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实习女教师尹云露走向教室一年级三班,孩子们已经在等待了,听到老师的高跟鞋声,一个个朴实的小脸从课本上抬起来,望着门口。尹云露穿着一件白裙子,仙子一般飘到讲台上,她是这座乡村小学最爱美的教师,也是最美的教师。她从城市中来,刚毕业,就分配到这世外桃源般安静的村庄实习,满一年就可以回归城市。尹云露不是风轻云淡的性格,她喜欢热闹,所以夜晚黑寂寂的村景让她很是憋闷,她一直盼望着教程结束那天的到来。
“今天咱们学习新课文‘乌鸦喝水’,来看一下聪明的乌鸦是怎样喝到瓶子里的水呢。我先读一遍,大家认真听。”
尹云露拿着课本走下讲台,在桌子之间的走道上边走边读,“一只乌鸦口渴了,它在低空盘旋着找水喝……”她边读眼睛边两边瞄,看是否有不听话的孩子偷玩,还好,他们听得极认真。当尹云露走到第二条走道尽头的时候,特意盯了下本班最老实的男生***,这时候,课文也已读完了。她发现那孩子胳膊上又添了新伤疤,红红肿肿,凸起一道道红色的肉丘,这令尹云露触目惊心,她暂时没管他,讲完这堂课,把***叫进了办公室。
***是个个头不高、身子羸弱的小孩子,他终日眼神忡忡,一副失神的样子。所有的同学都不敢靠近他,把他当异类看待,他们是怕他脸上、胳膊上的伤疤,那些伤疤绝非普通的小伤,是被人痛揍过的。有一天,***肿着脸来了,把同学甚至本班所有来上课老师吓了一跳,那脸肿得是他平常的几倍大,酱紫的面颊把眼睛挤成了两道缝,连嘴巴也挤成撅着的样子,他这副走形的模样先是让人发笑、觉得滑稽,然后是唏嘘地咧起嘴,转为同情的神色,好奇是谁把他打成这个样子的。
“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你说啊!为什么每次问你,你都闷闷的!”
现在,尹云露坐在办公室椅子上,向面前站着的***发问,语气焦急又不耐。作为班主任的她理应把这件事弄清楚。
***低着头,不敢看老师的眼睛,他突然低声啜泣起来。
尹云露被他哭得心里一颤,也跟着难过,她说:“好吧,我不问了,你别哭了。来,我给你涂点药。”她说着,拿过一旁的紫药水,拉起***的胳膊,在那有伤口的地方,用棉棒涂上。***的哭声渐渐平复下去。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一看就是家庭问题,这么下去,孩子就毁了,唉!。”
***被尹云露遣走后,坐在她对面的刘老师抬起紫膛脸说。刘老师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老师,教六年级数学的,这么些年来,成绩都是一级棒。
“是啊!最近,这孩子被打得更严重了!不行!我得去他家看看,怎么有这么残忍没人性的父母!”尹云露愤愤地说,马上就坐不住了,想要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知道他的家在哪儿吗?”刘老师问。
尹云露摇摇头。这座小学是综合小学,十里八村的孩子都来这里上学,近些年人们思想觉悟高了,生的孩子少了,不像以前一样,现在,单个村子办不成学堂的,需要把附近村子所有孩子纠合起来才够一盘菜。
“这也不难,”刘老师说,“你就对他说老师要对差生进行家访,让他带你去。我记得你说他成绩很差对吧?”
“是啊,”尹云露点点头,说,“这也不怨他,天天挨揍,哪有心情学习。”她说话的时候神思有些游移不定,她是在筹划,见了***的父母该怎么说,如果有什么不愉快,该怎么应付,这种事,她一点儿经验也没有。
刘老师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说:“要不要我陪你去?”
“哦……不用了,我想我可以。谢谢。”尹云露立刻回绝。怎么能让刘老师跟她去呢,她教一年级,他教六年级,八竿子打不着的,别的教师也会说闲话。她自己也不想和他走得太近,她早就发现刘老师看她的眼神与别个不同,她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那是一种欣赏又爱慕的目光。尹云露尽量回避他的盯灼,偶尔眼神对视,她都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瞥即逝。但刘老师还是一如既往表达着自己的热情,他一见到尹云露就会笑地很会心。可奇的是,尹云露并没有心生厌恶。刘老师可是有着一个风流倜傥的外表呢,他长得高,走路帅气,虽然黑,还戴着大方框眼镜,但依然掩盖不了他痞帅的脸庞。听说,他班上有一个女生暗恋他,他也毫不掩饰,对那个漂亮女生百般宽容,因为那个女生的成绩极不好。
第二天,尹云露依照刘老师的方法对***说了。***还是木木的老样子,他迟缓地问:“老师,什么是家访?”
“家访,就是去你家啊。”尹云露说。
***面露难色,说:“我问问我爸爸让不让你去。”
尹云露摆出严厉郑重的表情说:“不可以!家访不用经过家长的同意。我会去每个学生家里与父母谈论,从你家开始,因为你的成绩最差,懂吗?”
***怯怯地点点头,不敢说话了。
放学后,尹云露骑电动车载着***,由***指着路线,很快就到了,大约3里地。一路上,尹云露问他的家庭情况,从***的叙述中,尹云露了解到这个孩子的父母离异半年多了,他跟随爸爸生活。尹云露问他的伤是爸爸打的吗,他就不说话了。尹云露也就猜到了。
尹云露把电动车停在大门口,随***进去,两扇大红铁门敞了一半,尹云露边走边打量院子,院子里一条由红砖砌成的甬路直通到房门台阶下,甬道两旁种着些瓜果,好像长时间没有管理了,里面杂草丛生,瓜果叶子被虫子啃得丝丝缕缕,一个个丝瓜垂掉下来,老得发黄了,院子不算很大,在西南角上还挤着一棵枣树,枣树上结着红果子,都满红了,由于没人采摘,大部分蔫着,一些掉到了地上,。尹云露第一次近距离地观看枣树,那红红的果实让她有点儿垂涎,她好想摘下一颗来吃。他们走在院子里就听到屋内的说话声,里面好像有好几个男人,都在扯着嗓子争论着什么,语气里有醉意,还夹杂着拍桌子声,椅腿刮着地面的刺耳的声音。
当尹云露站在纱门里的时候,屋子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围桌而坐的几个男人同时把目光转向她,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在尹云露身上游弋起来。尹云露今天穿着一件浅蓝色低胸雪纺连衣裙,披散着长发,她开始后悔不该穿得这样光鲜,应该穿土气一点儿才对。
***站在尹云露前边,他说,“爸爸,这是我们班主任,她来家……家访。”***对“家访”二字还很陌生,这是他上学以来第一次受到家访。
尹云露看不见***冲哪个男人说话,她在烟雾缭绕地屋子里寻找那个***与之长得相像的人,然而,灰色的烟雾把每个人的脸掩起来,再加上傍晚屋子里光线不足,她看不真切。
这时,一个长着圆脸,身材不高,肤色白净的***了起来,他说,“老师好啊,请这边沙发上坐。”
尹云露就走过去坐下,同时,那几个男人起身告辞了。
“小鹏,去外边玩,我和你老师谈谈。”
几乎是命令的口吻,***赶紧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尹云露和***的爸爸。
“你好,我叫尹云露,是小鹏的班主任,我这次来,主要为小鹏的身体健康。”尹云露说。面对这个对自己孩子实施暴虐的家长,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平静的不易察觉的愠怒,把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
“哦,你好,老师,我叫李中。”这个叫李中的男人边自我介绍边从尹云露身旁坐下来。
尹云露有一丝反感,她想他应该坐在对面的凳子上才对。尹云露下意识地挪了挪,离他远点。
李中歪着头盯着尹云露,说:“老师好漂亮啊,怎么到这旮旯农村来了?”
尹云露只觉得刺鼻的酒气往脸上喷,她耐着性子敷衍说是啊,然后入主题,“小鹏脸上身上的伤怎么回事?!”由于早猜到是他,语气不免有点儿质问的意味。
李中转回视线,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然后猛吸几口,烟气弥漫开来,尹云露开始咳嗽。
“是你!对不对?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尹云露瞪着他,诘问。
李中只管低头吸烟,不回答她的话。
“我猜,你是恨你妻子,拿孩子出气吧?”尹云露使自己平静下来,说。
像是戳中了这个男人的心事,他一下直起身来,仰躺在沙发背上,眼睛在雾气里眯着,似乎又想起,又看到了以前的种种,他的表情凄楚又怅惘。
尹云露见这个男人伤感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她摇了摇李中的胳膊,平和地说:“你有气不能撒在孩子身上,你知道你的暴力对他造成多大的阴影吗?闹不好,他的性格会改变,一辈子郁郁寡欢。孩子不是父母的私有财产,不能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父母也得尊重他们。你和妻子离婚,那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这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呢?打他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我实在不明白你怎么下得了那么狠的手。拜托你,以后不要打他了。你们农村人不都讲究传宗接代吗?孩子是你的延续啊,你应该好好爱护他才对。你发狂到这个样子,是不是你妻子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她是不是跟人跑了还是怎么的?纵使她千万不对,孩子是无辜的。你作为一个大男人,打孩子算什么本事,你气出了,却失了德行,村子里的人也会瞧不起你,刚才那些人都是你的朋友吧?他们一定不知道你打孩子,否则他们也会远离你,不光他们,你的兄弟姐妹,你的亲戚,全都会远离你,为什么呢?因为你变态了呗。欺负弱者是卑鄙的表现,是懦夫的行为。拜托,你改吧,和孩子道歉,以后好好待他,好好生活,你也就三十来岁吧?路还长着呢,不要自暴自弃,不要破罐子破摔。对了,你和你妻子为什么离婚呢……”
尹云露滔滔不绝,略垂着头搜索措辞,不妨一抬头看到了李中斜睨的眼神,立刻住了口。
李中仍然保持原有的姿势,嘴里叼着快燃尽的香烟,眼睛眯眯斜睨着她,嘴角一抹讥笑,他好像马上要大笑起来。
尹云露对对方的不尊重突然又有了怒意,她提高了嗓音,尖尖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简直不可救药!怪不得你老婆跟你离婚!我告诉你,你再敢打孩子我就报警!”
显然这句话触怒了李中,他吐出口中的烟蒂,一把抱住了尹云露,抱得死死的,强吻住了尹云露的红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