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的天常常呈现出湛蓝无云的状态,像块没有瑕疵的纯色布匹。
今天也不例外。
这样的天气特别适合郊游,去湖边,去草原,抛开一切烦忧肆无忌惮的玩乐享受。
但宋英宸办不到,压根没那份闲情逸致。警局外,他焦急的走来走去不停向里张望,从进进出出那些人严肃的神情不难发现,一桩大案正逐步浮出水面,等到真相大白时,必将掀起满城风雨。
他不停拿右手拳头砸向左手掌心,心跳无法放缓。
千叶从超市买来矿泉水递给他,安慰道:“别着急,喝口水吧。”
“怎么会出这种事,哎!”他接过水却没喝,只是重重的叹气。
贺冲被辛慕母女带走,死活不知,这样的意外还没来得及接受,另一个可怕的消息又接踵而来——英宸建业承建的鹿江壹号工地挖出大量尸块,卢美琴被抓了起来。通知到他的时候,胥兰用了“嫌疑人”这个词,这使得他对事件严重性的担忧直接升至顶格。
这也是情有可原的。母亲从家里被带走,不是传唤,足以证明警方找她并非仅仅因为她是工地负责人。作为一个孝顺与叛逆并行的儿子,他对母亲背后的行为长期持有怀疑,虽不知道实际细节,但敢肯定这绝非一场误会。
比他更笃定这点的是身旁的千叶。她来鹿城的机缘是那个叫朱古力的神秘人,而卢美琴则是她与朱古力之间类似桥梁的存在。从一开始接触,慢慢认识,到了解这个女人悲惨的过往,再看其疯狂裂变,她从某种程度上比宋英宸更了解卢美琴。她知道卢美琴一直与极乐场有染,而此时警局内闹得人心惶惶的事件十有八九逃不开这件事。
她曾暗示过宋英宸多次,需关注误入歧途的卢美琴,却从未将话挑明,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出来了。”宋英宸突然说。
她应声抬头,见胥兰从警务大楼小跑出来。
这位一身正气却不得志的警员鬼使神差的被安排进专案组,本该在离退休前破件大案,一洗多年郁闷,谁料卷入其中的竟是自己曾追求过的女人——这简直就是个玩笑。他自然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宋英宸抓住他就问:“胥叔叔,到底怎么回事,我妈为什么被抓起来了?”
他动动嘴唇却没出声,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你在电话里跟我说她有嫌疑,什么嫌疑?她平时基本不去工地,怎么会跟那些死尸扯上关系?”
“小声点。”他将宋英宸朝自己这边拉了一步,又看看车水马龙的街道,“我给你打电话是违反纪律的,案情还在进一步侦查中,暂时不能外传。”
三人挪至几米外的一棵大树下。
“胥叔叔,工地不是凶案现场对吧,别人把尸体埋那儿我妈也要担责吗?你们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到底是谁干的?”
胥兰在宋英宸肩头拍了拍,像安抚一个六神无主的小孩。
“英宸,你先回去休息,别急。外面听到什么都别当真,事情还在调查,你妈也在跟我们积极配合。放心吧,我会照顾她的。”
“照顾……她还要在你们这儿待多久,做完笔录不就可以回去了吗?”
胥兰豁出下唇向头顶吹了口气,抱歉的说:“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听话,先回去吧。”
“她是我妈,我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就跑回家去。”宋英宸死死抓住他的大臂,满面通红,“胥叔叔你实话告诉我,情况是不是很严重?”
胥兰默然的看着他,像换了种方式承认。
“不然你们也不会去家里抓人,对吧?”宋英宸补充道,心间早巨石压顶。
“事情没搞明白前我也不敢胡说,但的确不容乐观。死尸数量非常惊人,全都是*后用麻袋装着埋进工地里的,不是什么单纯的刑事案件。”说到这儿,胥兰有意识的看了眼千叶,“在这儿也是白等,不如先回去,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宋英宸哪肯依,就差给他跪下来了。
“我要见她!”
“孩子,暂时见不着,省公安厅厅长已经空降到鹿城亲自指挥了,这次的事非同小可。”胥兰舔舔唇,一股苦苦的烟草味,才想起自己一大早已抽了整包烟。他原本是戒烟状态,平日以电子烟替代,但今天遇到的事让他不得不破戒。
“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牵涉其中,包括市局局长谢元奎。”
听到谢元奎的名字,千叶开口了:“是上次指挥侦破绑架案的那个局长?”
“是,有人把他拱出来了,他现在也被我们控制起来,正在审讯。”
“嫌疑人……”宋英宸轻轻重复一遍这个词,“你们抓了多少嫌疑人?”
“现在已经抓了四个。”
“包括我妈?”
胥兰点点头,将话题从卢美琴身上绕开。
“这是个犯罪团伙,谢元奎是其中的重要人物。还记得之前鹿城很多人莫名其妙失踪吗,我们怀疑那些死尸就是这些人的遗骸。”
“跟那地方有关?”千叶脱口而出,胥兰即刻领会到她的意思,默认。同时,眼里出现类似抱歉的眼神,好像在说“当初该信你说的话”。
脚底好似有股电流,宋英宸两腿一软,蹲了下去。
“我有点晕,过去坐会儿。”他指指几步开外的花台。
千叶想扶,他却拒绝了,落寞的走到一边,将头埋进膝盖。心中疑惑被解开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的百分之一,他实在没勇气面对。
看他这样,千叶一阵心疼。
胥兰也无能为力,转头对她说:“看来阳光照不见的地方,什么可怕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我料到了,迟早会见天的,只是可怜了英宸。”
“小杨,麻烦你陪着他,让他别胡思乱想,事情没弄明白前一切都只是猜测。美琴要真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我会劝她如实交代的。法律之外还有人情,只要她坦白,相信政府会给她宽大处理。”
千叶点点头,目送胥兰回了警务大楼。
正在此时,一辆加长版豪车朝这边驶来,搭眼一望,她当即认出那是贺占霆的座驾。
秦洛先从车上下来,打开后车门,将贺占霆搀扶下来。
贺占霆的脸色非常难看。
“贺叔叔。”宋英宸跑过去招呼,并微微鞠躬。
贺占霆看看他,一时对不上号,秦洛俯耳提示才想起。
“你妈那边什么情况,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吗?”他省掉客套寒暄,直接发问。
“不清楚,我们也刚来。”
说到“我们”的时候,贺占霆的视线越过宋英宸看见一张熟悉的脸,顿时心生不悦。
他绕过宋英宸朝千叶走去,吊起的眉头燃起怒火。
“哪儿都有你,看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家冲儿瞎了眼,总喜欢些脚踏两只船的女人。”
带有侮辱性的话深深刺痛着千叶,但她不想争辩。
宋英宸走上来,向贺占霆请求道:“贺叔叔,您关系广,如果打听到什么消息,拜托跟我说一声。”
贺占霆阴阳怪气的嗯了声,便朝警务大楼走去。门口,警卫稍加询问,在得知身份后,一位国字脸警官出来将他迎了进去。
“对不起贺总,还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他没好气的说:“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问?”
秦洛搭腔:“对啊,我家老爷忙着呢,奥古只是鹿江壹号的品牌方,跟案子应该没什么关系吧?你们请老爷来,到底想问什么?”
“实在不好意思,若非事关重大也不会惊动贺总。省上领导已经下来了,亲自负责这起案子,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贺占霆微微抬手,有些不耐烦道:“少跟我打官腔,鹿城这种地方杀人放火天天都有,没什么稀罕,什么就惊动省上了,我看就是你们故意找茬儿。我问你,查出来了吗,谁干的?”
“您是指谁埋的尸,还是问谁杀的人?”
“有区别吗,不管谁杀谁埋,出这么晦气的事,让我的项目还怎么卖?”
“贺总现在应该担心的恐怕不是生意……”国字脸摇摇头,将警帽脱下捧在手里。
“那是什么?”贺占霆怒瞪双眼,严厉的样子甚至有些凶悍。
国字脸将他拉去一旁,连秦洛也被避开。
“有人把辛姐供出来了。”
“辛慕!她怎么了?”想起妻子一直处于无法联系的状态,贺占霆意识到了什么。
“您现在联系不上她是吧?”
“是。”
“她一直在搞非法实验,那些尸体就是从她实验室流出来的。”
“什么意思?”
“她和那帮人搞了个什么极乐场,以做实验的名义大开杀戒,我们怀疑她已经畏罪潜逃了。”
“啊!”
贺占霆惊呼,顿觉一股热气朝天灵盖聚集,脑袋像堵了出气孔的高压锅,挤得快要炸掉。
“她们不仅杀人,还以此非法盈利,鹿城上层圈子很多人都涉案其中,包括谢局。”
“谢元奎……我听说了,他也被你们扣下了?”
“是,这么严重的案子在鹿城可是头一遭,现在还没对外放出消息,要放出去,那可绝对是轰动全城的爆炸性新闻。”
贺占霆像个不倒翁似的摇摇晃晃起来,一旁的秦洛见状赶紧跑来搀扶。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没事吧?”
秦洛边问边帮他顺胸口,好一阵他才缓过神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面色惨白。
“要不先去我办公室休息会儿吧,那头正对工地负责人做笔录呢。”国字脸说。
“那个卢美琴跟辛慕也是一伙儿的?”
“是。”
霎时,一股气堵住贺占霆喉咙,整个人只觉濒临窒息。他仰头拼命伸长脑袋,脖颈上青筋爆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口浓痰咳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