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走进屋子。
吴良立刻看到了极为血腥的一幕,只见屋内墙上与榻上到处都是喷射的斑驳血迹,地上也留有一大滩已经出现干涸迹象的黑色血迹。
而在地上这一大滩血迹之中,一具无头男尸正伏倒在地。
“这是戏志才?”
吴良不由的心生怀疑。
如果是普通的凶杀,只需致死即可,并没有必要带走受害者的头颅,除非那头颅还有其他的作用,又或是在掩盖什么重要的信息。
与此同时,吴良想起了庸丘县发现的那具无头女尸。
同样都被取走了头颅,两者之间会不会存在什么联系?
另外。
取走头颅其实也是一种混淆受害者身份的手段,毕竟从古到今,脸孔都是辨别死者身份的重要线索,尤其是在医学水平并不发达的汉末,没有DNA比对,也没有指纹库,如果不是特别亲近的人,恐怕很难立刻辨别死者的身份。
不过再走近一些细细查看。
吴良很快便又暂时排除掉了这具无头男尸与庸丘那具无头女尸之间存在联系的可能,因为这具男尸脖颈上的伤口十分平整,明显是利器切割或噼砍所致。
而那具女尸则是纯粹的撕裂伤口,两者虽然同样失去了头颅,但遭遇的手段明显不同。
除此之外。
吴良还在这具无头男尸的背部发现了其他的伤口,这显然是刀剑一类的力气捅刺出来的伤口,并且其中有两处伤口的位置亦是十分致命……
正当吴良打算将这具尸首翻过来查看的时候,曹老板也跟着走了进来。
此刻曹老板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声音沉沉的问道:“有才,你可看出什么了么?”
“明公,臣认为眼下应立刻先将戏军师的家卷请来协助确认这具尸首的身份,如此才能确定这无头尸首究竟是不是戏军师。”
吴良施礼说道。
“我已命人前去请了,不过请他们过来却并非为了辨认尸首,而是为了抚恤他们。”
曹老板微微颔首,说道,“这具尸首的身份你不必有所怀疑,在你来之前我已细细看过,这绝对是志才的尸首,他的左臂处共有三处娘胎里带来的胎记,我曾见过,因此绝不会认错。”
“……”
吴良闻言心中微禀。
戏志才真的死了,而且是以如此凄惨的方式……在这之前,吴良其实还有那么点侥幸心理,他与戏志才虽然谈不上有什么身后的情谊,但对于这个史书记载甚少的智者,吴良心中多少还是有那么点敬重的,自是不愿他就这么轻易死去。
人不就是这么回事嘛。
哪怕一个平日里见了面总能打声招呼的邻居某天忽然死了,大多数人的心里亦是会有些别扭与惋惜。
“我叫你过来,便是希望你能够尽快助我查明行凶之人,志才早年随我出生入死,如今我能有今日的光景,他立下了汗马功劳,若是不能替他手刃仇家复仇雪恨,并将他的头颅寻回留个全尸,我枉为人主!”
曹老板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情绪才终于有了一些波动,非但语气变得极重,眼圈亦是泛起了不太明显的红晕。
“臣明白,臣定当竭尽全力追查真凶。”
吴良拱手说道。
“我信你,上回你能够救出子脩与安民,足见你手段过人……”
说着话,曹老板竟从腰间解下随身玉佩交到了吴良手中,正色说道,“即日起,无论是曹营诸将,还是朝廷百官,哪怕是献帝刘协,你皆可凭此佩询问追查,若有人敢从中阻挠违抗,便是视同违抗军令,你只需将名字报我,我自会处置。”
“诺。”
吴良接过来小心收好。
曹老板此刻等于给了他一把尚方宝剑,不过他手里没有兵权,而曹老板如今的局势也并未完全稳定,因此先斩后奏的权力肯定是难以实现的,所以若是有人阻挠违抗,最好的处理方式还是由曹老板亲自出面解决,杀人也得曹老板亲自下令。
如此沉吟了一下,吴良又拱手问道:“明公,我尚有一事不解,戏军师本身便有些武艺,寻常人要刺杀他几乎不可能不发出任何动静,而现场的情况看来此处也的确有打斗的痕迹,这就奇怪了……戏军师平日里都有卫士守护,除非那刺客将那些卫士也全部一并杀死,否则便绝不可能不惊动明公麾下的兵马全身而退,而我看这房内血迹的干涸程度,戏军师应是被刺死后过了一段时间才被发现,明公亦是不久前才来到此处,并第一时间便将我叫了过来吧?因此臣需要知道,这些卫士如今身在何处,若他们还活着,臣需要亲自向他们询问一下当时的情况。”
“那些卫士已被我悉数拿下,如今正在严刑拷打,我教人带你过去。”
戏志才的卫士们显然安然无恙,而曹老板也已经从他们口中得到了第一手信息,只是这些信息难以令他满意,所以才会严刑拷打。
“多谢明公。”
吴良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一同从房内出来。
曹纯依旧在院子里守着,此时他的身边已经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欠了吴良黄金至今仍未归还的陈留太守程昱;另一个便是被曹老板称作“王左之才”的荀或。
吴良前几日便已得到了消息。
如今程昱官职未变。
而荀或则在曹老板带着献帝到达陈留郡城的第三天便赶了过来,随后曹老板上表献帝下诏,将其升为侍中。
这个“侍中”其实很有讲究,乃是正规官职外的加官之一,侍从皇帝左右,出入宫廷,与闻朝政,说是皇帝最为亲近的官员也不为过,等同于后世的最高秘书长。
因此曹老板上表教献帝下诏将荀或升为侍中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他这摆明了就是派荀或去监视献帝。
不过此事是否明知便又两说了,曹老板不是先知,这么做自然无可厚非,毕竟荀或此前可是为曹老板做了许多事情的,非但为他推荐了戏志才、荀攸、陈群等等人才,还在吕布、张邈等人反叛的时候为曹老板守住了兖州最后三县,如此曹老板才有了绝地翻盘的机会。
而在史料中,戏志才死后,荀或便将为曹老板推荐来另外一位鬼才谋士——郭嘉。
因此曹老板对荀或的信任,绝对不亚于吴良与戏志才。
只是到了后来,曹老板与荀或之间最终还是出现了分歧与矛盾,尤其当曹老板独掌大权欲进魏公的时候,荀或竟公然表示反对,使得曹老板心中不满。
也就在那不久之后,曹老板将荀或外派到了军中,并将他留在军中不得入朝,荀或很快便忧虑而死。
而《魏氏春秋》中则还有另外一种说法:
曹老板将荀或外派到了军中之后,派人赠送食物给荀或,荀或打开食器,见器中空无一物,于是便明白了曹老板的意思,因此被迫服毒自尽。
总之。
在许多人眼中,荀或都是曹老板崛起过程中不可忽视的功臣,并且是首要功臣之一。
因此荀或最终落得一个如此凄惨的下场,多多少少令人们有些惋惜,认为曹老板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不过吴良却并不这么认为。
这是残酷的政治斗争,当曹老板欲进魏公而荀或公开反对的时候,二人便等于已经站在了对立面,虽然尚不确定荀或为何会发生如此转变,但政治斗争本就没有对错,只有你死我活,只能说曹老板技高一筹,而荀或有些不自量力。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接下来最近将会发生的事情则应该是,曹老板应该又要教荀或给他推荐人才了,而只要历史轨迹不变,接下来要来替代戏志才的人定是鬼才郭嘉。
只不过郭嘉也是个短命鬼……
“见过荀侍中,见过程太守。”
见到二人,吴良主动施礼。
“见过吴太史。”
二人连忙还了一礼,接着又一脸担忧的看向曹老板,犹豫着开口问道:“明公,不知情况如何……”
“此事我暂时全权交给了有才来办。”
曹老板并未与他们多说什么,只是面色阴沉的道。
“若吴太史来办此事,只要能够起一次乩,便定可将那真凶寻找出来,戏军师为明公立下了汗马功劳,若是寻得那真凶,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荀或当即义愤填膺的道,接着又对吴良拜道,“吴太史,拜托了!”
伴随着荀或抬袖施礼,独特的香气扑鼻而来,吴良觉得鼻子有些发痒,却也只能忍住道:“我这起乩之术时灵时不灵,未必能够派的上用场,不过戏军师与我亦是莫逆之交,我自当尽力而为。”
“吴太史若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地方,差人来知会一声便是,程某自当全力以赴。”
程昱亦是连忙对吴良表态道。
“多谢。”
吴良微微颔首。
……
如此在几名曹老板亲兵的带领下。
吴良径直来到不远处曹老板暂住的府上,刚一进后院,吴良便听到了凄惨的叫声,似是进入了刑部。
“请吴太史先在此处稍候,我进去了向长公子通报一声。”
一名亲兵小心对吴良说道,而后便独自一人走上前去,进入了后院中的一处独立的平房。
不久之后。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乃是曹昂。
“呼哧——呼哧——”
曹昂气喘吁吁,脸上与鬓角都是汗水,似是刚在做什么体力活,见到吴良,他连忙用袖子十分豪放擦了一把汗,这才快步迎上:“有才贤弟,你可算来了,我方才正在审问戏军师的卫士。”
“见过子脩兄,不知可曾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吴良还了一礼,开口问道。
“我已生生打断了三条鞭子,却还不曾问出。”
曹昂喘了口气,道,“这些卫士只说戏军师念他们最近出征吃了不少苦,又逢佳节之际,因此特许他们昨夜畅饮放松,他们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因此不曾听到任何动静,一直到今日醒来之后前去查看,才知戏军师已经遇害。”
“谁是第一个发现戏军师遇害的人?可曾重点审问?”
吴良又问。
“问过了,如今那人已被我打的奄奄一息,看着就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却依旧不曾问出什么来。”
曹昂无奈摇头。
其实不论此事究竟与这些卫士有没有关系,他们都已经是一个死人,吴良清楚曹老板究竟有多看重戏志才,而戏志才却在这些卫士的护卫之下被人斩首,哪怕真是戏志才给他们放的假,他们也照样难辞其咎,必将成为曹老板发泄情绪的突破口。
“……”
吴良陷入了沉默。
他首先在心中做了一个假设,假设真是戏志才给他们放的假……其实这种可能性很大,毕竟就算这些卫士中有人是二五仔,也不可能全员都是二五仔,因此口径很难如此统一。
那么便应是有两种可能:
一自然是这些卫士之中有人出卖了戏志才,将昨夜戏志才府上疏于防范的情况透露给了行凶者,给了行凶者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的机会;
二则是戏志才自误,或许他给这些卫士放假,便是为了将他们支开,私底下见什么人,不成想最终却遭那人杀害。
另外。
斩去戏志才头颅这个细节,却又令吴良质疑凶手的目的。
他怀疑凶手这么做,并非是戏志才的头颅对他有什么大用,而可能是听说了近日庸丘发生的无头女尸桉,因此刻意模彷试图转移视线。
只不过听说归听说,终归还是没有详细了解过无头女尸桉的细节,因此并不能做到完美复刻,自然也无法混淆他的视听。
“有才贤弟,你也进去问问?”
曹昂见吴良不说话,于是又将手中的鞭子递了过来,正色说道。
自打上次与曹禀一起被吴良救出,曹昂便已经信了吴良的邪,再加上曾听曹禀说过吴良审问时犯人时的“可怕手段”,他觉得这种事吴良做起来一定比他得心应手。
吴良低头看了那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鞭子,连连摆手:“请子脩兄快快将此物收起,小弟见不得这等凶器,小弟向来以理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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