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星期五的夜晚,9点半左右,509宿舍里点上了蜡烛,虽然还没到熄灯的时间。
“你们干嘛关灯啊!我还要写作业呢!”同学C生气地说。她正在解算一道题,突然被黑暗笼罩,在纸上游走的笔停住了。
宿舍正中央,四张写字桌对成一张大桌子,四个同学坐在桌子旁,她们同时盯着桌子中央的那支燃烧的白蜡烛,一副很神秘的样子。
“我们要讲鬼故事了。”A说。
“你们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要关灯,我怎么学习啊!开着灯就不能讲故事了吗?”C极力争辩,从铺上直起上身。
“开着灯没气氛。”E说。
“一对四,少数服从多数。加入我们吧。”B说。
“我可不会讲什么鬼故事,以为都像你们啊,变态!”C忍不住爆粗口。
“不要理她了,我们开始吧。”B说。
C在黑暗里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把书本收起来,静静地躺到床上。
“我先来讲,这次保准不会让你们失望。”A说。
“你已经让我们失望99次了。每次让我们都差点睡过去。”E说。
“瞧好吧你们。”A清清喉咙,开始了她的故事——
我叫小宏,是个小学生。星期天,我的好朋友栓儿来找我玩,我们看完动画片,栓儿说:“我们下跳棋吧。”于是我从抽屉里拿出了跳棋。
我赢了两盘,栓儿急了,开始耍赖。我当然不允许他这样,愿赌服输。我们吵吵起来,越吵越凶,开始动手厮打,碰翻了跳棋盘子,跳棋“噼里啪啦”撒了一地。我长得墩胖,栓儿瘦小,论打架,他不是我的对手。可栓儿这人有根抝筋似的,依旧要顽抗到底。我稍微一用力就把他推出了老远,他的脚踩到了跳棋上,一打滑,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栓儿倒在地上不动了,他的后脑勺磕在了茶几角上,眼睛睁着,但眼神渐渐涣散。我害怕得看着一动不动的他,只见殷红的血从脑后流出来,慢慢漫延开来。
栓儿死了!
我害怕地不知所措,感觉天塌了。
直到父母下地回来,我一直都蹲在栓儿身旁。
父母看到躺在地上的栓儿,吓了一跳,问我怎么回事,我把情况说给他们听,母亲吓得开始哭泣,父亲眉头紧皱,吸起了烟。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没有训斥我,后来想想,这种骇人的事,训斥已是无关痛痒,马上想办法解决才是关键。
“埋掉吧。”父亲说。
“埋哪儿?”母亲不哭了,声音因害怕颤抖着。
“村里人多眼杂,埋外面恐被人看见,就埋在院子里吧。”父亲说。
母亲虽然不愿意,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父亲在院子里刨了个大坑,把栓儿那小小的身体推进去,又填上土。土太新,容易引人注目,母亲便去池塘边折了一根柳枝插在上面,又撒了一些叶子。
母亲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在外面,千万别把这件事说漏了嘴。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家人尽量保持平静,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傍晚时分,栓儿的母亲宋嫂子来到我们家,问道:“栓儿来这儿玩了吗?我找了半天没找着。”
我们正在吃饭,我吓得不敢抬头,把饭胡乱往嘴里扒拉。听得父亲说:“没来啊。”宋嫂子就走了,边走边嘟囔:“这孩子哪儿去了?我把他最爱吃的糕都做好了,再等就凉了。”
宋嫂子是个寡妇,母子俩相依为命,可是现在,她的栓儿永远回不来了。我的罪孽,会让我下地狱吧?
宋嫂子找遍了村子也没找到栓儿,人们都说栓儿是被人贩子抓走了。渐渐地,宋嫂子的精神不正常了。
有一晚晚自习结束后(90年代的小学,有些地区也是上晚自习的),我和伙伴们结伴回家。乡村的夜晚特别宁静,冷清。我们走在窄窄的村里唯一的一条柏油马路上,脚步声“嚓嚓”作响。这时,一个幽远的呼唤声传来,在深不可测的夜里,呼唤声总是那么诡异,透着凄冷和荒凉。
“是宋嫂子。”大头说。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我们屏息凝听,那声声呼唤越来越清晰。
“栓儿——,回家吃糕了——”
一声又一声。
前方出现了一盏灯笼,鬼火一般,向着我们飘来,提着灯笼的人,就是声声呼唤的人。
“我们躲开她吧,怪瘆人的。”我提议。
其他小伙伴们也怕得很,于是,我们拐进了一条胡同。
胡同里更黑,我们摸索前进,可是那声声呼唤依旧很清晰,我们回头一看,散发着昏暗黄色光的灯笼跟在我们身后不远处。
“她在追我们!”
“把我们当成栓儿了。”
我们撒腿就跑、、、、、、
几天后,父亲上了船,他要挣大钱去。临走时,母亲对他说:“你一定不要怕苦,挣了钱把我和小宏接出去,我不想在这个家待了。”父亲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吧。自己在家别怕。”
可是谁成想,这一去就是诀别。一个月后,传来了父亲死亡的消息。说是父亲喝醉了酒去甲板上透气,不小心栽进了海里,尸体都没找到。
母亲哭得肝肠寸断,以后,几乎每个夜晚她都哭一场。
“栓儿——,回家吃糕了——”
外面传来宋嫂子的呼唤声。母亲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喃喃地说:“报应啊!”
母亲很快嫁了人,不是母亲变心快,她实在太害怕这个家了。我没有爷爷奶奶,只有跟随母亲走。这所房子,我是继承人,长大后,如果我愿意,还是可以回来生活的。但是,我永远不想回来了,等我成年后,就把房子卖掉。
我和母亲走了,我们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个曾经温馨的家、、、、、、
我大学毕业那年,母亲得肝癌去世。
我急需一笔钱创业,跟继父借是不可能的了,他很讨厌我,对母亲也不好。
为了筹到钱,我打算卖掉父亲留给我的那所房子。我打电话给大伯父,他说会尽快给我联系买主。
几天后,有了消息,大伯父说有买主了,让我尽快回去商谈。当天我就买了车票,买了礼物回去。
路途遥远,到了以后天也黑了。从大伯父家吃了晚饭,又从他家拿了一床新被子,一壶热水,回了自己那个十多年没见的家。明天,就要把它卖掉了。
那晚的月光很明亮,一轮满月挂在天上。推开斑驳的大门,满院树影匝地,我站在大门口,吃惊地望着院子里,那棵小柳树苗已长成参天大树,即使在月光下也能看出它的茂盛。栓儿在这下面躺了十几年了,我想,一股悲凉之意爬上心头,再环顾院子,不觉阴森起来。
“罪行早晚会揭露,那棵树就是揭开罪行的钥匙,母亲不该在尸体上种树,这所房子以后的主人一定会把树刨掉吧,栓儿的尸体连着根系,到时候就是真相大白的时候。但也不一定会刨掉啊,万一他们锯掉呢?不管怎样,我赌一把,即使像前面所想的那样也没关系,那时我是孩子,只要把一切推到父母身上就好了。呵呵,我还真是冷血啊,我的灵魂一定会在地狱里受尽酷刑吧?”我躺在黑暗里这么想,屋子里发霉的味道直钻进我的鼻子里。
“栓儿——,回家吃糕了——”
那声呼唤又来了,这么些年了,她还在找,冬去春来,她的头发渐渐变白,声音渐渐苍老,那盏灯笼破了又破,糊了又糊,可她依然没有放弃她的栓儿。
我用被子蒙住头,直到声音渐渐远去,消失不见。
一天的奔波使我很累,我很快睡着了。这十几年里,我时常被恶梦萦绕,今晚它又来了——
梦中,我木木地起身,掀开被子,爬下炕,鞋都没穿向院子里走去,突然,屋子的一角“啪啦”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声音很清脆,接着,一丝轻微的“骨碌碌”滚动的声音,外面苍白的月光洒在地面上,当我踩进月光里的时候,一颗圆圆的东西滚到了我赤着的脚边,我低下头,双眼木木地看着它,跳棋玻璃珠。我越过它,继续朝外走。
院子里更加明亮,我直直地穿过院子,来到那棵茂盛的柳树下,地底下传来一个稚嫩的小孩的笑声,声音阴森彻骨,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时狂风大作起来,毵毵下垂的柳枝开始舞动,它们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我疼得捂住脸,奇怪,梦中不是感觉不到疼痛吗?我想逃,可是一根柳枝缠上了我的脖子,我伸手去扯,它越缠越紧,而且越来越多的柳枝缠上了我,我喘不过气,感觉眼球就要爆出来了。就在我快失去意识的时候,还是那个凄惨阴森的孩音说:“终于把你等到了——”栓儿!
拜托快点醒来!挣扎中,我心里呐喊。这时的我已经被根根柳枝吊了起来。
我猛得睁开眼睛,以为梦醒了,但看到的还是脚下冰冷的地面!
原来这不是梦,是真实的世界!我真的被吊在了树上,栓儿报复了我!
就这样,我的生命走到了终点。房子没人敢买了。
一年后,这里重新规划,许多房子被推翻,我的房子就在其中,那棵柳树也被连根拔起,随着根系被拖出地面,栓儿那早已成白骨的尸体也被拉上来,根系穿梭其中,他与柳树成为一体。
宋嫂子从围观的人群中跑到尸体旁,从衣服上她认出了自己的孩子,她抱着栓儿的尸骨哭喊:“我的栓儿,娘终于把你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