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段往事也是小时候发生的事。
那是一个夏末,妈妈带着我去走亲戚,具体什么亲戚不记得了,只记得走了很远的路,自行车由爸爸使用,出门做小买卖去了,所以我和妈妈徒步前行。好像我们爬上一个满是杂草、垃圾夹杂其中的斜坡,穿过树林,经过几片麦田,才来到那个亲戚家。
那个亲戚是个老婆婆,她住在一个土房子里,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院子,院子里栽了几颗枣树,树荫洒满了院子。老婆婆有一个孙女,她的名字我也记不大清了,小秋子还是小英子?就暂且叫她小秋子吧。那一天,都是她陪着我玩,我们跳房子,踢毽子,玩得很开心。
然而,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小秋子,而是小秋子姑姑,她是个疯子,幽灵般游荡在村子里。
我见到她的时候,我正和小秋子在院子里玩。毽子踢到十几的时候,一个女人穿过栅栏门走了进来,梳着两条麻花辫,麻花辫长长得搭在胸前,穿着灰色碎花上衣,黑色裙子。她的穿着很正常,但言行举止却很怪异,只见她手里抓着一把花,小小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还是从她口中得知那是韭菜花,她专注地盯着手里的花,自言自语道:“你看看,这个韭菜花五个瓣。”
“她是谁啊?”我问小秋子。
“我姑姑。”小秋子有点儿难为情地说。
小秋子的姑姑听到我们的谈话,从韭菜花上抬起头来,她冲我笑了一下,视线又转回去了。
当时我虽然小,但也看出她是个不正常的人。
“吃饭还早。”小秋子对她姑姑说。
她姑姑也没回答,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走出栅栏门去。
这时几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孩经过门前,他们看到了正出门的姑姑。
“快看,疯子,这就是疯子的家啊。”其中一个小孩看了看姑姑,又朝院内巴了一眼。
“滚!”小秋子听到有人叫她姑姑疯子,气的骂道。
那群小孩哄笑着跑了,边跑边嚷:“疯子!疯子!”
由于路途遥远,晚上我和妈妈住了下来。老婆婆的房子共三间,妈妈和她住西间,我和小秋子住东间。
“姑姑睡哪?”我问小秋子。
小秋子说:“姑姑不爱睡屋里,她睡草棚。”
我点点头,心想,疯子好像都喜欢睡外面。
乡下人睡得早,9点多钟基本关门阖户了。我有一挪地就睡不着的毛病,黑暗里,我闭着眼睛,脑子却是清醒的,耳畔回荡着小秋子轻微的呼噜声、墙上老挂钟的“嗒嗒声”,外面蛐蛐的叫声也传进耳朵里。我夜里还有起夜的习惯,我的胆子很小,每次都是妈妈陪我去厕所,可这次妈妈不在身边,我便想自己去。
我摸索着下炕,穿好鞋,打开了门,外面潮湿的空气扑倒我脸上,冷冷的,月光很亮,把院子照得像下了一层霜。我突然发现外面很安静,很安静,蛐蛐不知什么时候不叫了,也没有一丝风,树木花草都静静地立着。我走到院子里,穿过院子,朝东南角的厕所走去,那个姑姑睡的草棚就在厕所旁边,去厕所就会经过那里。不知到她睡了没有,我萌生了好奇心,决定经过草棚的时候看她一眼。草棚没有门,里面是一些干的麦秸,睡在麦秸上一定也很舒服吧?我想。
我站在草棚的入口处,看向里面,月光投进去,清晰可见,我本想继续向前,但我止住了脚步,里面不可思议的一幕令我瞪大了眼睛——小秋子的姑姑睡在麦秸上,但她身旁坐着一个人,头发很长,衣服在月光下呈白色,也许就是白色。那个人正在梳头,慢慢的,一下一下的。片刻的惊讶之后是恐惧,我觉得她可能是鬼,于是,我吓得不敢动了。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转过头来,把视线对准了我,我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见她举起了手中的梳子,对我说:“给-我-梳-头~”声音冷硬阴森。我大叫一声,向屋子跑去。
妈妈和老婆婆被我的惊叫声惊醒了,打开灯,披衣出来,问我怎么回事。我把刚才的一幕告诉了她们,她们听后也吃了一惊,忙忙地去草棚查看,我在屋里等着,待我心情平静下来,感觉裤管湿湿冷冷地包裹着我的腿,不用看也知道,我尿裤子了。妈妈和老婆婆回来后,说没有看到梳头的人,草棚里只有姑姑自己,早就睡着了。妈妈对老婆婆说我胆小,一定是吓迷了眼了。语气里带着歉意,毕竟大半夜在人家家里闹不像回儿事。我没有争执,但我深信自己没有吓迷眼,况且我还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第二天,我吵着要回家。吃过早饭,妈妈领着我回家了。那个老婆婆、小秋子、疯姑姑站在栅栏门前目送我们远去。
我再也没见过这些个亲戚。妈妈好像也再没去做客过,可能是远方亲戚的原因吧,也可能是那个老婆婆不久后就过世了。
久远的记忆,就像做过的一场梦。
如今,我已长大成人,在距离老家很远的地方定居。此刻,我正在灯下写着这个故事。
“别玩了。早点歇着吧。”妈妈走过来说。妈妈一直以为我在玩电脑。
“您陪我说说话吧。”我说。于是,妈妈坐下来。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小时候的。您还记得我小时候,您带我走亲戚,那个亲戚家有个疯子,我还看见有人在她睡的草棚里梳头。”
妈妈寻思着,半晌,点点头,似乎是想起来了,说:“那是我们的一个远房亲戚,我们小辈们早就不来往了,到你们这辈,干脆不认识了。”
“那到底是个什么亲戚啊?”我问。
“那是我一个叔伯姑妈,你得叫姑姥姥。”
“小秋子怎么样了?”
“哪有什么小秋子,那是小樱子,我姑妈的孙女。”妈妈说。
“哦。那个疯子是不是你表姐?”我又问。
“表妹。”妈妈笑了。
“她是怎么疯的?”
妈妈神情暗淡下来,叹了口气,说:“这事可就奇了。我姑父死的那年,我这个表妹特别伤心,有事没事就去坟头坐着哭。有一天天晚了,她才从坟地回来,第二天就变那样了。都说她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我姑妈请神请道的,也没治好。想来,那东西特别厉害。”
“是不是梳头的那人?”我说。
“说不准。我和姑妈可是没有看到,当年你是小孩子,眼睛清净,能看见一些东西。”
我脑海里立刻浮现一个场景——月光下,妈妈和她的姑妈站在草棚入口,望着熟睡的可怜的女疯子,但在一旁有一个她们看不到的、拿着梳子梳头的人,那人停下梳头的动作,正得意地阴恻恻地冲她们无声地笑着,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那你表妹现在怎么样了?”我问。
“早就死了。遇上这样的怪事,早晚被折磨死。”妈妈说。
“小樱子呢?”
“好好的,嫁到了邻村,安安稳稳过日子。好了,天晚了,快去休息,明天还得上班呢!”妈妈说完起身回自己卧室了。
我胳膊肘处在桌上,捧腮沉思,幽暗的台灯光线里,仿佛又看到了她,穿着花布衫,黑裙子,手里抓着一把韭菜花,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