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知道吴良将会说出什么样的大事,只是一脸好奇的望着他。
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之中,吴良终于张开嘴巴不紧不慢的道:“淮南一带有人恐怕不日将会称帝。”
称帝???
听着这两个字,在场众人皆是面露惊色,接着很快便又变为了疑色。
怎么可能?
就算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割据,汉室朝廷的政令早已起不到太大的约束,以至于献帝刘协这个天子大多数时候也只是挂了个身份。
但这个身份却不是谁想取代便能够取代的。
除非他死了,或是被废了,否则任何人的称帝行为都名不正言不顺,此举只会迎来天下士族的不满,为天下诸侯所不齿,终将成为众失之的,因此这绝对是最愚蠢的行为。
君不见当年董卓虽权倾朝野手握重兵,但只是废少帝而立献帝,便已经引来了诸多诸侯的联合讨伐。
而在场众人更清楚的是。
现在,尤其是淮南一带,绝对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够与当年的董卓比肩,因此若是有人擅自称帝,根本就是在作死。
“淮南一带……”
荀或根据吴良给出的提示沉吟片刻,很快便锁定了一个人物,下意识的问道,“吴太史,你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袁术袁公路吧?”
“正是此人。”
吴良面不改色的道,“我还算出他即将奉传国玉玺建都寿春,建号仲氏,置九江郡为淮南尹,自此便不再是大汉臣民,而是对陛下视而不见的真龙天子。”
这些信息皆来自于吴良所知的真实历史。
此前审问吕布的时候,得知陈宫声称要去向袁术借兵助吕布东山再起,因此独自一人前往淮南,吴良便已经想到了这件事。
确实已经到了时候。
历史上袁术就是在得知献帝逃出长安遭遇李傕、郭汜所部追杀无处安身之后,认为汉室的气数已尽,而他的时机已经到了,于是不久之后便强行奉传国玉玺称帝。
当然,正如众人不肯相信的那般,这的确是一个十分愚蠢的举动。
不久之后便接连遭遇了孙策、吕布、刘备、曹老板等诸多实力的联合攻伐,很快便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不得不写信向自己一直以来都瞧不上的袁绍求救,并答应将帝号归于袁绍,袁绍欣然接受,可惜他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袁绍的救兵频频受阻难以施展。
最终,袁术建立的“仲氏”王朝仅仅只坚持了两年,便已山穷水尽,而袁术最后也呕血斗余而死。
所以吴良比任何人都清楚。
袁术称帝就在近期,而陈宫前往淮南恐怕也并非是为吕布借兵,他只是像其他人一样抛弃了吕布,前去投奔了早已暗中勾连的袁术,也可以说是转进时间前去“朝圣”了。
“……”
见吴良说的如此详尽,众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其实众人心中还有许多驳斥吴良的话,非但刘协、荀或有,就连曹老板、曹纯也有,只是大家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已没有一个人是那种有话便要立刻说出口的直肠子。
他们沉默,只是在消化吴良爆出的“大事”,考虑清楚之后再决定是否开口,如何开口。
尤其是曹老板。
他还在同时思索吴良忽然爆出此事的目的何在。
这件事虽表面上看起来与他今日前来面见刘协的目的并没有丝毫联系,但曹老板有很清楚,吴良不是那种说话不过脑子的人,因此其中一定有他暂时还没有想明白的目的。
然而吴良却并不闲着,接着又对刘协说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天下不可能有两个天子,稍有不慎便是国将不国,到时最难自处的恐怕便是陛下,臣说明此事也是希望陛下提前做好准备,万不可掉以轻心,否则汉室只怕难以为继。”
“这……”
刘协闻言明显有些六神无主,虽然这件事暂时还没有定论,但却的确是一件足以动摇他这天子之位的大事。
而他就算再有心机,也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事。
再加上手中又没有实际兵权,便等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旁的荀或见状,立刻又将话茬接了过去,蹙眉问道:“吴太史,不知此事你究竟有几成把握?”
“若无十成把握,我又怎敢惊动圣驾?”
吴良胸有成竹的反问。
“那么除了夜观星象所看到的预兆,你是否还有其他的证据左证此事?”
荀或又问。
“此事不需要左证,只需稍微等待一些时日,这天大的消息定会天下皆知,而且……请恕小臣直言,如今陛下尚且自顾不暇,自然也顾及不了远在淮南的事情,小臣说出此事虽希望陛下提前做好准备,却也知道陛下根本无力阻止,只能使陛下不日收到消息时不会太过惊讶罢了。”
吴良很不给献帝留面子的说道。
反正献帝也早知道他是曹老板的人,戏志才能够遭遇不测,他肯定也早已上了献帝的暗杀名单……屡次造访于他、这次终于被他在自家捕获的王莽头就是证据。
因此吴良也并不怕说话难听得罪了献帝,如今真心保他的人只有曹老板,坚定不移的站在曹老板这边就对了。
“……”
刘协听到这话则是一脸无奈,因为吴良说的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而荀或却依旧有些微词,正色看向吴良说道:“吴太史,你虽然懂得一些异术,但却从未上过朝堂,需知朝堂乃是议事论政的严肃之地,这种没有根据的无稽之谈并不在议事的范畴之内。”
你说的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这就是荀或想要表达的意思,此刻他虽没有公然站到曹老板的对立面,但对吴良却是已经表现出了一些不太明显的敌意,至少就刚才这一会,他便在句句驳斥与反对吴良,并且看向他的目光一时有些轻视。
这自然越发加深了吴良对的怀疑,只是依旧没有直接的证据。
“荀侍中所言极是。”
吴良却是笑呵呵的施了一礼,又对刘协说道,“陛下,小臣对当今天下局势还有一些不太成熟的看法,希望借此机会向陛下说明,或许能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也正好请荀侍中指点一二。”
“吴太史请说。”
刘协正有些心神不宁,便鬼使神差的准了。
“小臣以为,陛下如今正处于危机四伏的境地,也应提前做好准备。”
吴良接着又道,“此次陛下返回洛阳,途中遭遇西凉军李傕、郭汜所部追击,随行臣子十不存一,若陛下再落入李傕、郭汜手中,汉室定然难以为继。此乃来自西方的第一重威胁。”
“小臣还听说,袁绍曾欲立汉室宗亲刘虞为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不久之前,曹将军还曾将截获袁绍的亲笔密信送与陛下过目,此次陛下返回洛阳,袁绍非但不率兵前来勤王,竟还暗中派人前来刺杀陛下,陛下若是落入袁绍手中,只怕非但皇位不保,性命亦是堪忧。此乃来自北方的第二重威胁。”
“如今小臣又算出袁术不日将于淮南称帝,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天下自然也容不下两个天子,因此袁术一旦称帝,陛下便必将成为袁术的眼中钉肉中刺,陛下一日不死,袁术便一日名不正言不顺。此乃来自南方的第三重威胁。”
“西、北、南……陛下如今已被群狼环伺,落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而谁若是此刻依旧力保陛下,便必将一同承受来自三方的压力,而这三方又皆是各路诸侯之中的佼佼者,难呐……”
说到这里,吴良终是有些不忍的看向了刘协,接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诏书与太史令的印绶,双手捧着言辞凿凿的道:“小臣乃是贪生怕死之徒,因此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准许小臣还乡隐居,给小臣一条生路吧!”
“???”
见吴良竟是如此表现,就连曹老板都吃了一大惊,表示完全搞不清楚这货究竟在做些什么。
曹纯亦是十分意外的看向吴良。
吴太史今天究竟哪里不对劲,句句都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说,行为举止还极为反常……吴太史,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一眨眼,我立即命虎豹骑救你。
“这……”
刘协更是彻底被吴良搞迷湖了,整个人变得心神不宁。
照吴良这么说,他的前途完全就是一片黑暗,而且随时朝不保夕,如果没有一方势力力保他,他已是必死无疑的死局。
“请陛下恩准!”
吴良再次拱起手来恳求,说着话,他还又看向了曹老板,正色说道,“将军,你对小人有知遇之恩,小人永远不会忘记,如今将军虽已有了傲视群雄的资本,但袁术一旦称帝,而将军还将陛下奉为正主的话,那么环伺陛下的群狼,便也是环伺于你的群狼,同时面对三方强敌,将军的处境同样十分危险。”
“不知你对此有何见解?”
曹老板似乎略微意会到了吴良的计谋,于是配合着他说道。
“小人以为,将军应尽快将陛下与随行的臣工送回雒阳,若是将军想要尽忠,大可以出资为陛下修缮雒阳皇宫,为陛下送去衣食补给,却万万不能将陛下继续留在自己身边,更不能轻易出兵力保,非但如此,还应尽量与陛下划清关系。”
吴良继续说道,“如此将军才能够在这乱局之中保存实力潜心壮大,待有朝一日将军足够强大,有能力尽数铲除这些逆贼之时,再命人寻找流落在外的汉室宗亲重建大汉亦是不迟,如此亦是为大汉尽忠,为百姓请命,算是曲线救国的卧薪尝胆之计,小人认为怎么也强过以卵击石的愚忠。”
“那陛下……”
曹老板此刻终于完全明白了吴良的意图,原来这竟是一招以退为进的妙计,于是立刻面露为难之色更加配合的道。
现在刘协最怕什么?
最怕的就是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势力拥护他,曹老板直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此前刚到安邑时的情景,那时刘协与随行的贵人、宦官、臣工几乎已经到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程度,吃的都是些十分粗糙的粟米粥,一碗粥便能够吐出十几颗石子。
直到曹老板到达之后,才终于为他提供了充足的物资,刘协与随行的贵人、宦官、臣工才终于吃上了细粮。
也正是因为有曹老板大军镇场,已经因为争夺权力而出现不和的董承、杨奉、韩暹等勤王部队才不得不消停了下来,使得刘协终于过上了比较安稳的日子。
可以说,刘协现在能够享受的一切,都来源于曹老板,虽然曹老板也是心怀鬼胎,但真正不希望刘协出什么意外的,也是曹老板。
此事历史上已有公论。
有不少历史研究者都认同这个事实:曹老板一生对不住的人不计其数,却唯独不包括献帝刘协。
该不会有人当真以为刘协是什么天命所归,光凭一个天子名头,就能让天下群雄臣服,拱手让出权柄,否则就是不忠反贼吧?
袁绍不会!
袁术不会!
李傕、郭汜之流更不会!
他们非但不会,还巴不得刘协快些死去,如此他们才可名正言顺的实现自己的宏图大业。
而目前除了这三方势力,也就只剩下曹老板还有些实力,还需要刘协,还想让他活着,想要借他的天子招牌做一些事情。
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曹老板前往安邑将几乎已经沦为乞丐的刘协接了回来,不但让他衣食丰裕,还给他重新搭建了一个朝廷的架子,便不会有后来那些对刘协完全漠视的各路诸侯名义上继续臣服朝廷,更不会有人前来进贡,使得他继续享有天子的威严。
若非曹老板,刘协非但无法享有这些,恐怕根本就不可能像史书中那般享天年、终考命。
所以刘协与曹老板之间的关系,本就应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和则共赢,分则两伤。
可惜曹老板明白,刘协却还并不明白。
吴良则正在想办法教刘协尽快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