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公寓逐渐亮起灯来,像极了它美丽的名字——樱花。千叶抬起头,看见天空正由血红转为银灰,一时间有些恍惚。
想起昨晚1101失控的那幕,她心有余悸。当时卢美琴哭倒了嗓子,宋英宸癫狂的在阳台外做出各种危险动作,着魔般疯狂。千钧一发之际,要不是她抓住他的胳膊并使出浑身力量朝里拉,恐怕他早摔下高楼粉身碎骨了。
幸而终归有惊无险,当宋英宸瘫在她怀里如雏鸟般战栗时,她哭了。他满头是汗,眼神一会儿惊慌失措一会儿欣喜若狂,足足折腾两小时才镇定下来。
卢美琴给她下跪,求她帮忙守住宋英宸,如果她不在,宋英宸随时可能再失去理智。于是她守着昏沉入睡的心上人寸步不离,熬过一个通宵又熬过一个白天,直到刚才……
呆呆站在路中央,车水马龙于身边流泄,她有种落败后的凄凉感。今天本是结婚领证的日子,然而她缺席了,在一场考验面前,她输给了心底尚未泯灭的那部分良知。
贺冲,一个真挚热烈的男子,为她痴迷为她疯狂,她却无时无刻不在伤害他……
回到贺府,开门的是管家秦洛,见她一脸恍惚站在门外,不由皱起眉头。
“杨小姐,你这是跑哪儿去了?”秦洛将她推了出去,又回头瞅瞅客厅,压低声调道,“老爷气坏了,这回估计动了真格,要不你先等少爷回来再进去?”
“贺冲呢?”
秦洛瞪大眼,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不可理喻。
“怎么,你还没跟少爷联系?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啊,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我手机没电了。”她越过他朝屋内看,“叔叔在吧,我去找他。”说着便朝里迈。
秦洛拦起胳膊再次奉劝:“还是等少爷回来吧,老爷不会饶你的。”
“我知道叔叔一定很生气,所以更没理由不进去认错。秦叔,也跟你说声对不起,让你们操心了。”
她带着坚决的态度走了进去,刚步入客厅便感到一股寒意。
贺占霆双目微闭斜躺在沙发上,整整一天没出过门。再是身经百战的商界传奇,再是专横霸道的一家之主,终逃不过作为父亲为子女操碎心的本能。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眼神如暗处飞射的冷箭直插千叶心窝。
“叔叔,我回来了……对不起。”她深深一弯腰,保持这个姿势十秒后才抬头。
贺占霆瞪着她,鼻孔微张。
“贺冲呢,你们联系上了吗?”
她内疚的摇摇头。还没跟贺冲联系,并非单纯因为手机断电,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我等他回来,有些话只能当面跟他说。”
贺占霆鄙视的看着她,怒火烧上眉头。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是我跟他领证的日子……”
“杨千叶,你跟我签了协议就该照章办事。不管有什么天大的事,也绝不能把我儿子排在后面,这是不是协议上要求的?”
“是。”
“那你毁约就该接受惩罚。”
“我接受,您骂我吧,实在不解气打我也行。”
“哼!”贺占霆冷冷一笑,从身后掏出个黑色东西指着她,“你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手里分明握着一把枪,且已瞄准。
千叶霎时停了呼吸,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本能的朝后退了两步,小腿肚发软。
“叔叔,你……”
贺占霆冷幽幽的说:“知道吗,要在这儿毙了你跟踩死只蚂蚁没什么区别,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他站起身,端着的枪口丝毫没有偏移。“我不是崇尚暴力的人,但在鹿城有想杀谁就杀谁的能力。你的所作所为已踩到我的底线,为我儿子的脸面,也为我贺家声誉,我今天要杀了你。”
“您听我解释,事出有因,我不是故意的。”
“无意比故意还不可原谅,证明你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老爷!”秦洛见状大呼。
“上楼去,这儿没你的事!”贺占霆喝道。
“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没听见我说的吗,上楼去!”
秦洛无奈,只得上楼回避。
千叶被逼着倒退至楼梯口,后跟一撞坐了下去。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她握紧拳头,做出随时反抗的准备。
“我知道是我的错,再怎么解释也不能弥补对贺冲造成的伤害。”
“没人敢这么糊弄我们贺家,你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
“您别冲动!”
“我一点也不冲动……”贺占霆将枪口对准她的眉心,枪身冰冷的质感瞬间令她眩晕,浑身筋肉也僵硬起来。
她切身体会到死亡逼近是什么感觉,也有了母亲被害时的心情体验。当生命被无视,成为他人手里一握即碎的东西,那种怯而不甘、恨而无力的绝望比宇宙黑洞还要深暗。
她努力让自己平视前方,想抓住机会一拳将枪打掉。
就在贺占霆准备扣动扳机的刹那,忽听见一声喊。
“爸,你干什么!”贺冲巍峨的站在门口,满面惊恐。“把枪放下!”他大呼,并立刻跑了过来,拦在千叶前面。
“这贱人死不足惜,你让开。”
“不要!”贺冲跪下,膝盖着地的声音竟在屋里产生了回音。
然而他的乞求并未奏效,贺占霆一脚将他踢翻,朝千叶开了枪。
可能只有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千叶感觉此生解脱了。那是种非比寻常的体验,一切过往在脑海闪回,比光快比电疾,却清晰得宛若重现。在千分之一秒内,人生的苦痛悲欢、失去获得统统消逝,再没比这更坦然轻松的时刻。她忘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什么是选择什么是放弃,只觉得自身轻飘飘的飞起,跃跃欲试朝更高的地方飘去。
要说还有什么心愿没达成,她只想在肉身意识消亡前对贺冲说声对不起。
“爸……”贺冲的声调完全解释了什么叫喜极而泣。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
枪里没子弹。
贺冲跪着朝她爬来,郁积一整天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
“千叶,你没事吧?”
她傻了,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也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可笑。贺占霆不费吹灰之力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打倒,那换作辛慕,换作夜后,同样应该具备这压倒性的实力。她想报仇,却把报仇想得太过简单,也把计划制定得太过卑劣。她欺骗的是一个火一般的爱她的男子,面对的却是一个比天还高的渺茫的几率。
“给你一天时间滚蛋,再给你一周时间离开鹿城,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这把枪会装满子弹一颗不漏全打在你身上。”贺占霆将枪口垂下,一步步朝楼上走。
他的话冰冷有力,不容商量的口吻让贺冲也不敢再强求什么。
惊魂未定的她被贺冲扶起坐下,汗与泪将整张脸浸湿。
“别怕,有我呢。”都到了这时候,贺冲仍置她于首位,满腹委屈却闭口不提。
她狠狠朝自己扇了一耳光。
“你干嘛,傻啊!”贺冲忙将她搂紧。
“对不起……我该死。”
“你到底干嘛去了,宋英宸怎么样了?”
“他没事。”她如鲠在喉。
“他为什么突然干傻事?为了你?因为我们要结婚?”
她再也控制不住,将头深深埋进他怀里,贺冲胸前顷刻湿了一片。
“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我是罪人,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我真该被一枪打死。”
听到这消息,贺冲为之一震。
“别太自责,怪不了你,他已经是成年人了。”
“不,是我造成的,我骗了他骗了你也骗了我自己……”
听到这儿,贺冲似乎意识到什么,赶紧拿手将她的嘴捂住。
“千叶,我爱你,没人可以把我们分开。今天没能领到证,我们明天再去,好吗?”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将唇贴了上去,越吻越重越吻越急。她在他惶恐的亲吻下听到一声心碎的声音,再也无法自己。
这样一个情真意切的男子,她再不能够继续伤害下去,将贺冲缓缓推开,她承认了自己卑劣的行径。
“不,你听我说,别爱我,我不配。其实,其实我一直在……一直在利用你。”
“利用?利用我什么?”贺冲不解,只觉得这是她表达歉意的极端说辞,“连给你买件衣服都不愿意,你不是贪慕虚荣的人。”
“不是,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我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守着我鼓励我,我饿了你给我煮面条,上一次电视节目也反反复复的看深怕错过一个镜头……这些不是别有用心的人可以装出来的,我不傻也不愚钝,都能感觉得到。那天当着宋英宸的面你也做了选择,难道你反悔了,你还是喜欢他?”
她扑通一声跪下。
“不是因为宋英宸……”
“不是他也不是钱,那是什么!”贺冲瞬间情绪失控朝她怒吼道,“你到底利用了我什么!”
他气愤,不是真觉得她在利用自己,而是深信那只是不爱的借口。
她刚想说出实情,猛然看见二楼站着一个人,原来是秦洛。
秦洛朝他们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指指贺占霆所在房间的方向,随即意味深长的摇头。
“走,去外面说。”贺冲拖起她朝外走,因力气太大,险些将她拉倒。
一排桉树笔直朝上,真理般正直无畏,风吹过来,一片树叶跳下枝头,不偏不倚落在两人之间。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贺冲问,却很怕听到答案。
“我其实……”
“不,算了,我不想听。你就告诉我,还愿意嫁给我吗?”
她闭上眼,艰难的吞下一口唾沫,随即拼劲全力摇摇头。
“啊……”贺冲十指插进头发仰天长啸,万箭穿心。
“对不起……”
“你不爱我,对不对?”
他幽幽的望着她,多希望能听到否定的回答。
她也幽幽的望着他,多希望亲口告诉他,其实爱,正因为爱,所以改了主意。
但肯定的答案会比否定的答案更具伤害。最终,她默认了。
贺冲转身朝丛林深处走,落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密林吞食。
“我爱你。”望着他的背影,千叶悄悄对自己说,泪流成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