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横赶到的时候,耶律月与窝阔台这边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
虽然两方的兵力都不多,但战况却是极其的惨烈跟触目惊心,即便是他李横早已经是久经百战,见惯了沙场上战后那惨绝人寰的景象。
但此时眼前堪比人间地狱的战场还是让李横都有些感到震惊,几乎没有多少个完整无缺的兵士,几乎每一个兵士都是缺胳膊断腿,或者是背负着重重的刀伤、箭伤。
耶律月麾下的悍将耶律乙薛,同样是受伤极为严重,一只手臂已经被吊在了胸前,脸上的鲜血与污泥掺杂在一起,很难让人分清楚鲜血淋淋的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除了耶律乙薛之外,就连姚里氏的有着原本白皙的脸庞,此时看起来都是极为的苍白,尤其是脸颊上几抹刺眼的血迹,使得姚里氏的脸颊显得格外的娇弱又让人触目惊心。
唯独还算是没有沾染多少鲜血的,或许就是脸颊颇为干净,但白色的皮裘上则是沾满了鲜血的耶律月。
此刻缓步走到跪在面前的窝阔台身边,嘴里没有任何的话语,手里的刀缓缓在窝阔台头顶举起,窝阔台眯缝着眼睛、满脸鲜血,不知在耶律月举起刀的时候,是想要看一眼将要斩下他头颅的刀,还是对那远处的斜阳与草原有些恋恋不舍。
没有过多的废话,没有在窝阔台此刻狼狈的跪在她面前之后,用言语来发泄、讥讽、报复窝阔台,人狠话不多,轻轻的一句这都是你咎由自取从耶律月嘴里发出,随即便是耶律月抬起另外一只手,双手握刀用尽所有力气斩下,窝阔台那张布满血迹、甚至还带着一丝倔强微笑的头颅,顿时滚落到了刚下马的李横脚下。
李横皱着眉头看了看窝阔台那滚落到自己脚下的脑袋,一双眼睛恰好仰视着他,不带任何的情感色彩。
用脚轻微的踢了一下窝阔台的头颅,看着头颅那一双失去色彩的眼睛“望”了别的方向,这才走向愣在原地的耶律月跟前。
“不愧是跟着叶青收复北地的巾帼英雄,李横佩服。”李横微笑着说道,虽然眼前战后的场面让他都有些头皮发麻,不过微微适应了之后也就无所谓了,何况,这一辈子他也是在沙场上这么过来的。
耶律月没有说话,在手里的刀斩落窝阔台的头颅,看着无首躯体缓缓向前倒地,此时的耶律月才有机会放眼打量整个惨烈的战场。
“原本还想要把窝阔台的头颅高挂在王帐的旗杆上风干,现在冷静下来了,大仇已得报,突然不那样想了。”耶律月转头,看着李横凄然笑道。
李横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欣慰,微微点点头,道:“这样自然是最好,不过你打算如何处置这尸体?”
“厚葬便是了,无论如何,也要给拖雷跟察合台一些面子不是?”耶律月脸上的杀气此时彻底消失,终于是恢复了燕王妃的样子。
李横默默点头,而后示意跟随他赶来的亲卫开始清扫战场。
耶律月的做法他很认同,窝阔台跟耶律月有私仇,拖雷跟察合台或许因为叶青的威压,就算是心有不满,但也没办法表现出来。
可若是耶律月真要是把窝阔台的头颅挂到王帐旗杆上,风干、羞辱已死的窝阔天的话,那么也就等同于是在羞辱拖雷、察合台以及其他草原部族,而这样的话,这一战的意义就将变得得不偿失,丧失了它原本该有的正面意义。
清点伤亡人数以及就近寻找适合驻扎的地方,包括与刘克师、虞允文他们之间的联系,以及给远在王帐的完颜从彝、叶无缺等人,包括给燕京通报战果等种种战后的琐碎事情,都交给了李横来负责。
耶律月在一一探望了那些伤兵,以及亲自点燃火把看着那些为她而战死的将士,被一大堆篝火带走后,便与姚里氏默默的回到了搭好的营帐前,一时之间两人相顾沉默,但也不得不说,经过今日这一场惨烈的厮杀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则是更为亲近跟信任了几分。
姚里氏在战事结束之后,虽然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一些伤,但对于
她而言,这点伤比起她肉眼可见的,在草原还是在宋廷已经看到光亮未来来,那么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经此一役,姚里氏就像是终于彻底熬出了头一般,在未来感到一片光明之时,也才真正感觉到,真正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轻松,那是一种从心底而言的渴望,更是一种仿佛天空、大地都与自己融为一体的感觉。
夜色渐深,营帐外的篝火渐弱,巡视的兵士都是李横带来的人,而耶律乙薛所带的兵士,除了死伤无数之外,还能够有即战力的已经剩下不到原有的两三成,而战事结束后,也就开始了彻底的休整。
“接下来跟我一同回燕京吧?”耶律月侧头对姚里氏说道。
姚里氏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就要点头,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有些恋恋不舍的吸着冰冷的空气,抬头望着漫天繁星,心底有些犹豫。
像是能够体会到姚里氏心底对草原的不舍似的,耶律月再次笑了笑,而后轻声说道:“并非是让你永远离开草原,而是去燕京看一看,转一转,若是想要回来,自然还是会让你回来的。只是眼下……恐怕不是最佳待在草原的时候。”
姚里氏扭头看着耶律月,动了动嘴唇想要问为什么,不过转瞬间她就有些明白了,拖雷跟燕王叶青的关系自是不用说,至于察合台的立场……恐怕在窝阔台身死之后,也会有所改变吧?
那么如此一来,宋人已经能够在草原随意调遣大军的情况下,也就意味着,在窝阔台死后,宋人还是要介入到草原上的势力中来,甚至还要以它为主、征服整个草原。
“好。”姚里氏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是微笑着对耶律月点头道。
“我也喜欢草原,不管是你还是我,从小便出生在草原,又是长在草原,对草原自然是有着一份旁人难以体会的情感。不过……我更希望看到一个富饶的草原,看到一个没有争抢的草原,就像是中原城池里的百姓那般,能够过上美好的生活,安居乐业。”耶律月捋了捋额前的一缕秀发,叹息道。
“元日在中原是什么意思?”姚里氏突然问道。
耶律月先是一愣,而后不由得回忆着这些年在中原过的每一个元日,开始向姚里氏讲述着她认识的元日到底是什么样子,以及其对于宋廷以及百姓的意义到底有多重要,最后笑着对姚里氏说了一句,这一次你跟我回燕京,正好能够赶上元日,到时候你自己再体会一番就知道了。
姚里氏点了点头,总算是前往燕京的空落落的心里,有了一丝有目的的盼头跟踏实感。
当耶律月这边,以及虞允文那边与刘克师三方的战事消息传到王帐时,叶无缺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禀报给燕京朝廷以及他的父王叶青。
而完颜从彝则是神情显得有些凝重,认为当务之急应该是先跟拖雷、察合台他们统一立场、统一战线,甚至是应该立刻把宋廷边疆城池的兵力,全部都调集到中原来。
叶无缺终究还是显得有些年轻,不像完颜从彝那般老谋善算,何况打小便是有着书呆子标签的叶无缺,书呆子了这么多年,也因为叶青这个光彩夺目父亲的压力,让他这一次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证明自己,虽然是一个书呆子,但也照样有着不亚于他大哥叶孤城的能力。
虽然不如叶孤城如今的成就,可这一次在草原上所做的一切,对于叶无缺而言,放在自己的父王叶青面前,完全可以视作是一次证明自己已经长大的机会。
所以叶无缺第一反应便是立刻把草原上接踵而至的好消息立刻告诉叶青,但完颜从彝显然想的更多,而且还是因为窝阔天已死,让他从谨慎的角度出发来考量草原上的诸多问题。
“窝阔台身死,对我们而言自然是一个好消息,但对于草原上的其他部族大汗而言,无疑就是一个噩耗。小世子应该也知道,窝阔台在追随其父征战多年,自然还是多少有些坚定忠诚的部
族大汗一直支持着他的。虽然拖雷、察合台如今已经默认了我们在草原上的影响跟势力,但不代表原本支持窝阔台的一些部族大汗,在得知窝阔台已死的情况下,会为窝阔台报仇。燕王曾经说过,表面上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些部族大汗若是铁了心要为窝阔台报仇,也是一股可以削弱我们的在草原势力的力量,所以完颜知府的意思就是调派重兵来草原,以此来震慑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叶无缺一点就通的问道。
完颜从彝欣慰的点着头,面带微笑道:“除了要提防那些原本就忠诚于窝阔台的部族大汗,而且我们还要在这个关键时刻,用尽一切手段来稳住拖雷跟察合台才行。震慑、阻止忠诚窝阔台部族大汗的事情,我跟墨统领、钟统领可以做,但安抚痛失兄长的拖雷跟察合台一事儿,只有靠小世子了。”完颜从彝循序渐进的引导着叶无缺说道。
“可是……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叶无缺一阵头大,前些时日跟察合台已经谈过了,察合台也直截了当的说了,他叶无缺根本不够格,就算是要谈也该是朝廷或者是他父王才行。
“所以我的意思就是看你如何安抚察合台跟拖雷了,元日也快到了,而这便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完颜从彝对叶无缺说道。
叶无缺微微皱眉,有些不明白完颜从彝的意思。
完颜从彝深吸一口气,望了一眼帐篷外看不见、却听得很清楚的寒风呼啸而过,想了下后说道:“ 草原不比其他城池居多的地方,只要大军进驻,基本上就可以把所有城池纳入版图。草原终归是有着它特殊的意义,游走不定、逐水而居的特性,注定了我们不能把它向其他城池那般来对待。而小世子若是能够说服他们前往燕京,与朝廷商谈那自然是最佳之策了。”
完颜从彝在被叶青差遣刚到草原时,其实就一直在思索若是一切都顺利的话,那么接下来,宋廷该怎么样,才能够顺利的真正征服、掌握整个草原。
而他独自一人思索的某些策略,可谓是跟叶青以及燕京书院的何崇不谋而合,那便是借着把拖雷、察合台召到燕京的机会,利用这个空当先把宋廷的几路北地大军都大兵压境至草原上,以此来既可以展示宋廷强大的兵力与不可抗拒的实力,也可以借此机会镇压一些还有些异心的部族等。
当然,此事儿还需要双管齐下、恩威并施,朝廷给予拖雷、察合台,甚至是一些在草原上影响力颇高的大汗以恩,而他、墨小宝、钟蚕则负责在草原上施以威压,再然后……便是看看朝廷打算如何来分治草原上的部族了。
这些他也于昨日写了一封密信派人递送到了燕京燕王府,并且并没有给予朝廷一份,只是单独的给了叶青一份。
叶无缺想了好一会儿,如果按照完颜从彝的计策,那么也就等同于,这个元日若是自己回燕京的话,就必须说服拖雷跟察合台,甚至是其他一些部族大汗,愿意随他一同前往燕京了。
但拖雷跟察合台以及其他有极大影响力的大汗,会同意吗?
这让叶无缺瞬间明白了完颜从彝为何主张要立刻继续调集各路大军来草原的用心了,一旦宋廷大军在草原上集结的越多,那么不管是拖雷还是察合台,抑或是那些拥有较大影响力的大汗,即便是心有不愿,但看在宋廷无数大军的份儿上,怕是到时候也不得不跟随自己前往燕京了吧?
想到这里的叶无缺双眼一亮,对着完颜从彝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完颜从彝看着神清目明的叶无缺,略微施加一些压力道。
“不要给我这么大的压力了,压力越大,我怕我真的没办法说服他们的。尤其是察合台,不像我跟拖雷那般要好,也不像拖雷似的,希望草原上也能够有像燕京那般壮观的城池。”叶无缺有些无奈的说道。
不过即便是如此,叶无缺还是没有退缩,在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后,便起身向着拖雷的帐篷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