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三十,除夕。
武康迎来穿越首个春节,除了思念老爹,也没觉得孤单,融入唐朝生活了。
这里习俗和后世相仿,从廿三祭灶神开始,一直忙的年二十九,杀猪宰羊准备过新年,贴桃符发压岁钱等。桃符为春联前身,长六寸宽三寸,上书神荼、郁垒二门神。
廿七、廿八两天,武康和二代们商议,给所有店铺员工,发年终奖和春节福利。年终奖多领一月薪水,春节福利是两斗米。二代们欣然同意,员工更是喜气翻天。
廿九早上,武康穿御赐绯袍,腰挂银鱼袋,套牛车拉礼物,拜访刺史、别驾、长史、司马,名义是下属给上司拜年。其余五曹参军家也去,名义是晚辈、长辈。中午时分,司法三卫头目给自己拜年,客套勉励几句,打发他们离开。
年三十没什么事,把时间交给九娘,白天陪她逛街游玩,晚上去看傩戏。两人兴致很浓,傩戏场面雄伟壮观,二十四人为一组、六人一列排开,类似后世乐队合唱团。
乐队指挥称“方相氏”,手里倒没拿指挥棒;负责领唱的叫“唱帅”;四十架大鼓,四十名鼓手,十人为一组。
鼓声震天,歌声嘹亮,再加吃瓜群众呐喊,比任何大合唱都震撼。合唱同时,太卜令、巫师等神棍负责驱鬼,做法事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除夕夜也是相亲夜,广大男同胞福利夜。大唐民风开放,男人没处女情结,贞洁是个什么玩意儿?婚前男女关系,乱的一塌糊涂。婺州冬天不冷,妹子打扮的花枝招展,不停寻觅猎艳目标,一旦找到送出鸳鸯香囊。
如果香囊绣鸳鸯,把表示妹子看上了你,想和你结婚或试婚。如果你没成亲,也看上了妹子,找个僻静地方谈婚论嫁。或者先同居试婚,不合适就散伙,合适就三书六礼。
唐朝有自由恋爱,在封建社会很奇葩。《永徽律》之《户婚》:子女未征得家长同意,已经建立婚姻关系的,法律予以认可。只有未成年子女,且不从尊长才算违律。这条儿法律,为自由择配开绿灯。
如果香囊只绣鸯,那就是野鸳鸯,表示妹子想和你约。你看妹子顺眼,就收下荷包,去做露水夫妻吧。各阶层的妹子,审美观念不同,千金小姐喜白面书生,小家碧玉喜彪形大汉。
特别在地方,壮汉更是抢手货,有力气才能干农活,家里日子才会红火。武康一米八三,虎背熊腰彪悍无比,识文断字会武术,年仅十八岁,官居司法参军事,正八品高官,当之无愧婺州老公。
再加深红绯袍,四品大员才有资格穿,还是皇帝钦赐的,妥妥除夕夜焦点。不断有妹子跑过来,送出各种香囊,两种款式都有。武康微笑着,婉言谢绝她们。不是他品德高尚,腰被九娘掐肿了,心中异常郁闷,你掐她们多好,掐我干啥?
亥时两刻,傩戏结束,武康脱离苦海。一手握横刀柄,一手拉着九娘,离开衙门校场,送她回刺史府。到大门口停下,九娘忽然抱住他胳膊,仰着脸可怜兮兮撒娇:“明天大年初一,咱们去飞吧。”
武康瞬间苦脸,自从上次借三角滑翔翼逃生,她就迷恋上这种运动,找婺州最好工匠,重新打造更大、更精美的,三天前刚完工。连着三天软磨硬泡,想要再次飞天。
作死啊!武康头摇成拨浪鼓,说老掉牙的话:“那是危险运动,从山顶跳下,万一飞不起来,就是灭顶之灾。我觉得吧,你在家绣花,要不咱去逛街...这样吧,只要不玩滑翔机,我向你保证,不再有别的女人,怎么样?”
九娘嘻嘻一乐,阴阳怪气儿道:“玩不玩滑翔翼,你都不能有狐狸精。就这样说定了,明天去城南枯荣山,试飞新滑翔翼。哎呀别瞪眼啦,赶紧去衙门守岁,晚了耶耶又要骂你,快去快去。”
赶苍蝇似的,武康恨的牙根儿疼,苦着脸答应。等崔府大门关上,胡同里窜出四黑衣人,腰里都别着家伙,是公司给自己配的保镖。挥手示意他们免礼,转身向州衙走去。
所谓的守岁,就是除夕晚上,阖家团圆吃年夜饭,围在一起唠嗑,熬过凌晨零点,北方又称熬年夜。远在长安的李九,会邀请文武百官,在皇宫开茶话会。各州有样学样,领导班子集聚衙门,熬过凌晨各回各家。
路上再次成为焦点,四个杀气腾腾保镖护着,妹子不敢过来勾搭,可怜巴巴行注目礼。回到州衙二堂,同僚们已经到齐,武康赶紧告罪,回到自己榻盘膝而坐。
老崔一声令下,今天没官职,没长辈晚辈,尽情愉快玩耍吧。气氛很快热烈,众人畅所欲言,天南海北侃大山。他们都是长辈,武康敬完一轮酒,听他们谈论文学,听他们吟诗作赋,听的云里雾里,不时惹来众人奚落。
好容易熬过凌晨,大佬们各回各家,武康送崔义玄,俩保镖开路,俩保镖断后。老崔瞥了眼保镖,背着手说:“你的安保公...公司很不错,收拢地痞无赖,婺州治安随之清明,市民非常满意。”
武康谦卑道:“全靠崔公栽培,武康不敢居功。有一件事,九娘明天非玩滑翔翼,我劝不住,您劝劝她吧,那种运动实在太危险,我不想任何潜在危险,威胁她的安全。”
崔义玄瞟他一眼,怡然自得道:“二郎啊,初三让赵别驾过来,行问名礼。你父母找不到,婚事由我做主,最迟今年八月,你们把婚事办了,我也了一桩心愿。”
八月份儿?有点急啊!武康斟酌片刻,说道:“一切单凭崔公吩咐,但是...九娘才十四,过早成亲对身体不好。我原来计划,等她十六、十七,再举行婚礼。”
“老夫等不及”,崔义玄心情不错,轻叹口气说:“老夫今年六十,没多少时日了。六个女儿中,最疼的就是九娘,我尊重她的意愿,更不想她受任何委屈。二郎,如果九娘受委屈,你将永远失去她。”
这是老丈人训话,必须装孙子,武康赶紧立誓,表示今生不离不弃。老崔很满意,捋着胡子说:“老夫活了大半辈子,看人眼光很准,你很有前途。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包容九娘脾气,对她言听计从,且出于真心。把九娘交给你,老夫放心!”
“承蒙崔公错爱,武康感激不尽”,武康姿态摆到最低,再次一躬到底。
崔义玄轻拍他肩膀,鼓励道:“好好干,老夫致仕之前,会安排好你。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玩滑翔翼,回去睡吧。不用让保镖跟,在婺州地界,没人敢袭击老夫。”
看着夜色中背影,武康久久不能回神,老爷子心太大了,竟同意九娘玩滑翔翼。一时间无言以对,冲保镖挥手,示意他们暗自保护。保镖会意,很快消失夜幕里。
查看四周环境,摁开腰刀绷簧,转身回家。老崔说的问名礼,即男方托媒人,到女方家,询问女方闺名,生辰八字。取回庚贴后,找算命先生卜吉合八字。如果八字相合,进行下一步;如果八字相冲,就去砍了算命先生。
想到结婚,有了恶趣味儿,唐朝不仅是男穿越首选,也是女穿越家向往的。首先结婚自由,其次女方可提离婚。《户婚》有规定,如果夫妻双方感情不和,可以自愿离异,就是所谓的“和离”。
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回到家中,卧室灯还亮着,如烟写字台前看文件。武康瞟了眼,是店里的账册,随手合起笑道:“大过年的,不要搞这些,过完年找账房先生吧,你这样太辛苦。”
如烟摇头说道:“让外人管账,奴奴不放心。郎君又喝酒了,赶紧躺床上歇歇,奴奴让小翠拿醒酒茶。”
武康晃晃昏沉脑袋,解下腰刀丢在床头,脱外衣躺在床上,没等醒酒茶过来,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又在迷糊中,被九娘叫醒,小丫头兴致太高,拉着他就往外走。
看着牛车上的滑翔翼,瞬间觉得生无可恋,也觉的自己这辈子完了。别的妹子喜欢诗词歌赋,这位喜欢法律;别的妹子喜欢猫咪,这位喜欢老虎;别的妹子喜欢绣花,这位喜欢滑翔翼,还有比这更女汉子的吗?
心情相当郁闷,坐上豪华马车,气呼呼假寐,不搭理这姑奶奶。九娘也不生气,招呼司机开车,往他腿上一坐,脑袋在他胸膛蹭几下,也闭眼假寐。岂有此理,也不安慰我?武康彻底没了脾气。
一路颠簸,再加昨天没睡好,渐渐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又是迷迷糊糊间,听到保镖呵斥,女人啜泣,以及男人怒吼。瞬间睁眼,马车已经停下,保镖依旧呵斥:“兀那妇人,此乃司法武参军车驾,速速闪开路。”
车外很快安静,几秒钟后,竟传来女人喊冤:“民妇冤枉,求武公主持公道,民妇冤枉啊!”
牵涉到公事,保镖不敢呵斥,只剩妇人喊冤,以及男人喝骂。武康有些懵,这大过年的,衙门都放假了,喊什么冤啊?本想吩咐保镖打发,突然想到什么,看向九娘贱笑道:“下车问案,继续去枯荣山,请娘子二选一!”
九娘白他一眼,哼哼道:“当然问案啦!滑翔翼在,枯荣山也在,时间多的是。外面妇人哭的伤心,一定有大冤屈,咱今天不飞了,赶紧去问案。”
“遵娘子令”,武康呵呵一笑,闪身掀开车帘。刚跳下车,就听身后咳嗽,无奈撇撇嘴,转身把她抱下车。来到保镖身前,皱起眉头摆出官威,看向跪着妇人和旁边男人。
年纪二十左右,衣着打扮光鲜,是吃喝不愁的中产家庭。待他们行过礼,武康上前两步,打着官腔:“你先别哭,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因何喊冤,速速起来回话。”
“奴谢武参军”,妇人慢慢起身,捂着嘴呜咽:“民妇吴张氏,家住南边张孙庄,这是奴家夫君。今早刚吃过早饭,夫君丢给奴休书,要休了奴家,冤枉啊...”
妇人泣不成声,武康有些头疼,最怕处理女人官司,那是相当麻烦。立案调查麻烦,不能带妇人回衙问话,得亲自去她家。问话的时候,至少两位家属旁听。
审案时麻烦,不敢随便动刑,万一摧残死了,自己要倒大霉。她们老是哭哭啼啼,你还不能呵斥,越呵斥哭的越凶;判案时麻烦,除了死罪、通奸,其余情况,你都得找借口,不让她们坐牢,让家属带回家看管。
正头疼着,九娘越俎代庖,冲保镖发号施令:“守住道路前后,如有路人经过,就说司法参军断案,请他们稍待。所有人除了事主,离开五丈距离,禁止偷听问案经过,否则定罚不赦。”
杂乱的应诺,保镖、车夫、仆人马上散开。武康有些懵,到底谁是司法参军?也懒得搭理她,正要继续问,九娘又行动了,接过妇人手中休书,狗头军师似的递了过来。
在小眼神儿威胁下,无奈打开信封,阅读那份休书。眉头渐渐皱起,折叠休书放入信封,递给旁边九娘,看向青年说:“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与此女子是何关系,速速报与本官知晓。”
青年再次施礼,不卑不亢道:“武公容禀,某姓吴名和堤,家住婺州城南张孙庄,此乃某的发妻吴张氏。这份休书,是某亲手所写,某要休妻。”
武康斟酌片刻,说道:“永徽律之户婚,第四十条,妻无七出。七出者:一为无子,五十岁时无子嗣;二为淫邪;三为不侍养翁姑;四为口舌争吵;五为偷窃财物;六为生性嫉妒;七为身犯难治恶病。”
略微停顿下,盯着吴和堤说:“妻犯七出,夫方可强制离婚,由双方父母和证人署名,拿休书去衙门备案,婚姻关系解除。这份休书虽有署名,却没休妻原因,也就是你妻所犯七出,自然无效。你识文断字,为何不写原因,究竟有何隐情,从实招来!”
吴和堤苦了脸,嘴唇哆嗦欲言又止。九娘貌似很鄙夷他,看向吴张氏微笑:“娘子不必悲伤,休书不写原因,法律不会承认。这份儿休书无效,他非但不能休你,同时触犯法律。”
听到自己犯法,吴和堤终于害怕了,扑通跪倒焦急道:“武公容禀,我不写原因,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个妇人,趁我与朋友吃酒,和...和张全家二子和奸,她不守妇道。”
此言一出,吴张氏哭的更甚,也不出言反驳,武康心中一沉,这是默认了啊。斟酌片刻,淡淡说道:“捉贼拿赃,捉奸在床,你是否在现场,当场撞破他们苟合?”
吴和堤恨恨点头,偏过脑袋羞于见人。武康看向吴张氏,声色俱厉喝道:“吴张氏,本官问你,是否与人和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本官希望听到实话。”
吴张氏瘫倒在地,哭的稀里哗啦,好半晌断续道:“奴家被骗了,奴家是冤枉的。二十八晚上,夫君去朋友家聚会,奴家留门等待。半夜灯灭了,奴本想点蜡,却听夫君声音,他直接抱起奴家,和奴家...”
这种事女人很难开口,吴张氏说不下去,继续掩面哭泣,吴和堤叹气道:“我聚会回来,听卧室有那种声音,门还被插着,直接撞门而入。有人影仓惶逃跑,绝对是张二那畜生。等我亮起灯...不堪入目啊!”
吴和堤又把头别过去,吴张氏撕心裂肺。武康与九娘对视,考虑几息问吴和堤:“吴张氏说,听到你的声音,想必不会错,毕竟你们是夫妻。吴和堤,除了身材,还有其他证据,证明那人是张二吗?”
“武公容禀,绝对是他”,吴和堤咬牙切齿:“他的嘴很能,能模仿畜生鸟禽声音,还能模仿别人声音,村里人都知道,能以假乱真。那天晚上,他知我和朋友聚会,就冒充我...”
武康直接懵逼,这不“口技”嘛,洛桑穿越了?吹灯拔蜡,模仿吴和堤声音,骗奸吴张氏,花样挺新潮嘛!
想到这直接转身,招来保镖,拿出私印吩咐:“骑马速去南城区铁林街,令姜大牛召集不良人,火速赶往张孙庄,缉拿张全家张二,他如若反抗,就地格杀!”
保镖应诺接印,解下拉车骏马,火速赶往婺州城。武康转过身,看着痛不欲生吴张氏,满满都是无奈,后世没骗奸罪,唐朝也没有,该如何量刑?
摒弃脑中杂念,看向吴和堤:“法律上讲,你妻是和奸,确实犯七出。但她被口技蒙骗,也是受害者,身为男人,应该给她关爱安抚,而不是一纸休书。”
见他依旧偏头,武康继续劝解:“俗话说的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错不在你的妻子,听本官一句劝,给她一次机会,也给家庭一次机会。本官承诺,定依律严惩张二,还你们公道!”
“武公所言,请恕我不敢苟同,某必须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