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谁晓得,徐谦这厮釜底抽薪,也开始造谣,说是王道中有自己各种各样的铁证,当时杨一清一时不明白,徐谦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开始现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理由很简单,杨一清造谣,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而接下来徐谦造谣,更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再加上杨一清根本就没有让人去制止这些谣言,反而是火上浇油,最后的结果就是,满京师的人都深信,王道中却是握有杨一清图谋不轨以及诸多罪证的证据,否则,徐谦为何要秘密带王道中来京师,否则,又怎么会说的有鼻子有眼,否则杨一清为何不矢口否认?
种种的疑点都展现出来,大家既然相信了这件事,然后呢……然后王道中死了,徐家出了刺客,人死了就不能再说话,也不能再检举杨一清图谋不轨,那么雇佣刺客杀死王道中人的谁?
只怕大家用屁股都能想到,这个人就是杨一清,不会有别人。
别人又会问,天下人都晓得杨一清雇凶杀死了王道中,杨大人真有这么傻,做的如此明显,还如此的明目张胆。
那么,更加合理的解释就是。王道中掌握杨一清的是实在的证据,不是实在的证据,徐大人也不会费尽心思将他带到京师,还妥善的将王道中保护起来,既然是实在的证据,而且又涉及到了图谋不轨,这是什么罪?这是死罪。
可是杨一清让人杀死王道中,虽然许多人都认为是杨一清所为,可是毕竟没有切实的证据,虽然全天下人都会指责他,没有证据,所谓的图谋不轨就不成立,朝廷也不可能在没有实在证据的情况之下,就将杨一清查办。和死罪比起来,被天下人指责又算什么,天下人就算群起而攻之,至多杨大人也就致仕回乡养老,你能怎么样?可若是杨大人不杀人,那么死的可能就是杨家满门,这两者之间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杨一清忌惮的也就是这个,现在王道中死了,再加上此前的流言,还有徐谦更早之前鬼鬼祟祟入京的动作,他便是跳进了黄河也洗不清了,就算朝廷拿他没奈何,可是一个有嫌疑杀死直浙总督的内阁大臣,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宫中又怎么可能有大事托付,一个过街老鼠的人,又怎么还好意思呆在内阁里?
对内阁大臣来说,一旦威信扫地,基本上就是仕途的结束,而现在,杨一清几乎可以肯定,用不了多久,自己的
就要彻底扫地了。
他既是哭笑不得,又是百爪挠心,除非抓住了刺客,否则他绝对不会有清白。
此时,他终于意识到徐谦的厉害之处了,其实一开始,徐谦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确实证据来和杨廷和斗法,没有证据怎么办?于是就利用了王道中,因为王道中确实和杨一清有关系,他将王道中带到京师,并不是要指责杨一清,而是让杨一清觉得不对,打乱杨一清的阵脚,那个时候,杨一清必定会想,自己是不是真有什么疏漏,又或者真有什么把柄,否则徐谦怎么可能如此正儿八经,又怎么可能如此看重这个王道中。
越是如此,杨一清就越是不安,他不安,就得清理思路,必须要想明白,王道中到底掌握的是什么,而思考,是需要时间的,尤其是对杨一清这个老人来说,为了争取时间,他唯一做的,就是让王道中暂时住口,先把这个人吓住,而杨一清的这个做法,却是恰好中了徐谦的圈套。杨一清放了话出去,很快被徐谦利用,然后立即炮制所谓图谋不轨的流言,一下子,将杨一清和王道中的关系,变成了死敌,因为王道中当真掌握了真凭实据,杨一清就必定完了,而接下来,王道中一死,杨一清自然而然就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千夫所指的凶徒。
一个内阁大臣,居然雇凶杀人,而且还是为了湮灭自己的罪证,杀的还是朝廷命官,只要这事儿一天不讲清,杨一清就一天都不好过。
杨一清几乎是无力的坐在椅上,顿感无助,一辈子的清名,居然就这么完了,一辈子制造的形象,也就这么崩塌了,一下子,他从中流砥柱,变成了不择手段的奸贼。
而接下来,徐谦必定还有动作,这肯定还只是开始,接下来,姓徐的会如何?
杨一清越想越是可怕,他这时候只恨自己没有急流勇退,恨自己当初为何偏要留下来,现在,一切都已经迟了,全部都迟了……就算他现在请辞致仕,徐谦也绝对不会给他足够的时间,在接下来,迎接他的,又将是何种暴风骤雨?
杨一清几乎不敢想象,既是不敢去想,也不忍去想。
而恰在这时,有个太监进来,道:“司礼监有陛下的亲旨。”
听到这句话,杨廷和从值房里出来,而杨一清依旧是脸色青白,一动不动。
杨廷和看了杨一清一眼,其实昨夜的事,他都知道,可是他不会管,更不想去管,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身为内阁首辅,自然会有他冷酷的一面,若是连心都不够坚韧,又怎么可能主持朝廷十几年?
杨廷和道:“什么亲旨,给老夫看看。”
结果了司礼监草拟的圣旨,杨廷和先是脸色平淡,随即脸色凝重起来。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这所谓的天赐公,和正德时的威武大将军有什么区别,正德皇帝糊涂,嘉靖皇帝更糊涂。
杨廷和气得手都在发抖,往事历历在目啊,当年正德就是自任威武大将军,节制京营、边镇数十万大军,可谓权倾一时,正德是大将军,而那江彬自然就是副将军,正德是天子,自然不可能亲自领军,所以基本上大明朝的军权,全部都落入了江彬的手里,后果可想而知。
而现在,嘉靖又闹出了个所谓天赐公出来,还弄了个世镇直浙,节制直浙军政民政,虽然说只是节制,还没有到自己任命官员,自己收税,自己养兵的程度,可是也算是一方诸侯,这还了得。
“遂庵,你来看看!”
杨一清这才醒悟过来,听到有亲旨,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宫里已经有了动作,虽然就算有动作,那至多也就捕风捉影,没有实证的情况之下,是不可能加罪的,可是不能加罪,却可以罢你的官职,随便找个罪名,把你打发道,可是杨一清不愿被罢免,因为一旦罢免,自己更加是坐实了图谋不轨,成为千古罪臣,他连忙接过圣旨,这才松了口气,至于徐谦敕封这天赐公,若是在以往,杨一清必定要气得咬牙切齿,可是现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人家怎么样,还和自己有关吗?自己即将声名狼藉,什么都不少,徐谦就是称帝,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摇头笑了笑,没有做声。
杨廷和冷冷道:“真是可笑,遂庵就没有话说?”
杨一清道:“全凭杨公做主吧,我的身体有些不适。”
杨廷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了什么,一想到这个,他顿时又想到自己即将要办的事。
皇帝昏庸不昏庸有什么关系?徐谦是敕命天赐公还是天策上将军又有什么关系?用不了多久,便要教江山变了颜色,自己还掺合这件事做什么?这就好像,某人已经得了癌症,你却还要和你生气一样,没有这个必要。
而且……
这上头数次提及了张天师,莫非……这是张天师促成?杨廷和越想越深,或许张天师和自己一样,都是想稳住这个徐谦,让这个徐谦得意忘形,一旦加封,到时候他不但要对付杨一清,而且还不知有多少人登门道贺,到时候,徐谦还抽的了身吗?这……明明是个机会,老夫还有什么可虑的呢?
一想到此节,杨廷和深吸一口气,他负着手,脸色陡然平静下来。
想了想,他对杨一清道:“虽然胡闹,可是既然天子的亲旨,臣子没有反对的道理,因此老夫以为,索性就准了吧,当年正德时候,自称朱寿,自封威武大将军,朝廷百官据理力争,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该怎样就怎样?这些事,内阁管不了,也没有管的必要,索性我们就不做声,随他们去吧。”
至于那传旨的小太监,却是满脑子糊涂,杨一清今日的举止古怪不说,连杨廷和都如此古怪,仿佛从前关心的事,一下子都成了笑话,从前为之跳脚的事,现在却都和自己没了关系,这种冷漠的态度,不但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还让人觉得有几分不妥。
哪里不妥呢?这小太监自然也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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