？
木之莲听到这消息后凝起眉，再次温柔摸了摸木九黎的发：“小九，我走了，不用担心我，”顿了顿又看着木九黎的眼，用极轻极轻的声音慢慢的说着：
“小九，人心莫测，永远不要轻易把心交给另一个人。”
言罢便急急离去，卖灯人紧紧跟在她后面。
木九黎看着木之莲的背影，青白之色，淡雅如莲，却透着冰冷的决绝。她怔怔在原地站了会，终于转身沿原路返回。
“咦，还没有与大师姐说完师父让我们下山做什么呢。”
走回到原处时，木九黎只看到了十夏一人。
十夏见到她便焦急地扑了过来：“阿九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季翎和季暄呢？”
“刚才季翎哥哥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就追了出去，一直没回来！暄乌鸦他担心季翎哥哥，让我在这里等你，自己去找了！”
满大街的花灯光华缀成一片，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皆是欢声笑语。
此刻，街上提着花灯的姑娘们纷纷放缓了脚步，微红着脸望着街边的少年，少年站在花灯光影里，一袭藏青，俊美清致，执剑而立的身影英气逼人。姑娘们或明或暗地端详着少年，嗯，怎么看都好看，除了手里那把碍眼的扇子！而且少年垂着头有些失意的样子，偶尔抬头四顾的眼里饱含忧郁，莫非……是在等待心上人？姑娘们表示心深深地伤了……但！如此痴情的美少年岂不是更让人心动！
画面中心的季翎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的满心焦躁已经成了姑娘们眼里的苦等心上人而不得的殷殷翘首哀哀思恋。他低着头，因为抬头看见满大街的人只会让他更头疼，现在的他满脑子都在叫嚣着——回去的路怎么走！
方才季翎在等木九黎时，偶然一转身便看到一个过路人眼里一闪而过的诡异红光，那双眼睛是他这八年里刻骨铭心的记忆，当下季翎便追了出去。
奈何人太多，那人又时左时右拐着弯，不一会就跟丢了。季翎费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随即便意识到自己又回不去了。
再次不死心地抬眼看了看四周，依然没有想找的人。但这次，季翎却听到了两个过路人激动地谈话。
“听说南城门那边有打斗？”
“好像说有妖魔呢！作孽啊！”
季翎瞳孔一紧，当下便向前而去，走了两步又蓦然顿住，别说他没去过南城门，他连南边在哪个鬼方向都不知道！
默然片刻，季翎微微咬了咬牙，一簇火苗从他手里燃起，瞬间这第二把扇子也成了灰烬。然后季翎在第一个女子凑过来时不着痕迹地小退一步，抬眼微笑道：“姑娘，能否带我去南城门？”
***
手里的白桃灯随着急促的步子左右晃动，木之莲一路挑着人少的道迅速到了南城门。
卖灯人抱拳恭声道：“领主，就是这里有那魔的气息。”
木之莲看着面前的安静暗夜，垂眸低语：“这里的人够少了。”
“什么？”卖灯人不解问道，随即惊愕地瞪大眼僵在原地。
只见木之莲手里青光一闪，粗壮的藤蔓骤然拔地而出，从卖灯人脚下抽节而上，一瞬间将卖灯人死死缠住。木之莲腰间的软剑寒光出鞘，青白身影骤然跃起，如掠崖之风直直刺向卖灯人的胸口。
“领主！”卖灯人满脸愕然，连挣扎都没有。剑光凛冽，转眼即至胸前，却在即将刺入的一刻有一瞬的迟疑。
一瞬迟疑，天翻地覆。
卖灯人的脸上骤然勾起邪肆的笑，眼里划过嗜血红光，满身藤蔓瞬间被震得粉碎，红光反咬住剑尖，飞速旋击向木之莲，逼得木之莲急急向后退去。
红光缠绕过的剑身，寸寸碎裂。
险险躲过红光的木之莲在一边站定，手里握着残留的剑柄。
“再快一点你的剑就刺到我了呢！可你还不够狠哦。”调笑般的语气，诡哑的声音饱含邪气。卖灯人身上萦绕起浅浅红光，身形变瘦变长，却如同裹着黑暗般让人看不清。
“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呢？”
“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木之莲冷冷看着他。
“是么？让我猜猜，为了避开人群所以顺着我的话来到这里么？呵，顾虑太多可是会送命的哦……”嘶哑的笑声格外阴邪，他周身的红光隐隐有变强的趋势。木之莲一惊，果断扔掉断剑，手里青光亮起，无数绿藤从两人之间抽生而出，齐齐甩向那人将他死死制住。
青光愈盛，木之莲微微松口气。
忽有阴风拂过藤蔓，被制住的身影骤然消失，下一瞬木之莲后颈上传来阴寒邪气。木之莲头皮一麻，手里的光迅速聚起剑的形状。
“青儿……”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轻唤，嗓音沉和。木之莲睁大眼，神色一瞬迷惘，随即手里的剑光毫不犹豫地狠狠向后刺去。
红光晃过，刺到的只是空气。耳边传来阴哑笑声：“不错不错，迟疑的时间越来越短了。看起来断雪珪不在你身上，那今天就玩到这了！”
气息循远，红影消逝在夜色里。
木之莲眸光一冷，手指一晃出现一片青叶，她迅速向着青叶所指的方向追去。
***
季翎赶到南城门时，一片静谧，什么都没有，除了掉在地上已经残破的白桃灯。
白桃灯……木九黎！季翎呼吸一滞，随即转身向来路冲去。
“公子？”引路的姑娘在身后唤着，却无人理会。
一路冲回街市上，满街繁华花灯与喧哗人声，季翎却只觉得心冷，恍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那个夜晚，站在一片血色和满目尸体里，裹在嗜血红光里的魔影在他耳边嘶声说：“看到了吗？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我要让你看着身边人，一个一个死去！”
嘶哑的声音像是阴邪的诅咒，一个一个死去……一个一个……
毫无方向地乱闯着，季翎不知道该往哪里，只是下意识地四处望着，目光扫过每一个穿白衣的少女，不是，不是，还是不是……
“季翎！”身后忽然响起声音，音色清灵，似晨光射进黑暗。
转身之瞬，噩梦终结。
“季翎？”木九黎怔怔看着眼前紧扣着自己手腕的人，手腕被太过的力道抓得疼痛，但季翎盯着她的眼神却让她忘了挣脱，那双桃花眼里没有笑意，满是沉重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这么多天以来，木九黎在季翎脸上看到过很多神色，但他哪怕是在大笑或怒目时，身上的情绪也总是浅浅淡淡的，像是没有什么能真的触动他。而此刻，是除了八年前初见之外，木九黎第一次在季翎身上感到浓重的情绪，像是打翻了调味瓶，苦辛辣涩全部都有，还带着点释然的甜。
良久，季翎的眼神回复常色，放开木九黎的手，后退一步，嘴角勾起了惯有笑意，垂眸道：“抱歉，迷路太久忽然看到熟人，有点太激动了。”
悄悄将被捏得青紫的手收到背后揉了揉，木九黎看着眼前人似是十分自然的神色，顿了片刻，轻声道：“没事。”
季暄站在几步之外，默然看着季翎。师兄刚才望着九黎姑娘的眼神，他很熟悉，八年前他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师兄也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的。
师兄，刚刚你为什么追出去？追出去后又看到了什么，让你再次露出这样的眼神？
四人又逛了逛，夜色渐深，街上的人也渐少。一路欢腾的十夏率先犯起了困，已没了多少兴致的四人便回了客栈。
一场热闹繁华过后，便是加倍的静谧。
星河散漫，月自朦胧，有风幽幽拂过客栈庭院里的小湖，吹向房檐角挂着的一两盏花灯。
季翎躺在房檐之上，仰望星河高悬，侧首湖光月影，正是惬意之时，身后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惊得他立刻坐起身。
只见屋檐边缘的阴影里倏然冒出一个人头样的东西，人头样的东西还连着一样圆状物体。季翎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诡异的生物，当下便一剑挥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