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府。
卢美琴蹑手蹑脚穿过玄关,不小心碰翻了穿鞋凳。她憋住呼吸等了十几秒,见里面并未传出动静,这才顺墙根朝卧室那头走去。
还没进走廊,啪嗒一声灯亮了,她本能的发出声尖叫。
“啊!”
宋英宸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望着她,手里拿着手机。他的目光虽将她锁死,却显得涣散浑浊,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
“怎么还不睡?”卢美琴问,努力藏起面部的慌张神情。
“等你。”
儿子从没发出过这么冰冷的声音,她有些愕然。
“等我干嘛,太晚了你先睡呗,不说了妈最近很忙吗。”她将包一扔,在宋英宸对面坐下。
他瞟了眼包,很快转回。
“你坐这儿怎么开的灯?”望望那头墙面上的开关,卢美琴疑惑的问。
啪嗒,灯突然灭了,啪嗒又亮起,再次熄灭、亮起。几个来回,她发现其中窍门,原来是宋英宸通过手机在控制。
她忙拦了下来。
“行啦别一直弄,准又是什么高科技玩意儿,妈简直落伍了,搞不懂。”
“我给家里装了智能系统,这样半夜你回来就能用手机遥控,免得撞上。”
“什么系统?”她在意的其实是儿子话里“半夜回来”四个字,却故意将这点避开。
宋英宸举起手机说:“就是通过APP控制家里的电器,灯光、空调、电视等等。”
“哦,是挺方便的……不早了儿子,快去睡吧。”她故意打个呵欠,准备回卧室。
“睡不着,这儿没家的感觉。”宋英宸怏怏的说。
她复又坐下,将身体调整到一种看上去颇有耐心的姿态。
“儿子,是不是怪妈这么晚才回来啊?妈也不想,可实在太忙了。公司正处于突破期,刚拿下奥古的项目你也是知道的,随时都得加班。你大了也懂事了,应该体谅妈妈,要不是想着为将来的日子打好基础,我也不愿这么起早贪黑的当工作狂。”
“既然这么忙,我可以来帮你。”宋英宸站了起来,高高的个子已显示出男人有担当的一面。
她自愧在儿子面前矮了大截,不是身高却另有原因,心里既安慰又酸楚。
“有你这话,妈一天的疲惫就烟消云散了。乖儿子,你当然得帮妈,以后公司都是你的,不然也不会拿你的名字命名。”她笑着拉起儿子的手,手心满是汗,“但你对建筑还一窍不通,得慢慢学起一步步来。基建、工程、测量、结构、监理,甚至风水,都必须有一定了解才能帮上忙。要不这样,妈安排一个人先教教你。”
“我为什么要懂那么多?既然公司是我的,管好下面的人就行了,他们自然会分工。”
宋英宸照旧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这就是外行话了。”卢美琴耐心解释道,“干任何一行虽不需要亲力亲为,但每个环节一定得懂,这样手下的人才骗不了你。”
“你怕被人骗?”
“谁不怕被人骗,被骗的滋味最不好受吧。”
“是,特别是亲近信任的人,对吧?”宋英宸从上至下俯视着她,眼神倔强无比。
她将身子缩回,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儿子,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跟妈说说。”
宋英宸摇摇头,坐了回去。
“别跟妈打哑谜,有什么话尽管说,咱们之间可别猜来猜去的。”卢美琴也用了一种暗示加挑衅的语气,可她心里有数,孝顺的宋英宸是不会主动挑破窗户纸的。
“你怎么老觉得我有事瞒着你?”宋英宸也丝毫不客气。
“没有当然最好。钱够用吗,妈给你点儿?”
“我有钱。”
“那就开心点,小小年纪被老板着一张脸。”
“开心和钱划不上等号,你现在也算腰缠万贯,开心吗?”
她嘶一声吸了口气,有些难以应对,稍时才搪塞道:“我……我开心啊,有你在我怎么都开心。”一瞬间她意识到儿子长大了,也意味着要在价值观处世观上与她产生分歧了。
“我可能太无聊了吧,整天没事做,觉得空虚。我想好了,打算找个合适的地方开工作室,搞自己的专业。”
“瞧瞧,刚还说要来帮我,这会儿又变卦了。”
“骗你的好吧?”宋英宸再度以不太礼貌的眼神看着她,她一下明白了他的用意。
但她没流露出被骗后应有的责备态度,只是笑笑,生硬的化解了尴尬。
“又跟妈开玩笑,我还当真了呢。不过开工作室也很好,妈支持你,放手干,钱不是问题。”
“的确,有钱怎么都好办……”宋英宸不冷不热的说,随即朝卧室走去,“不早了,快去休息吧。”身影快没入走廊时又回头瞥了瞥卢美琴的包。
卢美琴傻傻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
再有两小时,天就亮了,宋英宸躺在床上,内心难以平静。
怀疑的事渐渐露出丑陋面孔,让他既痛苦也纠结。自父亲离去,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卢美琴算得上一边做爹一边当娘,不仅赚钱支撑起这个家,生活上对他也无微不至。可以说,她是个完美的母亲。
然而这一切从七年前开始发生了细微改变,现在想想,很多地方都让他琢磨不透。
自打小姨卢美铃遭人凶杀,母亲似乎变了一个人。她变得偏执,对事对人也更为强硬。当年执意将他送出国,自己一门心思扑事业上,逐渐把一个小康之家推进到富人行列。留学期间他回来过几次,每次见到母亲却有种熟识但又陌生的感觉。
另一方面,卢美琴表现出的执着坚韧甚至比男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这并不使身为儿子的他感到高兴,相反,内心充满担忧。尤其这次回来,卢美琴居然连瞎掉一只眼都没告诉他,事后想想更觉不合常理。
最令他疑惑且害怕的不是这些,今晚,他决定鼓足勇气探个究竟。
溜出卧室,贴在卢美琴卧室房门上听了听,没有声响,他极小心的拧开门柄。
卢美琴正背对他睡得死沉,他脱掉鞋蹑手蹑脚向床边走去,准确摸到床下方的踏脚板,包就放在上面。为了不让包里类似钥匙一类的金属硬物发出声响,他没挪动包的朝向,而是平稳举起并慢慢后退,直到出了房间。
躲进储藏室,这是离卧室最远的一个房间。昏黄灯光下,包呈现出半鼓状态,只要将拉链轻轻一拉,便能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快,一滴汗落下忙用手接住,深怕在包上留下印渍。
先是隔着包捏了捏,软软的,再转方向捏的时候,他的手掌被什么尖锐硬物顶到,立马缩了回来。
屏住呼吸打开包,一件充满女人味的黑色纱衣首先从包里提拎出来,仔细看没什么异样。他又取出件红色衣物,还没凑近分辨,便感受到那刺手的东西也裹在里面。
他惊呆了,母亲居然会穿这种内衣!
随着一件件*用品从包里翻出,他发现自己瘫坐在地上根本起不了身。
他当然知道都是些什么,也并不为其本身的含义感到惊讶。在美国的时候,他看过夜店的成人表演,也为性工作者争取平等待遇发过声,甚至还参加过彩虹平权活动……从观念上讲,他比很多人前卫先进,能包容更多。
可他包容不了这些东西从含辛茹苦的母亲包里翻出来,带着她身上的味道。
是气急败坏的将卢美琴叫醒,不分长幼尊卑的一通质问,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悄悄把包放回去——他拿不定主意。
七年,到底是怎样的经历让母亲产生了巨大转变,又是什么样的人将她引进这种另类游戏,以至夜夜晚归,魂不守舍?
想着想着,他的头剧烈疼痛起来,抑制不住的想朝墙上撞……
卢美琴睁开眼,清清楚楚听见大门关闭的声音,摸摸地上的包,还在,可拉链却没完全闭合。
她很聪明,一下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一阵绞痛。
儿子与她同时迎来了最可怕的事——失去信任。
独眼流下泪来,泪如硫酸,在脸上一路烧灼直到颈间。
宋英宸关上的是道心门,从此,母子间将生出鸿沟,没人肯跳下去游过来,也没人会朝着反方向离开。
这是爱,也会是折磨,像一个止住血却永远好不了的伤口,将在未来的每一天每一晚每一个时刻流出脓汁。
静坐到天亮,她并不知已赤日高升,世间早喧闹沸腾。
短信提示音响起,她无力的将手机拿起,看见杨千叶发了这么条信息——卢阿姨,我搬了,谢谢你之前的照顾,钥匙在管家中心,感谢。
“穷骨头。”她骂了句,很快,脑子里又闪回另一件事——雷万身上那个叫作“桃花水母”的纹身。
那个可以获得极致快乐且长久富贵的地方到底在哪儿?是会所还是俱乐部,是以类似*宣传文案蛊惑人心的娱乐之地,还是仿照桃花源记复制出的避世之所?
一团团迷雾在眼前飘来飘去,她晃晃脑袋将自己从发散的思维中拖了回来。
洗漱,更衣,梳妆,用咖啡提神,呈现充沛的体力精力,收好秘密烦忧——她一步步将自己调回到女强人的状态,离开了悦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