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谦想掐死何心隐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这家伙不但是个吃货,更重要的还是一个社会不安定因素,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徐谦想的是功名利禄,这何朋友却是个空想家,这家伙不但把理想当饭吃,还把徐家当成他的饭堂。
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谦可没有兴趣和这种人厮混在一起,只是人既然已经请来了,这家伙吃完了饭,便带着徐晨去读书,显然徐晨对何心隐比对徐谦的兴趣要大得多,竟是蹦蹦跳跳地跟着去了,徐谦顿时无语。
不过……何心隐教起书来倒也有板有眼,想来此时的他还没有跟心学的杂毛们混在一起,毕竟理学功底扎实,居然讲起学来深入浅出,俏皮话连篇,以至于徐晨听了一个半时辰,竟没有哈欠连连。
徐谦蹑手蹑脚地偷看,徐福这厮居然还觉得自己捡来了大便宜,看徐谦在书房边来回走动,便凑趣的上来,道:“公子,你看这何相公多好,又有才学,说话又幽默,除了吃饭多一些,其他的都很好,你瞧瞧小晨儿,啧啧……有了这样的名师还怕出不了高徒?小晨儿将来定是我们徐家第二个相公,了不得的。”
徐谦想瞪他一眼,骂一句好个屁。可是想了想,又觉得寻不到骂娘的借口,你总不能说吾夜观天象,发现此人脑后有反骨,夜空之上有妖星冲撞紫微星之类的话。
他毕竟不是诸葛亮,若是说出这等话来,反而那位何朋友不会被人误以为是妖人,多半会认为他被妖魔附体了。
徐谦只得漫不经心地道:“且看看再说,人心隔肚皮,一时半会,你哪里能知道他是什么人?许多人面兽心的人,以你的眼力看得清吗?”
徐福很认真地道:“我虽是粗人,却多少有些眼力,这个何公子,我看成。”
徐谦懒得和他啰嗦,道:“懒得和你说,我洗澡去。”
沐浴之后,老爷子便带着徐寒和徐勇二人醉醺醺地回来,此时月亮露出淡淡的光影,每次这几名义上的亲军却整日游手好闲的家伙回来的时候,徐谦都能感受到徐福几个明显的羡慕之色。
徐昌这几日和徐谦都没有说什么话,二人像是卯上了一样,非要争出个理不可,他去书房,看到了何心隐,这何心隐彬彬有礼,与他攀谈几句,随即徐昌出来,却是叫上徐谦到后厅里说话,道:“这个何公子,可是你请来教晨儿读书的?”
徐谦点头。
徐昌眯起眼,随即道:“不错,不错,这个书生很讲礼貌,看他的谈吐得体,学识也很好,你来京师,总算办了一件让爹刮目相看的事。”
徐谦却硬着头皮道:“爹,其实这人不像好人,所谓大奸若忠,还是小心为妙,所以我打算过几日寻个理由把他赶出去。”
徐昌顿时怒了,道:“胡说八道!你还有良心吗?人家一个落魄书生,只因一时遇难,眼下寄人篱下,无非只是想混口温饱,你却狠得下心把人家赶出去,平时我教你的礼义廉耻,教你的忠厚善良,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徐谦不由咋舌,心里说,爹,明明是你教我的是不要廉耻,专蒙忠厚好不好?怎么话可以反着说,不过他却不敢学皇帝新衣中的小屁孩,连忙道:“爹,养着这么个废物有什么用?他学问再好,可是现在堂弟要学的无非只是四书五经,随便一个童生都能教,杀鸡何必用牛刀?况且这人来路不正,还是小心为妙。”
徐昌冷笑道:“不成!实话告诉你吧,以为父的眼光,这姓何的定然出自大富之家,你看到他身上戴的玉佩没有。”
徐谦同样抱以冷笑:“玉佩是假的。”
徐昌冷哼一声道:“我自然知道是假的,因为真的玉佩早就让这小子当了,可是那悬挂玉佩的绳子假不了,那是真正的蚕丝金线绳,为父在钱塘的时候,只见过一户人家曾用过这样的东西,与这样的人家相比,张家算个什么东西,拔根毛都能砸死他们。谦儿,你想想看,这样的人,只是一时落魄,和家里闹了些别扭,将来迟早还是要来寻人的,到了那时……”徐昌阴恻恻地笑,老手不禁握住了腰间的绣春刀。
徐谦不寒而栗,他还以为老爷子良心发现,突然讲起了礼义廉耻,谁知道……哎……徐谦只得摇头,此时要解释,又解释不清,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正在这时,外头的徐福急匆匆地来禀告,道:“堂叔,公子,外头有客来访,有客来了。”说罢,压低声音道:“是个姓黄的,我估摸着是个太监。”
听到徐福说姓黄的太监,徐家父子大眼瞪小眼,徐昌随即道:“不会是黄公公吧?”
徐谦苦笑道:“先去看看再说。”
二人忙不迭地打着灯笼到了中门,果然看到黄锦负手而立,打量着徐家的宅子,他今日没有穿官服,只是一件紧身的丝绸劲装,外头披着一件红缎披风,身后是几个魁梧的护卫,见到了徐谦父子,黄锦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连忙上前几步,啧啧笑道:“深夜来访,恕罪,恕罪。”
徐昌刚要客气,黄锦又换了个口吻,道:“不过说起来都是自家人,想来也没什么唐突之处,想来你们也不会见怪。”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有点理所当然,可是仔细一琢磨,他娘的,这家伙什么时候和他们成了自家人了?徐家出的什么奇葩都有,还真没出过太监。
徐昌不由干笑,道:“是,是,是,都是自己人。”
这时候,黄锦已经热络地拉住了徐谦的手,随即昂首阔步往院子深处走,一面笑嘻嘻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师?怎么,在京师住得惯吗?咱家这一次便是想问你缺什么东西,缺什么自管说,咱家到时候叫人给你置办。你中了解元,真是了不起,咱家就喜欢像你这样有学问肯用功的晚辈,哎……你是碰到了好时候啊,想当年咱家家里穷困,不得已……”
唏嘘一番,一副对徐谦很是羡慕嫉妒恨的样子。
徐谦一一作答,心里却在想,我什么时候到的京师,你这特务头子不知道才怪了。
到了厅里,徐昌命人去斟茶来,三人坐定,黄锦感慨地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院子虽不宽广,却藏着两尊卧虎,这气势也就出来了。”
三言两语,把这徐昌父子夸到了天上,不过他越是这般夸奖,徐家父子越是觉得不寒而栗,想想看,这样的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无故夸你,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徐家父子是这一行里的行家,他们哪一次阴别人的时候不是笑嘻嘻,人畜无害的?现在遇到同行,自然怀着几分警惕。
不过脸上的表情却万万不能露出戒备,徐昌微微露笑,表现矜持,徐谦也是挂笑,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少年懵懂的笑容。
不过这伎俩终究还是瞒不过黄锦,黄锦又是笑嘻嘻地深看了徐谦一眼,随即道:“徐公子,咱家在这里先恭喜一声,后日的时候,你得入宫一趟。”
“入宫……”徐谦呆了一下,随即道:“入宫做什么?”
黄锦郑重其事地道:“两宫太后想要召见杭州俊彦,罢了,咱家和你不是外人,就不妨和你直说了吧,两宫太后是要会见未来驸马,便是你们杭州的那位谢诏,不过为了免人生疑,怕就怕这婚事若是不成功,难免让人说闲话,所以便以会见你们杭州士人的名义,把你们都召集起来,一起入宫去见一见。当然,这谢诏自然是主角,你就是去作陪,做个陪衬而已。”
徐谦皱眉,他和谢诏关系可不好,而且这厮在自己手底下吃过亏,还曾想过报复自己,在南京打探自己的身世。若不是后来因祸得福,只怕连功名都要沦丧在这姓谢的手里,想到这里,徐谦不由冷笑,摇头拒绝道:“这个谢诏和我势不两立,我没功夫去做他的陪衬!”
黄锦愕然,原本以为徐谦会欣然答应,谁知却是怫然拒绝,他这一趟来见徐谦,为的可就是这件事,而且为了安排这件事,连陛下都出面去恳求了两宫太后,若是徐谦不入宫,他怎么交代?以嘉靖皇帝的性子,多半非要生生踹死他不可。
黄锦连忙道:“无非就是些许成见罢了,毕竟你们是同乡,难道还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徐公子,你听咱家一句劝,给咱家一个面子,与谢诏握手言和。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靖难公侯之后,得罪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不如咱家就出面做个和事佬,让你们握手言欢,如何?”
徐谦的态度却很是坚定,他心里想,握手言欢?若不是自己运气好,自己的功名都没了,自己父子二人的性命还在不在都是两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这徐字倒过来写也绝不和这样的人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