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出来,徐谦长出一口气,好不容易婉拒了‘嘉靖’的好意,到现在还有点儿心悸,好在嘉靖只是客气一下,倒也没有继续坚持,徐学士出了午门,乘轿并不急于去翰林院,反而吩咐轿夫道:“去如意坊。”
如意坊如今规模已是越来越大,以至于形成了滚雪球的效应,附近的所有民宅全部夷为平地,接着一栋栋的街面商铺拔地而起。
经济规律就是如此,当地段寸土寸金时,再用来住人,就晓得奢侈了,有的人家索性自己将自己的宅子改为铺面,有的则被商贾购地之后进行修缮重建,方圆数里,数不清的各种货栈、客栈、酒肆、青楼、赌坊。
毕竟这里来往的客商实在不少,大量的人流,消费力都是惊人,客商到了之后要打尖要吃饭,腰缠着的都是现银,大笔的开支,岂是寻常人家可比。
某种意义来说,如意坊的出现,使得经商的步骤变得简易了许多,正是因为程序的简易,使得商业活动也日渐增多起来。
道理也很简单,以往的时候,想要经商可不容易,千里迢迢要先在某处进货,而后路经陆路、水路数十个关卡,这每一个关卡,就算你费了很大功夫办了官府路引,人家照样以其他的名义为难,若是打点不及时,直接诬你为贼赃亦不是没有可能,不但要吃官司,一批货物统统都要打了水漂。
好不容易把货物运到了京师,却也很不容易,你一个客商,人生地不熟,各路人马都盯着你,无论是街上的地痞。又或者是官府的爪牙,甚至于招摇过市的骗子,稍有不慎,不但货物换不来钱,可能最后落个一场空。
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道理其实也是如此,人本能中就带着欺生的性子,而现如今,走商行货大大的简化。沿途有路政局的路引,一般关卡不敢刁难,就算真有人罔顾路政局的权威,路政局这边自然也不是好欺负的,几个校尉调拨下去。寻常的官军谁敢造次,前几个月,就有个驻在渡口的百户坏了规矩,路政局立即以欺君罔上的名义去拿人,到现在,这位百户还在诏狱里呆着,这辈子怕是别想出来了。毕竟路政局每年获益惊人。锦衣卫的不少衙门都从中捞取好处,惩办各路官军,大家的积极性很高。
因此,路政局的性质与其说是颁发路引。倒不如说是将地方的权利收归了亲军,将地方上的关卡收益全部转移到亲军之后,再分成几份,大部缴纳宫中。得到了宫中鼎力支持,其余的则打点厂卫。厂卫这边本来手伸不到关卡上头,而现在平白得了这笔不菲的收益,大家已经将这份收益当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各州县的巡检、官军、衙门还想从中分一杯羹,就等于是虎口拔牙,从厂卫手里抢钱了。
抢钱,有本事你来试试看,抢了亲军的钱,莫说是一般的百户、巡检,便是县令、知府,都能想着法儿办了你。
而对商贾来说,由于是明码标价,一次性付清,等同于直接缴纳了关税,既省了心,也节省了不少开支,运货的危险也就降到了最低,从前运货,必定要有圆滑的人主持大局,圆滑还不够,还得有点关系,保证随时能捞人。一般人想要行商,连门槛都摸不到,可现如今,只要你有本钱就成,反正是既定的规矩,按着规矩来,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
到了京师之后,也不再自己四处招揽人来买货,不必害怕有泼皮捣乱,不必怕顺天府的差役为难,直接到这如意坊来,保准没有人来寻你麻烦,你花费了银子挂牌之后,用不了多久,如意坊就会有人来和你联络,告诉你有哪家的人想要收你的货物,到时候在如意坊的人监督之下,大家钱货两清,你带着银子,爱去哪儿去哪儿,谁也管不着。
从商门槛的大大降低,使得这本就有利可图的营生一下火热起来,从前大家不敢从商,是有顾虑,可是一见风险降到了最低,利润却是不菲,于是自然而然,连不少地方上的豪强士绅也都加入进来。
单单是如意坊,一年间每日的人流在数千,现在人流却十足增加了十倍。
从前的时候,卖货的人多一些,而如今,反而买货的人成了主流。
商业的发达,造成了一个现象,那就是货物的紧缺,几乎现在什么货物都缺,不少辽东来京师收生丝、茶叶、瓷器的商贾每天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牌子,只要有货,无论是上等还是下等,俱都收入囊中。
在货物紧缺的时代,使得各种货物的价格开始走高,于是乎,现在反而是那种制造生铁、生丝、丝绸、茶叶、绢布的商贾最是有利可图,能挣钱的地方就有人去,至少在江南的许多地方,不少工坊开始零星出现,便是京师的周边,小作坊的规模也是越来越大。
大量的流民招募进去,生产出各种货品,随即便能兜售一空。尤其是奢侈品最是水涨船高,一方面是海路安抚使司在大批的进货,几乎是市面上有多少货物便吃进多少,而另一方面,商贾越来越多,对这方面的需求也是越来越大,再加上大量流民转化成为了工商业者,这些原本几乎没有任何消费力的人如今也开始产生需求,更是促进了需求的增加。
这种滚雪球的效应,某种意义促进了生产,却也伤害到了许多人的利益。
比如在江南某些地区或是京畿一带,寻常地主士绅日子越发艰难起来,本来他们有大量土地,自有佃户为他们耕种,吃香喝辣,日子过得自是逍遥自在。可是现如今,由于流民大量吸纳,使得人力开始紧张,那些本来随便吃个半饱的佃户们自然不肯满足,有人索性抛了田地跑去工坊里做工,如此一来,为了使你的土地不至于荒芜,就不得不提高工价,种地本来就是获利最小的营生,成本却是在不断增加,再加上工商的繁茂使得物价的日益上涨,却唯独粮价却迟迟不涨,如此一来,这许多的士绅盈利还是微乎其微,开始出现了入不敷出的现象,有一些开明的,索性弄一些炼油的作坊,也有人索性拿出了本钱来经营些小买卖。
当然,更多的人选择了固步自封,在许多地方,已经出现了抑商的言论,理由无非是铜臭之类,士林也出现了一些议论,不过毕竟影响不大,眼下还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再者宫里、厂卫甚至一部分皇亲国戚的暗中支持,事情也就压了下来。
此时在如意坊的顶层厢房里,几个大股东都已经到了,王成、张鹤龄、张延龄,还有几个京中极少露面的勋贵各自落座,纷纷看向徐谦,王成道:“花费十余万两银子修书,这怕是亏本的买卖吧,真能收回本钱?”
其实徐谦想要砸银子去修书,大家也没什么意见,十几万两银子对于现在的如意坊来说确实不足挂齿,单单那些挂名如意坊名下的各家商铺,每年下来上缴的分红怕也不是这个数,这还只是边边角角的收益,不过大家也晓得,这种事得说清楚,谁想从里头拿钱,至少也要给个交代。
徐谦道:“问题其实并不大,要修的书,由咱们如意坊刊印,虽然成本回收会慢一些,可是假以时日,总能回本,此次我既为翰林学士,负责录书,总得做出点东西出来,再者说,书编出来,也算是利国利民,银子嘛,不必一次付清,慢慢的来,如意坊这边的账目,我也已经看过,虽然前些时日投入了大笔银子四处开矿、还有筹建天津制造局、开路以及支持海路安抚使司,这账面上总还有些盈余,倒是不至于影响什么。只要大家点了头,这个事就算这么定了,假若大家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出来。”
众人倒是不吱声了,如意坊的银子,是徐谦领头让大家赚的,能有今日,也是徐家出力最大,其实大家对这种经营模式知道的并不大,以后要仰仗的地方多的是,就算徐家要直接抽出十几万两银子打包带走,谁也没有话说,张延龄嘻嘻一笑:“你现在做了学士,要编书就编书吧,这倒无妨,如意坊这边反正暂时也不缺钱,这其实也没什么妨碍,事儿定了就定了。只是不晓得,你要编什么书?”
徐谦正色道:“王学总纲。”
“王学总纲……”
有人似乎没听说过王学是什么,倒也无所谓,可是有些了解内情的,却是不由瞪大了眼睛,徐谦这个家伙……疯了!
(未完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