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城中,王源率众将隆重的迎接了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以及三人所率领的倒戈的四千将士。城东广场上,王源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赞颂众人立下了了不起的功劳,并许诺,将上奏朝廷,所有有功之人一律嘉奖云云。
这之后,士兵们被宋建功安排去沐浴吃饭休息,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以及十几名将校则被王源邀请至府衙大堂赴宴庆功。酒宴上,王源亲自举杯逐一敬酒,给足了这些人面子。这些人当中有很多都是在扬州便和王源熟识的,如今又见到王源,而且立下了功劳,受到礼遇,心情自然都很高兴。酒宴上气氛很是热烈。
酒宴之后,众将校各自被安排去沐浴休息,王源留下了曾国忠钱高志和王昌龄三人喝茶说话。
“曾将军,钱将军。没想到啊,扬州一别,忽忽半载。我们又并肩战斗了。看来咱们还是好搭档啊,一出手便是个大动静。这次你们烧了李光弼的军粮物资,可谓是一战成名天下皆知了。哈哈哈。”王源哈哈笑道。
“哈哈哈。李光弼怕是做梦也没想到,我们在他心窝子里扎了一刀。不过我们这一战成名还是拜大帅所赐。若非大帅运筹帷幄,我们也难建功呢。”曾国忠的兴奋劲还没过去,脸上发着光。
“是啊,全靠大帅运筹帷幄之功。实不相瞒,曾国忠回来跟我们说起此计时,我都心里直打鼓呢。我还担心事儿办不成呢。没想到我们居然办成了,而且还活着出来了。当真是不可思议。”钱高志也哈哈笑道。
曾国忠笑道:“钱老弟当时差点尿了裤子了吧。瞧瞧人家昌龄兄,人家还是个文弱书生,当时连半个不字都没说。什么叫书生铁胆,这便是。”
钱高志呵呵笑道:“是啊,我不如他。我承认还不成么?不过我可没尿裤子。你当我钱高志那么怂么?”
静静坐在一旁喝茶的王昌龄忙摆手道:“你二人打趣,可莫捎上在下。在下也紧张的要命,只是我没说出来罢了。若不是有你们二位撑着,我可不敢动手。”
王源转向王昌龄拱手笑道:“昌龄兄,咱们见过面,你还记得么?”
王昌龄躬身还礼道:“王大帅,在下怎会不记得。天宝四年二月初二,梨花诗会之上,王大帅一首登楼歌惊艳天下。王某不才,忝居座上,亲眼目睹呢。”
王源呵呵笑道:“昌龄兄记性甚好,我对昌龄兄的印象也很深。只是当时我乃一介布衣,也没机会和昌龄兄攀谈。却没想到,你我竟然在这种情形下相逢。更没想到昌龄兄居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但是文坛翘楚,而且是铁血男儿。”
王昌龄呵呵笑道:“王大帅,要说没想到,该是王某人没想到才是。短短七八年,您从当初一介布衣出身,如今竟已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天下何人不知王大帅之名?王大帅之经历才是让人难以置信呢。”
王源哈哈笑道:“罢了罢了,咱们也不必互相的吹捧了,能够和昌龄兄相逢,我非常的高兴。即便不是因为此次战事相聚,我也非常的高兴。因为当年参与诗会之人,活着的已经没几个了。能见到一个故人也颇不容易。”
王昌龄愣了愣,点头道:“是啊,确实在世的不多了。李林甫李适之两位相国早已过世。王摩诘前年没了。李北海也早就没了。还有颜真卿,高适……这么算算,确实在世的没几个了。哎,这才几年光景,怎地便有如此大的变故。”
王源微笑道:“是啊,几年光景,倒像是过了几十年一般。不但故人凋零,连天下都变了。沧海变桑田,巨变弹指间。”
“天下都变了!”王昌龄看着王源重复了一句。
王源笑道:“不提了,提来伤感。不过有一位还在,你应该也认识。杜甫,你还记得他么?”
王昌龄忙道:“怎么不记得?不是听说他去幽州谋职,安禄山叛乱之际不见了他踪迹了么?”
王源哈哈笑道:“他已经在成都好几年了。现在在成都担任司农主薄。这是他自己选的职位,他说这很适合他。他现在每日和百姓打成一片。带着百姓开开荒山,修修沟渠,打造农具,悠闲的很呢。哦对了,我将城南浣花溪旁的一处地方赠给了他,他搭了三间草庐,取名草堂,圈了个小院子,和妻儿住在城外。倒也悠闲自得的很。他若知道你来,定高兴的很呢。”
王昌龄呵呵笑道:“他倒是知道享受。做什么官不好,偏去做司农官。我一定要去拜访他。不知道他最近有什么佳作。烽火连天,消息不通,最近这几年,我在江宁便如聋子瞎子一般。无人交流诗文,也不知文坛之事,可急死我了。”
王源笑道:“看来昌龄兄还是文士本色,离不开诗文之事啊。杜兄倒是写了不少好诗文,便是在逃往成都的路上,杜兄也写了好几篇长诗。三吏三别皆为千古名篇,读之让人潸然。”
王昌龄喜道:“那可要拜读了,未知相国可有他的诗集?我想拜读一番。还有,相国最近可有新作?我更想拜读一番。”
王源道:“我这是率军打仗,可没带什么诗集。我自己这几年也是江郎才尽,没写出什么好诗来。不过昌龄兄最近的大作我倒是拜读了不少,这几年昌龄兄倒是高产呢。”
王昌龄喜道:“相国读过我的诗么?”
“那是自然。‘旷野饶悲风,飕飕黄蒿草。系马倚白杨,谁知我怀抱’这是不是昌龄兄的新作?还有:仗剑行千里,微躯感一言。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王源笑着吟出这两首诗来。
“哎呀,相国还真是读了。在下当真荣幸之至。拙作定叫相国贻笑了吧。”
王昌龄双目放光,王源没有新作他并不吃惊,毕竟他现在身居高位,叱咤天下,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写诗。但王源却读了自己的诗,还能张口便诵,这足见他对自己的诗的肯定。王昌龄当然很开心了。
“昌龄兄不必自谦。你的诗慷慨激昂,气势雄浑,有大英雄之气概。很久以前便盛名满天下,焉能不读?出塞诗几首脍炙人口天下皆知,拜读昌龄兄大作,颇有痛快淋漓之感。”
“多谢相国谬赞。我那不过是空叹徒悲罢了。相国才是真正的大英雄。策马扬鞭,驰骋天下。王某也只能激扬文字纸上谈兵罢了。惭愧之极。”
王源笑道:“可莫这么想。不过说起来我倒是很喜欢昌龄兄的这一首: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王昌龄愕然道:“相国怎会喜欢这一首?这一首平平无奇啊。只是寻常戏作罢了。”
王源道:“我喜欢这一首的安逸情趣,诗情画意。昌龄兄多发激昂之音,多生踌躇之感,此中情形下固然佳作不断。前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后有‘系马倚白杨,谁知我怀抱’,诗句固然好到极致,但情绪不免悲怆低落。当昌龄兄能写出‘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这样的句子来的时候,那才是快乐的昌龄兄。我希望昌龄兄能多出此类佳作,那时便表示天下太平,昌龄兄胸中的不平和块垒也尽消除了。那也是我的期望,所以说我愿意看到昌龄兄的笔下能多些采莲曲,少些从军行,便表示天下安定,天下太平。而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便是王某毕生之所望。相信也是昌龄兄的愿望吧。”
王昌龄失态的一把抓住王源的手道:“和相国谈诗,真乃戚戚于心,受益匪浅。相国,我要多多和你谈论诗文才好,好久没有和人如此交心谈诗了。”
王源呵呵而笑刚要说话,一旁的曾国忠咳嗽一声道:“大帅,昌龄兄,我看我和老钱还是先告退吧,看来你们把我们给忘了。”
王源和王昌龄愣了愣,同时大笑起来。王源笑道:“哎呀,对不住,我和昌龄兄聊得高兴,竟然冷落了二位。曾将军,钱将军,失礼失礼。”
曾国忠笑道:“其实听着也蛮有意思的,虽然我们哥俩什么都听不懂。但现在这时候,怕不是说诗文的时候。昌龄兄,不是我无礼打断你们,这时候你拖着大帅谈诗文,怕是不合适吧。大敌当前,大帅有多少事要做,多少军务要谋划,诗文的事情,毕竟不能退敌啊。”
王昌龄恢复常态,拱手道:“抱歉抱歉,是王某之过。王某是个书呆子,一谈这些事便收不住话头。”
“这还差不多。”曾国忠转向王源道:“大帅,跟咱们说说目前的局势吧,卑职还是想听听这些。”
王源微笑道:“曾将军想知道什么?”
曾国忠道:“卑职想知道,这次咱们烧了李光弼的粮草,他的后勤补给路线也被截断,不知道大战还打不打得起来?”
王源呵呵笑道:“曾将军是怎么认为的?”
曾国忠想了想道:“若卑职是李光弼的话,这种情形下,自然是退兵为上策。粮草都没了,还怎么打?”
王源转头问钱高志道:“钱将军怎么看?”
钱高志道:“卑职和曾将军看法差不多。”
王源点点头,笑道:“我和二位看法不同。我认为大战马上就要开始。”
曾国忠楞道:“怎么?他还敢攻城么?是不是因为我们这次没有完全将他的粮草物资烧毁?哎,我们这次失误了些,粮草烧了大半,留了些给他,起码还够他们吃几天的。我们该拼一拼的,烧个干净才好。最好是连那些攻城车都烧了,那才好呢。可惜我们做不到。”
王源微笑道:“曾将军,粮草烧个干干净净,李光弼便真的要走了。我反倒觉得你们烧了一大半,烧的恰到好处。”
“这……大帅的意思是,您是希望他攻城?”曾国忠等三人都有些发愣。
王源点头道:“当然希望他攻城。迟早都有一战,迟战不如早战。我可不希望他们跑了。这一次他们是三十万,下次再来怕便是五十万六十万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李瑁他们现在在各地强征民夫的事情。而现在,他这三十万兵马士气正低落,粮草给烧了大半后,他又没有时间好整以暇的做准备,此时他们攻城,虽然兵马依旧多我数倍,但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仓促攻城。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可是……大帅怎知李光弼一定会攻城呢?您这么想,他肯定也知道此时的局面,他难道便会如大帅所料发动攻城?”钱高志诧异道。他的疑问也是曾国忠和王昌龄的疑问。
王源道:“这便是一个李光弼的心理和大局上的问题了。你手握三十万大军,而对方兵力只是你的三成,你又被连番挑衅,你的心里会怎么想?李光弼又是个内心极为自负的人,他对我一向不屑,这是他证明自己比我强的最好的机会,他怎会撤兵?一旦撤兵,外部和内部的各种嘲讽和讥笑便会将他淹没,他如何能忍受。况且,从大局上而言,他的三十万兵马没有做任何进攻便撤走,便会将李瑁的二十万北路大军陷入孤军作战的境地。要知道李瑁之所以敢亲自带着兵马在北路攻城,便是依仗着李光弼的三十万兵马吸引着我神策军十万主力。李光弼一撤,北路二十万大军也只能撤,那么这次兴师动众的讨伐我蜀地的行动岂非半路夭折?”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里边的局面可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所以我说,你们这次烧粮的任务完成的恰到好处。全烧了,李光弼不得不撤。留下一部分,他想撤不能撤,想打的话,又只能拼命。因为有了粮草这个隐患,他便无法运筹帷幄,只能选择猛攻,在粮草耗尽之前攻下通州。而这对我神策军而言,正是最好的迎战时机。我们每守住一天,李光弼便离失败近了一天。我估摸着守城三五日之后,李光弼粮草耗尽,便是任我宰割的牛羊了。我当然不希望他走,通州城曾经是史思明的折戟之地,这一次,李光弼同样会折戟于此。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王源呵呵笑道。
座上三人心中澎湃。大帅的谈笑自若给了他们极大的振奋。本来一场敌众我寡的大战就在眼前,劣势一方显然应该心怀忐忑尽量避战才是。但王相国硬是通过数日的滋扰,硬生生将这场大战变成对己方有利的局面,这份本事当真无人能及。这便是百战百胜的名帅风范,不仅有强大的自信,而且可以让不利局面逐步扭转,变得对自己有利。甚至在方寸拿捏之间,都游刃有余。这几乎可称之是一种精湛的技艺。
“三位,你们昨夜辛苦,咱们且聊到此处,三位去好好睡一觉,恢复一下精力。我会命赵青将军安排三位的住处的。”王源起身笑道。
“大帅,不知我们的职责大帅可有安排?我们不想袖手旁观,我们要参与守城之战。”曾国忠拱手大声道。
钱高志也道:“对,大帅,我们不想袖手旁观,既然大战将至,我们希望大帅能安排我们的位置,我们要参战。”
王源笑道:“几位还真是急性子,我拟等你们休息好了再询问三位的想法的。那么,曾将军,钱将军你们想加入我神策军那只兵马呢?我神策军有骑兵步兵炮兵三只兵马,随你们挑。”
“我们要加入骑兵。这几日见神策军骑兵神勇之姿,我等羡慕的要命。大帅若能成全,我二人将感激不尽。”曾国忠和钱高志异口同声的道。
王源哈哈笑道:“你们倒是会挑。不过神策军骑兵统帅是柳钧,他年纪不大,我怕你们不会服他呢。”
曾国忠忙道:“不会不会,柳小将军昨夜指挥若定,临危不乱,乃大将之风。我等佩服还来不及呢。再说我们两个只是薄有寸功,岂敢因此而骄横?我二人只求能为骑兵一员,不求官职。”
王源哈哈笑道:“让你们做普通骑兵一员,那岂非暴殄天物了。你二人本就是领军之将,立了大功一件,反而降职么?那我王源岂非要被人骂死?从现在起,我授你二人同为骑兵云麾将军衔。至于具体职位,那得让柳钧安排,我不好越俎代庖。此战之中,暂且如此,之后待朝廷嘉奖下来之后,再正式封授官职,你们看如何?”
“多谢大帅。”二人拱手单膝跪地,起身道谢。云麾将军是武职之中仅次于大将军的一级军阶,曾国忠和钱高志原本只是扬州城的守城的副将衔而已,此刻可谓是扶摇直上了。更何况,这可是神策军中的官职,比之其他军职不可同日而语。二人均知,这已经是王源的额外照顾了。
“恭喜二位将军了。”一旁的王昌龄笑道。
“多谢多谢。”曾国忠合不拢嘴了:“对了,那昌龄兄呢?他怎么办?”
王源笑道:“昌龄兄便不要跟你们去打打杀杀了吧,你们想害死他么?昌龄兄先任行军司马,替我出谋划策便是。打仗的事情难道还要昌龄兄去杀敌么?除非我们这些武人死光了还差不多。”
“是是是,这个安排合适。”曾国忠和钱高志连声道。
王昌龄心中也感激万分,行军司马便等于是军中参谋长的职务,虽然不实际领军,但级别甚高。王昌龄本也没军事之才,在军中其实也无大用,但这个职务对他而言其实便是一种极高的荣誉。参谋军务,神策军的军务又岂会用他操心,有王源坐镇指挥,其余人只需听话照做便是。但王昌龄并不觉得失望,他本文人,虽有报国征战之心,但也知道自己在军务上几斤几两,所以这个结果正是他所期望的。
“多谢相国,卑职感激不尽。”王昌龄深深鞠躬道谢,喜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