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梦幻王国主题乐园吗,我刚从那儿过来。”宋英宸双手抱胸靠在墙上,两条大长腿朝前方拉直,像长长的飞机跑道。
“知道,没去过,好玩儿吗?”
“迪士尼我都玩腻了,那种小儿科的地方更不会有什么兴趣。”
“那跑去干嘛?”
“我妈非带我去,说什么难得休假好好陪陪我。”他四处张望一番,确定周围无人,把音量压低,“以为我小时候喜欢这些,长大了还喜欢……”
“还真把你当小孩呢。”
“重点在后面。”他忽然凝视千叶,预示即将出口的话将极其重要且不容他人知晓,“我们进了乐园,那儿的项目我都不感兴趣,所以什么也没玩。只是跟她随便逛了逛,然后去打了几发枪。打枪You know,就是射击,biubiubiubi……”他比划出手枪的姿势。
千叶疑惑的皱皱眉,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说实话也挺无趣,顶多算小时候文化宫门前打气球的升级版,立个人形靶在前面,十发子弹如果都上靶中环,就能拿到礼品。”
“估计你很厉害吧。”
“当然。”他骄傲的扬起脸,“不过我妈也不赖,十发七中。”随即收起自豪表情,欲说还休的望着她。
千叶不解奥秘,呆呆的问:“就跟我说这个?”
“你会打枪吗,长的那种,步枪。”
“没有,但看别人打过。”
“来,做个端着步枪准备射击的姿势。”宋英宸吩咐道,语气变得中立而严肃。
“干嘛?为什么要做这动作,好傻的。”
“我没想捉弄你,帮个忙吧,please.”他双手合十求道。
“捉弄也不怕,反正天天都在被捉弄……是这样吗?”千叶嘟囔两句,摆出印象中射击的动作。
“瞄准。”宋英宸命令道。
此时避难层没其他人,要有,一定会觉得这两人是神经病。
她假想自己端着把步枪,*抵肩,枪口对准目标,自然而然的闭上左眼用右眼瞄准。
“很好,可以了。”宋英宸拍拍手以示认可。
卸掉动作,千叶一头雾水。
“姿势也摆了,动作也做了,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我妈跟你刚才的姿势一模一样。”
她耸耸肩:“然后呢?”
宋英宸挠挠脖子,喉结上下一动:“你说呢?”
“没什么问题啊……”千叶边说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宋英宸突然闭上左眼,她也下意识跟着闭上左眼,做出三点一线瞄准的样……瞬间恍悟过来,神情大变。
“你是说卢阿姨用右眼在瞄准?”
见她终于领悟,宋英宸吐出一口气,点点头。
“确定。只要不是左撇子,一般人都习惯拿右眼瞄准。再说,这也是由枪的构造决定的。”
“她右眼不是装的义眼吗,义眼能看见?”
“不仅能看见,视力还很好,要不是手上劲儿弱了些,端着枪晃来晃去的,估计打上九环十环也没问题。”
“那奇怪了,为什么会这样?”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宋英宸朝前走上几步,沉重的步伐透着深深的不确定,“义眼只能改善外观,预防眼窝发生病变,不可能跟真眼一样有视力。”
明明是在建筑内部,千叶却觉得某处吹来一阵阴风,双腿有些发颤。
“我有点怕……”
“别怕,没什么灵异成分,我也不信鬼怪之说,非要拿医学知识解释其实也是讲得通的。医生通过技术手段再造视网膜,将视神经功能恢复,再连到眼球,晶体成像投射至大脑。只是……”
“只是什么?哎呀快说呀,急死我了。”
“只是眼球必须是真眼球。”
“啊!卢阿姨装的不是义眼?”
“还记得她做手术是什么时候吗?我去自驾游的时候,不是巧合,是故意这样安排的,为的就是避开我。她换的根本不是什么进口义眼,而是活体眼球!”
“活体!哪种动物的眼球跟人最像,移植后还能保留功能?”
宋英宸盯着她缄默片刻,瞳仁闪出光。
“人。”
千叶倒吸口凉气,差点跌倒在地。
“这,这合法吗?”
宋英宸摇摇头:“我只听过活体捐献视网膜,没听过捐整颗眼球的,再说,这项技术还只是实验室猜想,没有临床案例,除非……”
“除非其他渠道。”
“对,器官一直是国际黑市交易的重点,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手术也都由地下医院执行操作。这就是为什么有很多偷盗买卖器官的案例存在的原因,屡禁不止,因为市场很大。我看过一本杂志,关于现代医学的,作者曾是一名神经学医师,后来转行文字工作替很多专业杂志写专栏,发表过不少天马行空的论谈。他曾提到过,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医学技术其实人类早已攻破,比如肿瘤医治。”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死于肿瘤?”
“某种层面上讲,人类社会需要肿瘤这种杀手的存在。随着物质生活水平越来越高,现代人的寿命较之以往已得到很大幅度提升,如果连肿瘤这种顽疾绝症都能轻易治愈,那只要不发生意外,人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多岁。你想想,地球只有这么大,资源也有限,人要越活越久,越来越多,这世界会怎么样?”
“爆炸!也就是说即便医学已攻破某种疾病,但因为宏观原因也不能落实到临床?”
“对,这就是所谓医学和伦理,科研与临床的矛盾。还记得克隆吗,英国人用羊做实验遭到全球科学家反对批评,那如果在人身上做实验,还不得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可卢阿姨怎么做到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技术一定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给有钱人有权人服务,而老百姓不可能享受到这种福利。”
“所以穷人只能等死?”
“可以这么说。当然也有很多国家元首、亿万富翁病故,每年都有。”宋英宸大胆猜测,“但我们并不知道报纸上那些模棱两可含混不清的报道是否属实……我怀疑他们只是换了身份继续生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觉得他太有想象力了,而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又是如此的具有说服力。
“第一,财富达到极致,萌生退居隐居的念头,但客观不允许他们这么做,只能给自己制造假死病故的幌子。第二,的确不幸患病受伤,但为了隐藏这些技术只能偷偷治疗,治疗完也必须隐姓埋名。最近有个人准备换头,我在国外网站上看见的,而且相信他一定能成功。”
“天哪,人跟人的命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想起母亲长年躺在床上形同死尸,遭受年复一年的痛苦而不得救治,世间却早有更换器官、再造神经、恢复机能等闻所未闻的技术,千叶不禁心头一颤。
“虽然这些技术令人向往,可冷静思考,如果都那样做,世界会乱套的。”
“要不用就都别用,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她激动不已,再转眼,宋英宸却是一番沉静表情。
“我们无需替全人类操心,也改变不了什么。千叶,帮我个忙好吗?”
他抓住她的手,严肃切换为一种投诚的真挚。
千叶的心咯噔一下,紧张起来。
“什么?”
“告诉我,我妈到底在背后做了些什么?”
她只觉眼前一花,双腿一软。
“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
宋英宸上前两步,紧紧握住她的手,这更让她无所适从。
“我有种感觉,你肯定知道她在做什么。”
千叶下意识想挣脱开他的手,平日那股巨力却丝毫派不上用场。
“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做什么,卢阿姨那么忙,我跟她完全没来往。”
“没来往不代表没关联。”宋英宸咽了口唾沫,将调查到的真相和盘托出,“我查过了,她将公寓以不切实际的低价挂网上出租,那么多人问甚至加价她都不理,为何偏偏是你?你也承认了,你母亲跟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老朋友……”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是我就是别人,总会有人租到。”无奈之下,她只能胡扯。
“不,她在守株待兔。换句话说,如果是另外一个人租下房子,我今天也会问他同样的问题。千叶,告诉我,你跟我妈之间是不是还有个中间人?”
千叶终于还是推开他,走出两步:“你多虑了,之前已经跟你说过,我和卢阿姨不过是各自想要追查一些事情……”
“寻仇是吧?所以就产生交集?所以她就租房子给你?”宋英宸显然不太信服,“那么你刚才说的话就是矛盾的,不可能有另外一个人能租到樱花公寓,因为不是每个想租房的人都有仇要寻。我妈早锁定你了,你们之间还有个牵线搭桥的人。”
千叶紧咬嘴唇,尝到股又腥又咸的滋味。
“你我相处那么久,难道还不能对我交心吗?”
宋英宸这话宛如越过地平线的一缕日光,顷刻洒在她心上。是的,她太紧张,太包裹,太过于防范了。她早该把事实告诉他,但她选择了隐瞒甚至欺骗,然后开始后悔,然后无法回头,才导致出当下的困境。
不管那么多,她必须将心声呐喊出来,哪怕用一种欲盖弥彰含混不清的方式。
“你别误会,你是我在鹿城最好的朋友,我当然愿意与你交心。”
这话同样触动宋英宸,他很感动,感动得想把她抱在怀里。
“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我妈一人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她现在赚了钱,日子好过了,但面对的诱惑也越来越多。我知道她人累心也累,为我,为我小姨,还有其他很多人。她应该获得放松快乐以及享受,但这些是有约束的,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之前我只是猜测她为了寻找杀害小姨的凶手,跟一些身份特殊的人来往。但现在又有了新的状况,而这个状况作为儿子我不得不引起关注。”
“你想说的是《五十度灰》?”千叶弱弱的问,像是明知伤人却又不得不出口的言语。
“你看了?”宋英宸叹口气,“对,看了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告诉我,那个男人你是不是也认识,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望着宋英宸,少年的眼眸如一泓清泉,折射出坦诚无杂质的光。
“让我跟卢阿姨产生交集的是个女人。”她终于还是说出实话,“不是男人。”
“女人,女人……”宋英宸苦笑着连连重复这两个字,失望透顶,“她还有多少秘密没告诉我?”
“对不起,在这个女人的问题上我是站卢阿姨那边的。不告诉你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她也想保护你,保护你远离那些与仇恨有关的东西。”
“我知道,她从不在我面前提小姨的事,我很清楚她怎么想的。可那个男人呢,你难道也站我妈那边?她现在在玩火,非常危险,我不能眼睁睁看她掉火坑里。”
“我不认识你口中那个男人,也不了解卢阿姨,更没资格对这件事说三道四,但是……”她非常笃定而诚实的说:“我肯定会站你那边。”
“谢谢。不过你说的那个女人我也很感兴趣,毕竟跟我妈有关。”
千叶略微迟疑,说:“让我想想,不是两三句能说清的。”
“好,那我晚上去樱花找你!”
面对他的执着,她束手就擒。将他送至楼下,她抬头望望天,有种豁然开朗后的释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