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已渐渐远去,阳光柔和地温暖着大地,轻风阵阵,吹来扑面的栀子花香。
清香四溢,我不禁为之醉然。
然而看着树下那块简朴的小小坟包,又不禁心内阵阵酸楚。
白色的花瓣缤纷飘落,落在干爹的发上、肩上、衣衫上,和盖着娘亲的土壤上。
干爹站在栀子花树下,娘亲小小的墓碑前,抬头望着这一阵纯白的花瓣雨,伸出修长厚实的手去迎接,然而片片花瓣只与他指尖轻轻相触,又悄然滑落了。
他的微笑有些饱经沧桑的苦涩。
终于有一片,小小的、带着清新香味的、纯白色的一整朵,不偏不倚,缓缓落入他的掌心之中。
他珍爱地凝视着这一朵安安稳稳躺在他手茧之上的栀子花,与我轻笑道:
“素心她,生前最爱的,就是这栀子花了。”
干爹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我却看到他在提及我娘时,瞬间泛红的眼眶。
素心,那是我娘亲的名。
打我有记忆以来,似乎每个人都唤她“夫人”,连爹也是这样叫她的。有一段日子,我甚至以为娘亲是没有名字的,直到干爹出现在这个山坡上,溪流边,洁白芬芳的栀子花下。
六月的最后一天,日光清朗,树上还似这般,开满了簇簇白花,清新的芬芳缭绕在身旁。远远地,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叔叔戴着斗笠风尘仆仆地走了近来,与娘亲轻轻一笑:
“素心,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回来了……
那是娘亲多少年无望的等待啊,年少时那个会与她在青青山坡上恣意玩耍的少年,他终于回来啦!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一天,娘亲牵着我的手,指尖轻轻地一抖。
我从不曾怀疑,娘亲是深爱着干爹的,而这份爱曾是那样的纯美无暇,这份爱使她坚定而淡然地接受被驱逐、被代替的残酷现实。
夜深人静之时,我也曾满腹疑虑地胡乱猜测,为何当初娘亲没有跟干爹成亲?为何娘亲常常对干爹避而不见?为何娘亲在饱受苏家的虐待后却没有逃离苏家,与干爹重建幸福生活?为何……
有太多的为什么,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没有人能告诉我答案,我对我娘亲的故事,知之甚少。
干爹眨了几下红红的眼睛,抚着花树的树干,云淡风轻地浅浅笑道:
“这棵栀子花树,还是我们小时候一起栽的。哎,呵呵,你们看看,当初还是个病怏怏的小树苗,现在都长这么大,这么高了啊。要是素心也能看到,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一阵难过在我心头哽咽,我低头,抹了抹清泪。
“干爹,”我轻声问道,“你一直没有成家,是不是因为你还爱着我娘。”
干爹错愕地看了我一眼,但转瞬他又轻轻地点头笑了:“是啊,我心里,从头到尾,都只有你娘一个人。”
他们是真正相爱的!
我终于没忍住,抬眼看着干爹,将多年的疑问吐露了出来:“干爹,当初你和我娘,到底为何最终都没能在一起?”
干爹的目光瞬间有些散乱,他淡淡地笑了一声:“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有太多太多的原因重叠在了一起,所以我们最终还是分开了。”
太多太多的原因?!
我被他这样淡然地态度激怒了:
“什么是太多太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可以使两个如此相爱的人落到阴阳相隔的地步?!干爹你是真心喜欢我娘的吧?为何当初会抛下她远走天涯?为何知道了她的苦难却不带她离开?你为何不这样做?你在怕什么,怕世俗的风言风语吗?”
我越说越激动,身体不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程舒扬走上前来,轻轻搂住我。
“干爹你知不知道,我娘死得有多惨?连一床完整的席子裹身都没有!夏州苏门大夫人,呸,谁他妈在乎这个名号?我娘临走之前吩咐我,要把她葬在这棵栀子花树下,她说,她这辈子的快乐,就全在那里了。”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之时,程舒扬将我抱入怀中,任我的泪水湿透他的衣衫。
如果当时,如果当时揭开娘亲红盖头的人是他蓝睿臻,如今该有多好啊!
然而我们却只剩下了“如果”……
干爹仰望那纯白一片的栀子花,眼里流露出的是遗憾:
“我们当时都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就像我,还以为你素心的父亲当真打算只收我一千两银子就愿意把素心嫁给我,没想到,我们都太天真了,等我从外面挣够了一千两银子回来时,你都已经五岁了……”
是外公?是那个在我有记忆之前就已驾鹤西去的外公?
他为何要拆散这么一对佳偶呢?
也许,又只是因为那可怕的门楣说辞。
“那后来呢?”一直在后面默默无语的落英突然开了口,“蓝叔叔为何后来不带夫人离开?”
“素心不愿意跟我走,”干爹转过头来,目光淡淡地看着我们道,“她说: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恨不相逢未嫁时?”我惊讶了,“娘亲为何要说这种话?她明明可以……”
“那是因为,她已经是苏家的夫人了,还是大房正室,如果我们私奔,即便你爹再不喜欢她,也不能忍受这样大的耻辱;就算你爹能忍,苏家那些道貌岸然的老顽固们能忍吗?官府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来抓捕我们,你外公家与苏家也一定会斗得个你死我活,就连在大房中服侍你们的那些无辜的丫鬟婆子,也会受到牵连。小妍儿,如果你是你娘,你会安心地用一群人的痛苦来换自己短暂的幸福吗?”
我会吗?
我会吗?
我在心底问自己。
我……不会。
因为那样会让我一辈子都良心不安,即使脱离了身体的桎梏,也会立即陷入灵魂的沼泽。
我到底也不是个歹毒的自私鬼。
垂下头,我想我也能明白当初他们二人的无奈了。
“我和素心曾在这棵栀子树下做过的那些梦,已经碎得捡都捡不起来了。”干爹凝望着漫天飞舞的白色花瓣,眼中闪过一阵悲凉。
那点点悲凉转瞬即逝,就像他和她再也回不去了的青春年华。
怀着忧伤的心拜祭过娘亲之后,干爹因公事要走一趟刘员外家,我则与程舒扬、落英、裴诚和秀才先生一起漫步在夏州城繁华如梦的大街上。
说是一起漫步,其实是我心怀感慨地走在前面,他们几人不放心地跟在后面照看。
“哎呀!”一个不小心,我撞上了一位彪壮的大汉。
“他奶奶的你走路不长眼睛啊?!”大汉很生气,吼得我振聋发聩。
程舒扬生怕我吃亏,上前来主动帮我跟人家赔礼道歉。
由他来道歉也好,万一这大汉见我比小鸡仔还弱,要仗势欺负我呢?程舒扬虽然算不得五大三粗,但目前看来也是身体强健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君一个,想必那大汉也略略忌惮一些。
一边想着,我一边蹲下身去,帮大汉捡起被我撞落的东西——《叱咤江湖七日报》。
不知是我上个月虔诚拜佛得到佛祖的恩惠,还是被小忆或者苏柔媚诅咒得倒了血霉,总之我才蹲下身去,报纸上那长长地头条标题就赫然将我惊住了。
只见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印着两行大字:
江湖梦未圆,又把**看。可怜天子帝,不得解佩环——记前苏皇后勇战花魁赛,前皇帝诈尸重生做旁观,新皇日日情深空牵念。
……
……
……
很好!很很好!
他奶奶这什么狗血烂报纸,都把姑奶奶编成什么人了!
我要发怒了啦!
一把拉开还在跟大汉解释我最近遇到某某麻烦事有些心绪不宁的程舒扬,我一把将报纸举到大汉面前。
“请问大哥,这是您的报纸吗?”我露出春光灿烂的笑脸。
大汉一把夺了过去:“当然是,就是你给我撞掉的。”
“哦,那真不好意思,对不起了。不过你知道吗?此类报纸实属狗血造谣脑残类混帐类白痴类更年期症状明显类……总之一句话,这报纸实在太烂了,像您这般英俊潇洒的英雄人物,怎么能与此败类报刊为伍呢?它太太太玷污您高尚伟岸的形象了,以后还是不要看了吧?”
哀家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激动地差点喘不过气来了。
呼,没错!我要尽我所能去揭露这狗血报刊的伪善嘴脸,要帮不明真相的群众们都擦亮了眼睛,要让普天之下的有识之士共同来对它口诛笔伐,让它罄竹难书的罪行昭然于天下!
“可是……”大汉似乎有些难色,“大家都在看啊……”
“不能大家看你也看,做人,还是特立独行才能万众瞩目嘛。”
“但,我觉得它挺好看的,每期我都要买,特别是最近这几期关于前任皇后的,嗬,好看着呐!”
我大惊:“每期你都买了?”
大汉点点头。
“上一期有那个皇后的你买没有?”
老爹来大闹镖局时,曾提及前面有一期说什么程舒扬诈尸还魂的,哀家很想……亲眼见识一下。
大汉十分爽快地从衣服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过期报纸。
看那珍惜的样子,估计他要把哀家这些被无中生有的绯闻当收藏品了。
程舒扬一把拿过来,与我一齐轻声念道:
“苏梓妍误入黄泉寻旧夫,程舒扬诈尸还魂乐无边,夫妻已有一小女,三人欢歌入桃源。”
落英也凑了过来,接着我们的语调再念道:“作者:云间水墨仙…….”
我抬头望天,久久沉默之后,回头与众同伴道:
“请问众兄弟,哪里有杀手的任务馆?”
“夏州这么大个城市,肯定在城区里面吧。”秀才先生笑眯眯地疑问道,“不过请问晏老板,找杀手有何贵干啊?”
“送这云间仙,上西天!”
我确信,我的眼神里射出了一只刺骨冷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