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十二月十二,辰时四刻。
距离废后风波,过去了五十天,犹如石沉大海。庞大的长安城,没有半分躁动,表面风平浪静。皇后重获新生,小腹已经凸起,居住在蓬莱殿。整天啥也不干,享受顶级服务,安心养育珠胎。
说来很稀奇,那天哭诉后,所有孕期症状,竟然悉数消失,只有偶尔干呕。如此怪异现象,让迷信的李九,愧疚积累更深。按照他的解释,未出生的孩子,知道母亲安全,所以不闹腾了。
还有更迷信的,长安地处西北,每到寒冬时节,总会大雪纷飞。今年奇了怪了,严寒不输往年,却无半片雪花。李九彻底高潮,归功腹中胎儿,把它当成麟儿。同时打定主意,以后永不废后。
其实在大唐朝,上至帝王将相,下到贩夫走卒,都不喜欢下雪。首先雪天严寒,可能冻死百姓,不会有人喜欢。其次粮食作物,还没有冬小麦,没瑞雪兆丰年。
李九痛定思痛,尽量补偿媚娘,除了处理政务,都待在蓬莱殿。陪着媳妇养胎,细心呵护照顾,勉强算个男人。同样为了补偿,武康加官进爵,东阳郡开国公,变成了楚国公。
厉害了我的哥,从一品的爵位,堂堂的国公爷。他现在的官职:左奉宸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大将军,知右羽林训练事;太子右崇掖卫率,上宣威将军,上柱国楚国公。
说起来很搞笑,上柱国和楚国公,表示勋官爵位,已经练到满级。文武职官和散官,慢慢的熬着吧,总会功德圆满。先定个小目标,把武散官练满级,搞个骠骑大将军。
唐朝的爵位,总共分九等,顶级是亲王,等同正一品。二级嗣王郡王,三级就是国公,可食邑两千户。就是两千户人,每年田租赋税,用来养活你家。
然而实际情况,除了龙子龙孙,食邑都是虚封。众国公的食邑,缩水十分严重,甚至徒有虚名。李九很够意思,在诏书中表示,赐实封三百户。都在长安县内,本是新城食邑,拆给他三百户。
同时诏书表示,武康的楚国公,提为三等最高。举例来说明,他恩师苏定方,爵封邢国公。如果按照礼数,要向徒弟行礼,楚国大于邢国。春秋战国时代,楚国都是大国,爵位自然最高。
诏书下达那天,家人欢天喜地,媳妇热泪盈眶。封楚国公之前,夫君曾是笑柄,妻子的楚国夫人,比东阳郡公高。如果按照礼仪,要向妻子行礼,类似于尚公主。
此乃阴盛阳衰,放在封建社会,必然沦为笑柄。那些好事者们,编排各种段子,取笑武大官人。诸如夫妻亲热,官人屈居下位,承欢妇人胯下。导致阴阳失调,三十岁的人了,连儿子都没有。
这些个老司机,都是羡慕嫉妒,武康懒得理会,也没时间理会。那日反败为胜,他的全部时间,和老狐狸许敬宗,酝酿政治风暴。就在三天之前,敬宗果断出手,一封弹劾奏疏,直接上达天听。
大概意思是:黔州庶人李忠,曾为国朝太子,坐事贬为梁王,再座贬为庶人。所以心生怨怼,联合朝中同党,企图谋害陛下。内侍监内侍王伏胜,西台侍郎上官仪,在李忠为太子时,曾是他的心腹。
他们互相勾结,指使术士郭行真,冒充百岁的道人。暗行厌胜邪术,镇压内宫气运,阴谋毁坏宫殿,此乃谋大逆也。幸亏武大将军,慧眼明察秋毫。为保国朝社稷,为保陛下安全,臣请依法明察。
许敬宗是真狠,谋大逆的罪名,十恶不赦之二。阴谋破坏宗庙,山陵或宫殿,仅次于谋反。如果罪名成立,本人斩首弃市,父子十六以上,全部判处绞刑。
十五岁以下的,主谋的伯叔父,包括兄弟之子,全部流三千里。要么海南钓鱼,要么越南玩猴,或者新疆搬砖。家中部曲财产,都会查抄充官,就是抄家灭族。
唐朝的谋大逆,更胜两汉的大逆,因为多个谋字。只要有此念头,不管是否行动,罪名都会成立。类似于谋杀,你站在街上,大喊要杀人。那么不好意思,谋杀罪名成立,马上有人逮你。
通常情况下,是否有念头,本人才知道。特殊情况下,皇帝强行知道,他说你有念头,你就是有念头。所以证据确凿,李九御笔亲批,诏书下发两台,命令中台执行。
今天卯时二刻,武康早早起床,家中妻妾三人,给他整理衣冠。黑色高巾幞头,三品紫色常服,十三段金玉腰带。右腰挂着算袋,旁边是金鱼袋,左边环首横刀。
媳妇快速整理,嘴里喋喋不休:“该死的长官家,狗眼看人低,看不起武家。当初有婚约,武家的嫡子,娶他家孙女。可是夫君落难,上官仪老匹夫,竟去牢房退婚。”
水仙小香帮腔,数落着上官家,诸如罪有应得,千万不要怜悯,必须出口恶气。武康笑而不语,我会公事公办,也谈不上怜悯。既然政斗失败,乖乖承受反噬,成王败寇罢了。
行装收拾完毕,喝了三碗米粥,离开了修真坊。钱顺平郎陪同,直接向南步行,来到义宁坊门。今时不同往日,高高坊墙外侧,每隔十步左右,就有卫士站岗。
看他们的打扮,左右金吾卫的,负责京城治安。刚刚走入坊门,大批卫士靠进,为首的还是熟人。天水县子赵道
兴,官拜左金吾将军,此次配合武康,完成缉拿任务。
两人简单见礼,武康看向卫士,感觉有些怪异。看他们的打扮,是左金吾卫翊府,貌似眼神热忱。所谓的翊府,是翊卫之府,最高级折冲府,勋官子弟组成。
柱国以上的勋官,县男以上的爵位,五品以上的散官,子孙编入翊卫。其实说白了,是中低官员子孙,建立的禁卫军。除了左右奉宸卫,左右监门卫之外,其余南衙十二卫,都内置着翊卫。
最牛的左右卫,管理亲勋翊三卫,共五支贵族军府。特别是亲卫府,宿卫皇城周围,保护皇帝太子。里面的卫士,都是八品官,他们的长辈儿,三品以上官员。这群官二代,后台太硬了,得罪不起的。
武康仔细观察,脑袋挂满问号,这是什么情况?只是抄家抓人,金吾卫翊府的领导,怎么全都来了?瞧瞧这些头目,包括翊府中郎,翊府中郎将,左右中郎将,以及左右郎将。
与道兴联袂而行,队伍浩浩荡荡,直奔东南上官家。路过李勣府邸,武康随口询问:“只是办案而已,为何诸位将军,都来配合行动?我看翊府卫士,神情颇为热切,对我颇有好感。武康的名号,有那么响吗?”
赵道兴尴尬,压低声音说:“处理李义府时,左奉宸和左羽林,前来协助将军。将军十分大度,抄出来的财物,那是见者有份。协助您的卫士,捞了不少好处,所以金吾翊卫,才会争先恐后。”
武康懵逼了,合着这些人,是为了钱呀。嘴角无声笑,可怜的弟兄,打错算盘喽。李义府是贪官,家里有着铜山,自然人人有份。可这个上官仪,传说中的清官,钱应该不多吧。
懒得多费心思,到达了目的地,抬头仰视牌匾。好气派的大门,牌匾上的书法,写的龙飞凤舞。不过非常可惜,相信过了今天,就是烧火干柴。呵呵干笑,轻声吩咐:道兴老兄啊,早些结束吧。
道兴点头应诺,捂嘴干咳几声,开始发号施令。卫士火速行动,翊卫左右郎将,包围上官府邸。两个校尉带头,抬手砰砰砸门,义正辞严嚎叫:左金吾卫翊卫,捉拿朝廷钦犯,速速开门迎见...
一遍遍的呐喊,惹来大片狗叫,义宁坊炸开锅。大概半刻钟,西边角门打开,门房探出脑袋。看见凶神恶煞,吓的失声尖叫,下意识要关门,瞬间被门拍倒。
校尉眼疾手快,夺门闯入府邸,随后打开中门。卫士横刀出鞘,跟随中郎将,气势汹汹涌入。仆人的惊叫声,卫士的怒吼声,凌乱的脚步声。各种噪音交织,那么悦耳动听,应是最美乐章。
武康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吟诗,兵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然后被人打断,道兴当街呐喊:“左金吾卫公干,左右街坊四邻,全部紧闭门户。再敢探头探脑,我请你们喝茶,喝卫署的好茶。”
这小子很嚣张,节目效果很好,到处是关门声。武康深以为然,这些吃瓜群众,啥热闹都敢看。狗叫声小了很多,估计各家主人,都去捂狗嘴了。
大概两刻钟,卫士出门汇报,已经控制局势。武康轻轻点头,作出请的手势,哥俩联袂而行,踏入上官府邸。院子确实不小,装修不怎么样,比义府家差远了。
放眼一片狼藉,被踩踏的青草,被打碎的瓷器,被踢倒的桌椅。仆人们被集中,全部蹲在地上,个个心惊胆战。卫士呶呶咆哮,舞着手中横刀,若有不听话的,马上拳打脚踢。
武康停住脚步,扭头看向狗棚,差点乐出猪声。两只田园犬,倒在血泊中,还有鸡的尸体,鸡犬不留吗?忽然听到咆哮,有些色厉内荏:吾乃当朝宰相,你们休要放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不熟悉的狼狈。呵斥戛然而止,两人四目相对,上官仪痴呆了。卫士强拽着他,摁在台阶旁边,横刀架上脖颈:奉命捉拿钦犯,你是不是宰相,不关我们的事。
武康信步过去,居高临下蔑视,笑容如同春风:“勾结庶人李忠,内侍监王伏胜,望气士郭行真。施行巫蛊厌胜,意图加害圣人,此为谋大逆。奉圣人敕书,缉拿你归案,所以上官宰相,不要让我为难。”
上官仪如遭雷击,剧烈挣扎咆哮:“此乃污蔑之言,老夫深受皇恩,忠心可鉴日月,岂敢不敬圣人?你们快放开我,我要进宫面圣,我是冤枉的...”
众卫士齐下手,扭住他的胳膊,死死摁在地上。武康嗤之以鼻,你想进宫面圣,那是痴心妄想。你所谓的冤枉,到了阴曹地府,找阎王申诉吧。他要是可怜你,会给李九托梦,说不定平反了。
我真想不明白,你不是关陇系,已经官拜宰相,为何铤而走险。鹤林寺的薛氏,许了什么好处?让你押上全部,甚至身家性命,进行这场豪赌。武家已经很苦,你还火上浇油,当真不为人子。
就在这个时候,上官仪的家属,鱼贯押出后院,男女分开看管。其子上官庭芝,见到父亲被辱,也是挣扎咆哮。卫士不会手软,直接把他摁倒,开始拳打脚踢。
女眷呜呜抽泣,道兴微蹙眉头,示意卫士放行。庭芝不顾疼痛,跑到父亲旁边,一时泪如雨下。抬头瞪向武康,双目燃着怒火,五官高度扭曲。
武康哑然失笑,早给你机会了,你却置若罔闻。
至少有四次,我婉言提醒,别与武家为敌。此次倒武行动,无论成功与否,你们上官家,都没好下场。因为你上官家,不是关陇门阀,只是薛氏鹰犬。
懒得打眼神战,来到男眷人群,看向上官琨儿。心中暗叫可惜,上官家嫡长孙,今年已过十六,也会陪着斩首。如果再小两岁,会流放到岭南,兴许保住性命。
吩咐赵道兴,除了祖孙三人,捆绑其余男丁。上官仪父子俩,私生活挺干净,没有几房妾室,人丁也很单薄。妾室生的儿子,会被打入奴籍,永世不能翻身。可以这样说,上官家绝嗣了。
来到女眷旁边,目光锁定郑氏,见她抱着襁褓,不禁唉声叹气。这娘们傲的很,曾听小晴说,两家的婚约,她抵死不从。庭芝无可奈何,去找其父哭诉,最终退回婚书。
武康心知肚明,门第观念作祟,因为荥阳郑氏,隶属五姓七望。武家小门小户,门不当户不对,配不上她女儿。她不从中作梗,婚约依旧有效,有可能上官仪,不会走上极端。
一时感慨万千,婴儿清脆哭声,打断他的遐想。郑氏脸色煞白,小心晃动襁褓,神情异常紧张。婴儿继续啼哭,钱顺平郎会意,突然抢走襁褓,放在大佬怀里。
惊叫突如其来,又是鸡飞狗跳,卫士维持秩序,钱顺控制郑氏。郑氏跪他脚下,苦苦的哀求着,求他大发慈悲,不要伤害婴孩。模样梨花带雨,配合精致脸蛋,我见犹怜啊。
收回视线,注视婴孩,轻晃襁褓。可惜没卵用,哭的更凶了,真不给面子。忽然想到什么,嘴角扯出诡笑,蹲在郑氏跟前。襁褓放在腿上,小心翼翼解开。拿出婴儿尿布,上面湿漉漉的,小家伙撒尿了。
尿布递给钱顺,接过军用帛布,重新给她换上。站起身继续哄,婴儿停止哭泣,乌溜溜黑眼球,注视着怪蜀黍。好萌的女娃呀,忍不住香一口,逗的她咯咯笑。
画面开始诡异,武康呵呵浅笑:“如果我没记错,你乳名是婉儿,就是上官婉儿。本来约定好的,嫁给我的嫡子,成为武家儿媳。可你妈不乐意,死活退婚书,所以这声舅翁,我没机会听。”
现场鸦雀无声,众人瞠目结舌,钱顺赶紧咳嗽。赵道兴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讪讪闭上嘴。就算婚书退了,也曾经是儿媳,你给她换尿布,好像不合适吧。
武康浑不在意,继续逗弄婉儿:“你母亲怀孕时,梦见擎天巨人,给她大秤一杆。还说用这杆秤,可以称量天下。后来你出生了,阿母时常取笑,称量天下的人,怎么会是你呢?”
犹豫重磅炸弹,包括卫士在内,全都瞠目结舌。能称量天下的,只有当朝宰相,女人岂能为相?郑氏脸色惨白,闪过那丝惊愕,被武康捕捉到。他蓦然转身,就见上官祖孙,同时低下了头。
后世野史记载,竟然确有其事,武康笑的开心。脑筋快速转动,笑容变的诡异,看着襁褓女婴,柔声细语问话:“婉儿告诉我,称量天下的,是不是你呀?”
见证奇迹的时刻,婉儿呀呀儿语,好像是回应他。武康眯起双眼,心中不禁吐槽,看来这个故事,是真实存在的。女人不能为相,想要称量天下,只能贵为皇后。
俗话说的好,公主没人想娶,皇子争着想嫁。朝廷重臣千金,除了五姓七望,都想嫁入皇家。上官家没机会,因为退婚事件,媚娘厌恶他们。所以上官婉儿,不能做太子妃,甚至是亲王妃。
想到这里,靠进上官仪,淡淡说道:“鹤林寺薛女尼,是不是许诺你,如果李忠上位,就把你的女孙,册立为太子妃。你被薛氏蛊惑,于是铤而走险,厌胜诅咒皇后,阴谋加害圣人?”
上官仪冷笑,直接偏过头,貌似不配合。不过武康觉察,上官庭芝父子,听了刚才的话,都有轻微异动。上官庭芝轻颤,琨儿更加明显,他毕竟十七岁,心态尚不沉稳。
有这些就够了,已经可以证明,猜测确有其事。武康缓缓转身,继续逗弄婉儿:“瞧这眉眼长的,是个美人胚子,不过可惜了啦。大父犯了重罪,你和你的母亲,会被打入教坊。”
轻捏婉儿鼻尖,笑容越发和善:“你知道教坊吗,类似于平康坊,男人取乐的地方。好可怜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就被决定命运。不过婉儿宝贝,不要怨恨别人,怪你家大父吧,他不识抬举呀。”
尖叫突如其来,郑氏好像疯了,被卫士死死摁住。她双手扒地面,摇着头嚎叫着,眼泪鼻涕横流。庭芝也疯看,口吐着芬芳:武康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
婉儿被吓哭,武康表情夸张,不理恶毒诅咒,抱襁褓哼着歌:“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两三岁啊,死了爹啊。跟着阿娘,沦落教坊,长大以后,成为暗娼...”
忒不是东西,道兴想劝他,又不好开口。上官仪受不了,终于破口大骂:“该死的田舍奴,老夫化为厉鬼,也会找你索命。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死了这条心吧。”
武康嗤之以鼻,那咱们接着玩。单手托起襁褓,高高举过头顶,狞笑爬上鬼脸:“如果我手滑了,你家唯一血脉,就会掉在地上。感觉很好玩,要不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