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日,巳时。
武康和九娘共乘,来到孵化中心,在郑大的陪同下,参观养鸡场。发现个严重问题,郑大在九娘面前,像老鼠见了猫,点头哈腰孙子似的。不时投来怜悯、敬佩目光,搞得他很郁闷。
找机会单独咨询,武康彻底凌乱,比想象中更可怕。九娘做事务所,卢三马上送客栈,她是婺州的大姐头。本来约好今日相聚,二代们得知九娘也来,全都脚底抹油。郑大抓阄失败,硬着头皮留下,整个人瑟瑟发抖。
武康有种预感,自己的这辈子,比房玄龄更惨。九娘说肚子饿,郑大立刻准备吃食,是蒸熟的小梨。这东西能吃吗,不禁嗤之以鼻:“郑大你不厚道,这么小的梨招待,还是蒸着吃的。”
郑大叫屈,梗着脖子解释:“二郎你也不厚道,今天刚买的梨,我亲自挑选,都是最大的。你别冤枉人,你们要不信,我现在就过去,把挑剩的拿来。”
九娘瞅瞅郑大,小声和武康解释:“都是蒸着吃,生吃也不好吃,这梨也不小。”
郑大连连点头,下意识擦冷汗,武康直接懵逼,梨都是蒸着吃?这也叫大个,我一手能抓俩。后世老爹种的梨,那些大个儿的,两手握不住一个。
忽然意识到,唐人可能不会,科学管理梨园。斟酌片刻,有了主意,看这九娘说:“我见过的梨,比这些大太多,咱去梨园瞧瞧,身上带钱了吗?”
九娘拿出荷包,倒出七块碎银,抵铜钱七贯。这就够了,武康抓起梨,怎么吃怎么别扭。离开孵化中心,牵马载九娘,向南走五里,路边果然发现梨园。
缰绳拴树上,园里跑出老汉,听说两人要参观,还穿着丝绸,显然大户人家。赶紧殷勤接待,感觉过于热情,武康疑惑不解,九娘悄悄解释:婺州骚客们,喜欢梨园诗会,他以为咱们看场地的。
老汉带着小孙子,陪同参观梨园。满院的梨树,乱糟糟树型,到处是枯树皮。渐渐有了主意,来到园外,斟酌片刻说:“请问老丈,亩产梨多少斤?”
老汉露出微笑,信口回答:“梨树分大年和小年,大年亩产六百,小年差不多四百。今年是大年,老朽也会伺候,亩产能到六百,他们几家也就五百。”
武康有些蒙圈,产量太低了,伺候好才六百斤,约等于后世的八百二十斤。老爹管的梨园,大年亩产七千,相差八倍多。所谓的大小年,就是今年产量高,明年产量低,如此循环交替。
除去农药化肥,如果管理的好,亩产三千没问题。琢磨片刻,淡淡说道:“梨价一文二斤,每亩约四百文,此梨园不足五亩。您看这样如何,我承包一年,租金给两千五。”
这是遇傻子了,老丈缓缓摇头,实话实说道:“郎君租梨园,这价不划算,明年是小年,亩产最多四百。我这五亩梨园,最多能卖千五百,郎君吃亏了。”
老头儿够实诚,主动说小年,武康浑不在意,财大气粗的样子:“就两千五百文,我有的是钱,您不要担心。如果同意的话,白纸黑字,马上签约。”
真遇见傻子了,老钱不再纠结,点头答应下来。让孙子回家,把两个儿子,村子的村正,私塾老夫子请过来。武康叫住小郎,让他捎来剪刀,剪银子用。
老丈两眼放光,银子是稀罕物,还没见过嘞。于是吩咐孙子,也请保长过来,他接触过银钱。九娘拉武康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干什么啊你,你可是法曹参军,每月旬休三天,哪有时间管梨园?”
武康挑挑眉毛,说句山人自有妙计,收获两只白眼。大概两刻钟,牛车开进梨园,来了六个人。老丈两个儿子,小孙子和村正保长。胡子花白老叟,穿破旧儒袍,是私塾老夫子。
半刻钟讨论,双方达成协议,他们搬下木榻和蒲团。老夫子磨墨摊纸,提笔一蹴而就,双方签字画押,合同一式两份,完成签约仪式。九娘拿三两银,剪掉其中半块,嘟着嘴交给老丈。
武康折叠合同,放如算袋里,不交还剪刀。走到旁边梨树,剪刀开合之下,树枝应声而落。剪子再张开,剪第四枝时,众人终于回神。老丈心疼坏了,嗷嗷着跑过来。
九娘拦住他,挡武康身前,张开俩胳膊,像护雏母鸡。老丈知道女扮男装,硬生生止住脚步,也不敢拉扯。其余人大声呵斥,武康置若罔闻,继续剪树枝。疼的老丈跳脚,扯嗓门嚷嚷:不租了,快停手。
钱家郎担心老父,立刻过来搀着,捋胳膊挽袖子。村正怒气勃发,见他还不停手,冲保长发令:“你去请里正,多带人过来,他欺人太甚,押他去见官。”
保长撒腿就跑,九娘也怒了,淑女变泼妇,冷脸反唇相讥:“梨园我们租了,怎么处理都行,你们管不着。你们要知道,违背签订的契约,要吃官司的。”
效果立竿见影,对方刹那消停,都怕打官司。老丈吹胡子瞪眼,钱家郎怒目,钱小郎哇哇哭。村正脸黑如锅底,老夫子气喘吁吁,直接背过脸去。
武康浑不在意,瞅瞅地上枝条,瞅瞅手上剪子,看看气呼呼九娘。不能躲女人身后,迈步来到前边,把玩手中剪子,似笑非笑注视。等大部队来了,再进行计划,你们会感激我的。
时间分秒流逝,大概两刻钟,出现密麻人影。七八十号村民,手里拿着家伙,为首是几个老叟。看这架势,村民倾巢而出,脸上都有怒意,边跑边吆喝。
感觉袖子被拽,眼角余光扫,九娘惊慌失措。原来这妹子,也是色厉内荏,轻拍她手背,投去安心眼神。人群到近前,老丈老泪纵横,抓住老叟袖子,控诉武康的罪行。
新的哭声响,老太太坐地上,抱着脚哀嚎。旁边两妇人落泪,是老丈的儿媳。里正迈四方步,板着脸来到近前,瞪着昏黄眼球。忽然哎呦怪叫拉住武康袖子:“真是武法参啊,我是兰仪乡王里正。哪阵香风,把您吹王家屯了?”
武康仔细辨认,想起这位是谁,婺州分鸡大会上,捧哏的王保长。这下好办了,握双手寒暄:“啥子香风呦,这不王保长嘛,两多月没见,更加精神喽。”
热情寒暄片刻,王保长转身,呵斥哭泣老丈:“都别哭啦,这是误会,都给我收声。这是武法参,你家领的鸡娃,就是他家的。武法参砍你家树,老夫还真不信,老钱你说话。”
紧张得到舒缓,百姓放下武器,分鸡的兰仪乡,武康大名家喻户晓。村正上前见礼,哈哈笑道:“武法参是好官,也是好人,不会砍你家树的。我说乡亲们啊,都把武器撂下,咱们平心静气。”
武康终于放心,还真的害怕,村民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痛扁。那样计划落空,只能扛着九娘逃命,还污了自己名声。想到这里,摆出笑脸,热情的寒暄。
老钱讲述来龙去脉,百姓们无不都懵。王保长年老成精,赶紧打圆场:“武法参是神人,能自己孵小鸡,剪你家梨树,肯定有原因。退一步讲,单凭区区剪刀,剪不断你家树。”
屁的神人呦,武康扯出苦笑,开始吐露真相:“我骗诸位来,是传授秘术,梨园的科学管理。给诸位交个底,秘术管理梨园,小年亩产两千,大年至少三千斤。”
短时间沉寂,没有人相信,不敢想三千斤。此话若出别人口,肯定当成疯子,提着棍打走。武法参能孵鸡,还是堂堂官员,应该不至于,大老远过来骗人。
九娘拉他袖子,可不能大放厥词,辛苦积攒的名声,会付诸东流的。武康投以安心,还是那句老话,山人自有妙计。九娘嘟起嘴,无奈选择相信。
众人交头接耳,老钱开口道:“武法参是朝廷命官,不会欺骗俺们。老朽斗胆问,您的梨园秘术,就是剪树枝吗?我种梨二十多年,从没听说过。”
武康点头,沉吟片刻,深入浅出:“一棵梨树,树根吸收的肥力,基本是固定的。枝枝杈杈越多,每个树枝,分的肥越少,结梨就越少,甚至不结梨。”
貌似有些道理,人群再次寂静,九娘明白过来,帮着解释:“肥力就像湖水,一户人灌溉,田地绝对不旱,同时浪费水源;百户人灌溉,保证田地不旱;千万户灌溉,田地照样干旱。”
例子举的好,众人很快明白,纷纷点头同意。武康给她点赞,群继科普:“诸位也知道,有些树枝结梨,有些不结梨。不结梨的,就像田里杂草,平白分肥力,必须彻底铲除。”
这也好理解,众人再次点头,武康来了信心:“那些结梨的,合理利用肥力,也要剪掉一部分。还拿稻田举例,你们插秧时,会留下空隙。因为肥力不够,养不起更多禾苗,是不是这个理?”
众人表示理解,老钱提问:“武法参的意思,老朽理解分毫。只是老朽担心,梨树是否有要害,若伤到要害,会不会死?”
武康马上解答:“要害是树根,砍去全部枝叶,只要根和主干在,还会重新发芽。老丈不用担心,从今年开始,再往后数十年。死一棵树,我赔树钱;产量达不到从前,我包赔产量,您看怎么样?”
说到这个份上,老钱闭上嘴,王保长继续捧哏:“诸位乡亲,你们很多家,都养扶农鸡娃。武法参什么名声,咱们也都明白。现在传授秘术,让梨园增产,都听仔细了。”
村正补充:“别人有秘方,都藏着掖着,唯独武法参不是。这是授业恩,要行师礼的。闲话不多说,武法参时间有限,谁想学就跟着,不想学马上离开。”
没人不想学,艺不压身嘛,唐人更是如此。众人开始高潮,有的甚至拜师。武康拦住,开始教授,梨树前讲解:“这种直着向上的,绝对不结梨,必须剪掉;这里枝条太多,风透不进来,必须剪几枝...”
后世剪枝技术,毫无保留传授,回答村民问题,忙的不亦乐乎。私塾的老夫子,木榻放人群外,奋笔疾书记录。氛围热闹和谐,众人兴奋异常,九娘眉开眼笑,变身为花痴妹。
一个多时辰,剪枝的技术,传授七七八八。见他们热忱,心里很满足,摇头晃脑道:“理论就这么多,接下来就是实践。我平时没时间,租下这片梨园,是给大家练手的。按我说的做,放心大胆剪,很快就学会。”
轰然叫好声,梨农老钱说:“武法参所说的,我学的差不多了,要不我剪一棵,您给指点下。如果勉强出师,以后我教大家,不敢再劳烦你。”
那再好不过,欣欣然递剪刀,人群再次散开。老钱接剪刀,来到梨树边,剪刀张合,枝叶乱落。剪的有模有样,不愧老梨农,武康越看越开心。
一棵树很快剪完,武康伸拇指点赞:“老丈您厉害,当初大人教我,好些天才学会。诸位乡亲,有不懂的地方,直接问钱老丈。请暂时安静,由于时间关系,我开讲病虫害...”
说到这卡壳,大唐没农药,防治病虫害,无从说起。看他们期待,不禁红了脸,尬笑道:“只能消灭食心虫,现在马上入冬,树干绑上稻草。幼虫稻草里过冬,来年开春烧掉稻草,烧死那些幼虫。”
努力收刮脑海,能人工防治的病虫害,全部倒出来。众人听的新奇,都竖直耳朵,生怕错过分毫。讲完虫害,就是疏花芽,拿一株做例子,讲解道:“炊饼一人能吃饱,两人吃半饱,百十人全得饿死。”
斟酌片刻,继续讲解:“枝条肥力有限,花芽多梨就多,幼果吃不饱,也会饿死的。所以疏花芽,必须下狠手,类似这种枝条,每株留花三百左右。”
花芽落地,众人苦脸,显然舍不得。武康偷着乐,这就舍不得,到疏果时,还不得心疼死?做完简单示范,再让老钱练手,把他心疼的,手都哆嗦了。
一方诚心教,一方诚心学,渐渐日落山西。九娘突然哎呦,惹的众人侧目,吓的武康哆嗦。她匆匆跑来,急不可耐:“城门快关了,必须马上走。”
武康看看日头,嘴角闪坏笑,煞有介事道:“哎呦我的天,忘记时间了,今夜我值班。《永徽律》规定,官员无故不值班,抽多少鞭子来着?”
九娘火急火燎,拉着他就跑,不停嚷嚷着:“笞三十皮鞭,打的你皮开肉绽,来不及了。首次值班,无故缺席,影响很不好。你先骑马回去,我走着去孵化中心。”
武康果断拒绝,拍着胸脯说:“开什么玩笑,丢下你独自离开,肯定做不到。你也别着急,我皮糙肉厚的,三十鞭子下去,和挠痒痒差不多。”
九娘苦着脸,很快红了脸,宽敞的官道上,黑风四蹄如飞。武康扬鞭催马,九娘贴他身后,不停的威胁:“武二郎你听好,如果被我查出,你故意拖延时间,骗我共乘一骑。哼哼,你会死的很惨!”
威胁没有用,武康连连摇头,打死不承认。苦难很快来临,肩头和后背的疼,堪称此起彼伏,这娘们儿心太狠。一路风驰电掣,城门关闭之前,进入婺州城。
不能在城内跑马,也是犯法行为,也会挨鞭子的。黑风交给九娘,撒腿跑到咒语,和法曹佐完成交接。没啥事可做,关闭法衙大门,随便吃些干粮,倒在床上蒙头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