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颗人头将火把丢入那辆盛放着黑火药铜罐的马车的那一刻,吴良的心便已经沉到了谷底。
这些黑火药铜罐乃是吴良亲手制作。
他自然是对点燃到引爆的时间了如指掌,处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他设计的平均时间大概在3秒钟左右,误差则不会超过1秒。
即是说。
最快的情况下,2秒钟这些黑火药铜罐便发生爆炸,而且是连锁爆炸。
而在这2秒钟的时间之内, 白菁菁与甄宓就算能够从马车里面出来,也定然来不及逃跑,一样需要承受这场爆炸的伤害。
甚至离开了马车,她们还将更容易受到的铜罐碎片的伤害,说不定反倒更加危险!
“回去!”
典韦一边向白菁菁与甄宓所在的马车狂奔,一边更加大声的对二人嘶吼, 他似乎有着自己的想法。
“什么?”
白菁菁与甄宓显然还不知道她们现在的处境, 因此也不明白典韦的意图。
方才他还在教她们下车, 结果才一晃神的功夫,为何又忽然教她们回去,他究竟是在做什么,为何如此摇摆不定?
与此同时。
白菁菁与甄宓还下意识的看向了跟在典韦身后奔来的吴良。
吴良与典韦之间还有一大段距离,再加上两者体格不同,同样都是狂奔,他根本就跟不上典韦,两者之间的距离还在进一步变远。
“回去!”
吴良心知自己肯定是赶不及了,不过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典韦,典韦虽然没有他无耻狡诈,但亦是粗中有细的人,他教白菁菁与甄宓回去,心中定是已经有了计划,这点默契他还是有的,不过临了他还是又补充了一句,“把‘金刚伞’扔出来,接着便安稳坐下牢牢抓好马车, 不要轻举妄动!”
“金刚伞”就放在马车之中, 现在不是下墓,他自然没有随身携带。
而“金刚伞”在面对爆炸的时候,应该是可以起到一定的防御作用的,最起码可以抵消掉一部分铜罐碎片造成的伤害。
此刻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力。
面对此刻的情况,他竟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及时赶去救援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菁菁、甄宓与典韦置身于危险之中。
更重要的是。
他现在面临的其实还是一个没有办法做出抉择的选择题:
一边是白菁菁与甄宓;
一边是典韦。
从及时止损的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的话。
现在应该喝住典韦才是,而不是眼睁睁看着身处险境的人从两个变成三个,何况典韦今夜还被凶煞之气遮住了七窍,本就是最为凶险的时候,最不应该以身犯险的便是典韦。
但要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白菁菁与甄宓遇险而选择及时止损,他也同样做不到。
尽管其实现在以身犯险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典韦,他也依旧将典韦的行为视作是他自己最后的挣扎与努力……
这无关私心。
吴良并未慷他人之慨,他更希望现在身处典韦那个位置的人是自己,可是这种情况下并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他没办法做选择,也没有机会做出选择。
尽管这样可能会使结果变得更加糟糕,他也只能“自私”的默许了典韦的行为。
因为人世间就是有些事情, 是不能去计算损失与利益的,现在他面对的根本就不是2+1=3的数学题, 而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与义。
甚至以他对典韦的了解。
他现在哪怕出言阻止典韦, 典韦也一定会违抗他的命令,执意继续去做这件事,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好!”
见吴良亦是这个意思,白菁菁与甄宓虽然依旧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立刻又退回到了马车之中。
紧接着那把“金刚伞”便从马车的车窗中扔了出来。
与此同时。
典韦已经冲到了马车旁边。
此刻马车上并未套马匹,进入军营之后,马匹便全都被解了下来喂过水草之后赶入马厩歇息,如此恢复了体力与精神,明日才能继续拉车。
“!!!”
吴良却是更加目眦欲裂,心脏几乎都忘记了跳动。
自那火把被丢入马车之后的每一毫秒,对于吴良来说都是莫大的煎熬,他甚至能够听到那些黑火药铜罐的引线被点燃之后“滋滋”作响的声音,爆炸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没有人能够阻止。
“……”
在场的所有人亦是全都屏住了呼吸。
大部分曹军兵士并未见识过黑火药的威力,虽然并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今夜发生的一切已经足够令他们应接不暇,他们又怎会察觉不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更加可怕的事情呢?
而献帝、宦官、皇室女眷与羽林护卫则是正在捂着耳朵下意识的向后退却。
他们不敢去看接下来的画面。
却又忍不住不去看。
那是他们此生见过的最绚烂的火焰,同时却也是他们此生见过的最可怕的火焰,此前城内那如同炼狱一般的血腥场面,与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作呕的肉香气,仍旧历历在目,永生都无法忘怀。
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
“嘿!”
典韦一把抓住了白菁菁与甄宓所在的那辆马车的车辕。
直到现在他很非常清醒,只有白菁菁与甄宓所在的这辆马车是厢体马车,而那辆放置了黑火药铜罐的马车则只是一辆板车。
即是说,他可以用十分暴力的方式将这辆厢体马车与白菁菁、甄宓一同转移出去。
但若要用相同的方式去转移那辆放置了黑火药铜罐的马车,则只会令那些黑火药铜罐散落下来,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下一刻。
“啊——!”
典韦浑身上下青筋暴起,发出一声嘶吼般的咆哮之后,竟直接抓着车辕将那辆马车抬离了地面。
“哗——!”
曹军中顿时传来一片惊呼。
这个时代的马车为了结实耐用,除了会使用分量很足的实心木来打制车身之外,马车的轮轴还会使用更加沉重的金属。
再加上上面还坐着白菁菁与甄宓二人。
整俩马车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几百斤,最重要的是,这个时代的人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杠杆原理”(其实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墨子便已经留下了相关原理的书籍,只是不叫杠杆原理,同时也因为文化垄断的关系,大部分人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些教育),但他们都是做过体力活的人,很清楚怎么样省力,怎么样费力。
似典韦这种抬举方式,肯定是“费力杠杆”,他们在实践中亦是知道想要以这样的方式抬起那重达数百斤甚至可能更重的马车究竟有多困难。
那可是一人之力啊!
然而此时此刻。
典韦却来不及享受众人的惊呼与膜拜。
紧接着他的腰部已经开始持续发力,身子扭动的同时,那辆马车亦是被他抡圆了甩动起来,如此旋转了半圈。
“唰!”
典韦猛然松开了手。
接着那辆马车便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径直向几丈之外的一处营帐飞了过去。
“白菁菁与甄宓有救了!”
吴良精神一振,不愧是典韦,他在如此情形之下,竟还记得利用那座营帐来缓冲掉马车飞去的撞击力,使得白菁菁与甄宓尽量少受伤害!
“可是典韦……”
吴良的心脏却依旧不会跳动,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黑火药铜罐恐怕也立刻就要……
“金刚伞!典韦,金刚伞!”
吴良焦急的冲典韦大声咆哮,若是能够及时打开金刚伞护住全身,或许便还有可能挡掉爆炸造成的致命伤,而只要典韦不曾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便还有将其救回来的办法!
“公子……”
也不知道究竟听清楚了吴良的咆哮没有,将那辆马车抛出去后,典韦终于得空回过身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他此刻竟呲开牙露出了坦然的笑容,似乎还有什么想对吴良诉说。
下一秒。
典韦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接着光点迅速扩散,刹那间整个夜空都被照的通亮。
“轰——轰轰——轰轰轰!”
接连不断的惊雷之声延绵不绝。
所有人都被震聋了耳朵。
所有人都被晃瞎了眼睛。
吴良亦是如此。
尽管他拼命睁着眼睛,但自那光点迅速扩散开来的瞬间,他便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眼睛里面只有一片空白。
而他的耳朵里面,亦是已经开始“嘤嘤”作响。
饶是如此。
“金刚伞!快撑开金刚伞啊!快啊典韦!!!”
吴良依旧歇斯底里的咆哮着,他连自己的声音都无法听到,但他却希望典韦能够听到他的声音,能够及时撑开金刚伞,能够抵御住那身后的爆炸。
缺条胳膊,没有问题!
少一条腿,也没有问题!
甚至少了半个身子,都没有问题!
只要留下一口气!
就一口气!
吴良在心中疯狂的祈祷,只要还给典韦留下一口气,他便会将所有的汗青都用在他身上,哪怕竭泽而渔将那具汗尸捣成肉酱只为多挤压出一丁点汗青,他也在所不惜!
刘彭祖墓中那只被斩去了半个脑袋的穿山甲能活。
他便相信自己也一定能够将典韦救回来!
……
几秒钟之后。
吴良的视力终于恢复了一些,耳朵里面依旧在“嘤嘤”作响,他立刻睁大了眼睛寻找典韦的踪迹。
现场一片狼藉,除了白菁菁与甄宓所在的那辆马车。
剩下的马车已经全都变成了一地碎片,甚至就连两个距离稍近一些的营帐都被掀了起来,营帐的厚麻布正在冒着火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吴良看到了“金刚伞”。
此刻“金刚伞”正处于撑开的状态,精钢打造的伞面应是承受了巨大的冲击,有些地方已经不再平整,匪夷所思的扭曲着,使得其看起来应是已经不能再正常使用。
然而看到这样的“金刚伞”。
吴良揪着的心却是略微放松了那么一丢丢。
这证明在最后一刻,典韦到底还是打开了“金刚伞”,而只要有“金刚伞”遮挡,典韦便最起码应该不会被黑火药的力量撕成碎片。
而在距离“金刚伞”大约一丈远的地方。
吴良终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典韦。
此刻他正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生死未卜。
“典韦!”
吴良立刻冲了上去,使足了力气加上紧接着赶来的杨万里协助才将沉重的典韦翻转过来。
此刻典韦的口腔、鼻腔、眼睛与耳朵里面都有鲜血溢出,一条左臂亦是软踏踏的垂着,里面的骨骼显然已经寸寸断裂,显然此前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压力。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吴良第一时间伸手去探典韦的鼻息。
还有呼吸!
只是非常微弱,情况并不容乐观。
“快!快!快!快!在哪!快!……”
吴良语无伦次的在身上摸索,嘴唇与双手都颤抖的十分厉害。
“公子……”
旁边的杨万里与随后赶来的瓬人军众人均是不知所措,他们从未见过这种状态的吴良,不知该如何劝他,也不知现在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白菁菁与甄宓也已经从倾倒的马车里面爬了出来。
她们二人身上均有一些擦伤,不过都只是些不起眼的皮外伤,不需要有所担心,因此她们也是立刻赶了过来。
“在你的衣裳里面的右侧布袋中,与那两味香放在一起。”
白菁菁与吴良心有灵犀,连忙指出了他平时放置“汗青”的位置。
“哦,对对对!在这里,在这里!”
吴良喘着粗气,慌慌张张的摸索着衣裳里面的布袋,但两只颤抖的手却有些不听使唤,最后他竟十分恼怒的用力一扯,将整个布袋扯了出来,“嘶啦”一声将其撕了个粉碎,里面的几个小瓶罐散落在了地上。
吴良连忙拿起那个盛放汗青的小瓶子,拔掉塞子便往典韦身上倾倒。
尽管他也不知道该涂在什么地方,因为典韦的身上根本看不出明显的外伤,除了那条软踏踏有些扭曲的左臂。
但此刻吴良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