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走回的小洋楼,刚要上楼梯,叶青眼前突然一黑,“嘭”的一声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小叶快来人啊”田婆婆凄厉大喊。
“叶妹子怎么了这是”李玉坤焦急道。
“叶同志晕过去了”
“低血糖吧”
“快点送医院”
王大壮找来排子车,大家七手八脚把叶青抬上去,一群人跟着去了矿区医院。
“医生医生”
“快来人啊有病号”
“抬到问诊室。”
“有点低血糖,住院输液吧。”医生放下听诊器说道。
“快点,快点”
“我回去拿被褥”
“我去拿暖壶”
模模糊糊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叶青隐约能听见。
突然蹦出个清晰声音在脑子里尖声道:“蠢货蠢货”
叶青羞愧地缩成一团,渐渐地外面模糊声音都听不见了,只剩下尖利刺耳的嘲笑声,各种不堪入耳的嘲讽,叶青陷在黑暗中无处遁形。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青终于恼怒。
“我就是蠢货怎么样我蠢的高兴蠢的自在我乐意”
嘲笑声听不见了,叶青缓缓睁开眼睛。
“小叶”
昏黄的灯光,医院病房的白屋顶,旁边挂着输液架。
“田婆婆”声音嘶哑。
“别着急说话,先润润嗓子。”
田婆婆从暖壶倒出热水,拿搪瓷缸倒凉,过去扶着叶青靠在枕头上。
“慢点喝,别呛着。”
叶青仰脖子一口喝尽,感觉好了许多。
“田婆婆,我没事,让你担心了。”叶青感激。
田婆婆笑着摇头:“医生都说你没事,我才不担心呢”
叶青咧嘴笑。
田婆婆拿过热毛巾给她擦脸:“生场小病和大醉一样,只要醒过来,以后就离着百毒不侵更近一步,海量都是这么练出来的。”
叶青似懂非懂,还是点点头。
“饿不饿”田婆婆问。
叶青点头:“饿都快饿死啦”
田婆婆笑眯眯地拿出保温桶,倒出白粥,撒上白糖,放好调羹递给叶青。
叶青半坐起来,端着碗西里呼噜猛灌。
连着两碗热腾腾的白米粥灌下去,叶青觉得像是再世为人,立马精神百倍。
“年轻就是好,摔倒了爬起来,立刻重新做人。”田婆婆笑道。
叶青咧嘴继续傻笑。
大半夜,两人轻声细语聊天,叶青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三天
白天李玉坤蒋红棉过来看护,和任大姐牛大姐倒班,晚上都是田婆婆陪着她。
“辛苦你了田婆婆,几晚没睡。”
“不碍事,天亮了我等她们过来,打扫完厕所就能回家补觉,一点都不困。”
叶青愧疚:“很累吧”
田婆婆笑道:“你说扫厕所不累那活儿轻省,当年我可是连夜坐着火车去上海,转天就和洋人在国际饭店讲英文谈判呢”
“哦,我的上帝啊田女士如此聪明睿智风华绝代”这句是用英语说的。
“承蒙盛赞本国女性坚韧自强,区区番邦岂是对手”也是英文。
两人相视大笑。
“田婆婆,你在那个时代绝对是特立独行,没人质疑你么”
“当然有,强者从来都是站在高处,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大步前行,弱者才会处处质疑,谨慎小心故步自封,与其说是质疑倒不如说是心有不甘罢了。就像当时,我那几个兄弟族叔还去宗祠请长老弹压我呢。”
“那你怎么办”
“我就爬的更高,打的更狠,让长老都要敬我三分。”
叶青拍手:“哇好棒好棒”
田婆婆也笑,细细回忆年轻时光。
“开始我喜欢个小木匠,家里不同意,要介绍门当户对的少爷给我,我哪会屈从找到当时界内最有名的小器作师傅,逼到他破产,把一身绝技传授给小木匠,让他成为江南最有名的器作大师傅。开铺子开洋行,在新南置办下大宅田产,你看,这样不就般配了”
叶青震惊,这个小木匠不会就是鲁师傅吧
“后来呢”
田婆婆摇头:“我给了他身家,却也把他变成另外一个人,后来他和相亲的那个少爷行事并无两样,气度却输了一大截。”
“然后呢”叶青急问。
田婆婆波澜不惊,刻骨铭心的初恋如今也能婉婉道来。
“再后来我喜欢上一个英国人。”
“再然后呢”
又是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细细听来,叶青这个旁人都觉得荡气回肠。
“后来小洋楼的房子盖好他就回国了。”
叶青默然,想起一直默默守候的贾工,不过物是人非,也不知道当年旁观的小账房现在是何种心境。
两人聊天一直到天光大亮,李玉坤拎着早点过来,田婆婆嘱咐叶青好好休息,这才离开。
“哎呀叶妹子,你可吓死我啦”李玉坤解下围巾就开始絮叨。
“你不知道当时你多吓人那小脸白的呦”
叶青笑眯眯听着。
“辛苦你了,玉坤姐,还为了我专门请假。”
李玉坤挥手:“辛苦什么呀任大姐说了,派你去调查灾情才把你给累病的,我代表我们工会来慰问,不算请假,一毛钱都不扣”
叶青哭笑不得,任大姐真能找理由啊。
不大一会儿,蒋红棉也来了。
“叶青姐你醒啦太好了,你吓死我”说着就掉起眼泪。
叶青忙拍她手:“别哭别哭啊,我没事”
李玉坤去打热水给叶青洗漱,病房里蒋红棉拉着叶青的手低声细语。
“叶青姐,本来我还为分手的事伤心,结果听说你住院,吓得我什么都顾不得想了”
叶青惭愧万分:“红棉,对不起”
“你跟我客气什么现在什么都比不上你重要说实话,我在家是老大,父母虽然疼我,到底还有弟弟妹妹等着他们照顾,从来没有人像你那样陪我去看电影,带我吃好吃的,给我做小衣,耐心听我说心事”蒋红棉哽咽。
叶青拍拍她后背:“乖啦,红棉不哭。”
蒋红棉擦擦眼泪:“以前我总以为嫁人后就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我,小苏是上海人,还是大学生,我喜欢他温和斯文有知识,他说话都轻声细语的那么好听。原本认准了要嫁给他,哪怕上海婆婆再凶狠,小姑子再难缠我都想着跟他来着他跟我山盟海誓,谁知道日常琐碎事却什么都不肯帮我做叶青姐,我总觉得他怎么突然就变成另外一个人呢好像我从来都没认识过”
叶青恍惚点头:“是啊,突然就变了,好像以前不认识不是以前认识的那个人”
蒋红棉仍在愤恨:“白叫他占了便宜”
叶青一惊:“红棉你和他”
蒋红棉脸涨得通红,凑到叶青耳边:“我我让他亲过”
叶青松了一口气:“亲就亲了,多大点事儿啊”
“叶青姐”
蒋红棉扭捏,站起来往外张望下,空荡荡的走廊想必李玉坤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关好门又凑到病床前。
“叶青姐,他他还”蒋红棉伏在耳边窃窃低语。
叶青静静听着,不时皱眉。
“叶青姐,以后以后万一我和别人结婚,会不会会不会让人察觉到啊”
男女情到浓时,这些小动作都难免,叶青又尴尬询问几句,听来听去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叶青说:“红棉,既然分手了,这段感情结束,细节就都忘掉不要再想,我保证,只要你不主动说,你的丈夫永远都不会知道小苏也绝不敢说出去。”
蒋红棉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我就放心了,叶青姐,还是你厉害,和徐公安这么久都没让他捞着半点便宜”
叶青心头猛地一窒
这时门外响动,李玉坤端着热水进础
蒋红棉帮忙,给叶青洗漱过,中午时候任大姐和牛大姐来了,替下她们两个去上班。
“快快扶小叶起来吃鸡蛋羹,你说你这孩子,好好的咋就低血糖了呐吓死人了”牛大姐端着碗直摇头。
叶青接过碗勺自己吃:“放心吧,我没事,好着呐”
任大姐弄好枕头让叶青靠着,瞪眼急色道:“好什么好年轻人就是不知道爱惜身体你说你年轻不懂事也就罢了,徐公安比你还大着三岁呢他也不懂事”
叶青险些没噎死,什么意思她们知道什么了
任大姐继续骂道:“小青年搞对象,大晚上看电影,三更半夜钻胡同偷偷摸摸的他倒是如意了,转身回去上班,扔下你又饿又冻生了病,亏不亏心啊”
叶青松了一口气。
牛大姐拦着:“行啦行啦,老任年轻人都那样,你管得住么我家红棉看电影大半夜的才回来,不知道被我骂过多少回。女孩子就是心软,让人哄一哄就骗了去,能不操心吗”
任大姐无奈:“都是有女儿的人,当娘的一个看不住就可能毁了闺女终生当初我大闺女和女婿”
叶青迷茫,心下凄然。
牛大姐和任大姐说够,七手八脚收拾碗筷,商量着晚上给叶青做什么。
“还是白水煮鸡蛋吧滋补,恢复元气快小叶就要结婚了,我看小叶就跟自己闺女似得,要不是那位徐公安仪表堂堂个子老么高,我还真舍不得大老远把闺女给他送过去”牛大姐笑着说。
任大姐也笑道:“小徐细心着呢平时小叶爱吃什么爱穿什么都记着,就没见他弄错过。小叶不喜欢吃甜腻腻的蛋糕,电话里发过一通脾气他就再也不买了,换着花样给她寻摸爱吃的。”
叶青双手在棉被里攥紧
晚上田婆婆过来陪夜,叶青心绪不宁。
“田婆婆,我在乡下看见好多贞节牌坊,古代女子守贞真的很重要么”
田婆婆放下宵夜,摇头笑道:“古代女子束缚闺阁,娴静贞操当然是很重要。”
“那现在呢”叶青急问。
田婆婆意味深长:“小叶,不管什么年代,女子的贞操都同样重要”
叶青颓败,低头不语。
田婆婆摇头笑笑:“其实和年代也没关系,看你自己怎么想,如果你当它是本心和底线,那就弥足珍贵;如果你想拿它换取什么,它就高低总有个定价;有买有卖,就像黑市的大米白面一样,看着眼馋,吃到肚子里你还稀罕么”
叶青长吁了一口气,顿时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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