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沈双怎么也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生成季远这样。
在这喧嚣的音浪里,他那冷白的五官被夜色熬得更凌厉更英俊,几乎以一中摧古拉朽之势将周围的一切都荡平,于是,你就只能看得见这个人。
如果这世上有一中英俊能媲美原·子·弹,沈双想,那恐怕只有季远能做到了。
在他之下,一切都灰飞烟灭。
音乐,草坪,人群,都消失了。
不知是谁在耳边小声说了句:
“靠,那人谁啊?好帅啊。”
是啊,真帅啊。
沈双想。
这人怎么能做到每一次见,都似乎比之前还要英俊上许多。不过是寻常打扮,黑衬衫、黑西裤,竟仿佛要融入黑夜,让人想起传说中神秘而强大的吸血鬼——
如果这世上真有吸血鬼,那吸血鬼必定是他这样的,有古典的英俊,有凌厉的优雅。
否则,那些美丽的少女怎么肯心甘情愿地为他献上自己的纯洁?
旁边杠精还作怪地捧着心,“艹,你说这远哥到底怎么长的,怎么老子一个大铁直男每回见到他,心脏都砰砰乱跳个不停?”直把翟墨恶心得,推搡他:“滚犊子,别娘炮兮兮的。”
“仙儿,墨水他嫌弃我,要仙儿一个亲亲才能起来……”
杠子跑到林仙儿旁边闹,沈双却注意到,林仙儿的视线隐晦地在季远身上停留了一会。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林仙儿抬眉朝她看了眼,沈双收回视线。
“在聊什么?”
众人笑闹的几句话间,季远已经走到近前。
沈双这才发现,他背后还跟着翟伊,只是翟伊追得似乎有些吃力,细高跟在草坪上深一脚浅一脚,气喘吁吁喊:“远哥,远哥,你等等我嘛。”
季远这才停下脚步。
这时,他距离她不到五米,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他臂弯上松松搭着的黑色外套,沈双就看着翟伊白皙的指尖搭上季远的手肘——
两人的视线隔着融融的夜色一触,又分了开来。
季远带着翟伊掠过了她。
“Steven!”
身后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声腔带笑。
“还以为你不来了。”
Steven伸出一只手,和季远对撞了下。
两人不约而同露出了笑。
传说中桀骜不驯的Steven在季远面前竟表现得像个腼腆男孩,只是琴架上的手指一点没有停顿,流畅地滑出一段音符。
沈双发现,随着季远的到来,中心位自然而然地向他偏移。
刚才还在互相唠嗑的墨水、方鸣之、杠精等人自然地向他聚拢,连在远处的胖子、长脸等人也过了来。
“远哥,去哪儿了?”
“等了你好一会,一会什么安排?”
“安排?今天我可不是主家。”
季远接话,翟伊的声音立马从刁蛮变得娇俏:“远哥,我想借你的游艇,行不行?上甲板吹吹风、散散酒气,然后开到古浪湾,听说那儿的日出很美,到时候大家可以一起看日出!啊,还可以海钓……”
……
那边声音叽叽喳喳、热热闹闹,沈双则从经过的侍者那儿拿起了一杯香槟。
酒液是浅淡的粉。
沈双看了会酒液,荡荡高脚杯,小小地抿了口,小丁香期期艾艾地过来:“沈小姐,翟小姐、翟小姐是、是季总的……”
她嗫嗫嚅嚅,似乎想问什么,又没勇气问。
一双鹿眼里半是兴奋、半是迷惘,又仿佛藏了一丝忐忑。
沈双看了她一眼,只觉得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当然,小丁香比从前的她好看多了——
可从本质上来说,她们都是一样的啊。
她们都相信,自己会是童话故事里会被王子垂青的幸运儿。
于是当王子真的降临,她们既患得患失,又抱着一点小确幸,也许王子是透过她晦暗的外表,看到了她金子般的心呢?
世界不遗余力地向女孩们兜售梦想,灰姑娘、白雪公主、丑小鸭,却忘了告诉她们,童话之所以是童话,因为现实稀少。
王子的新娘池,可是整个王都,甚至别国公主、贵族女儿啊。
也许她们不仅有美丽的外表,也有金子般的心呢?
何况,你就……一定拥有金子般的心吗?
沈双又喝了口香槟,香槟冷冽的酒液入喉,她对着小丁香笑了下:
“陈小姐,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啊?什么事?”
小丁香看着这个漂亮的女明星。
现实里的女明星比硬照还要漂亮上许多,她眉眼弯弯,看起来十分友好:
“季先生不喜欢女人的。”
不喜欢女人?
小丁香心里像炸了颗雷,嘴里道:“季、季先生是、是……”
gay?
“嘘。”
沈双手指在唇边比了下,小丁香连忙捂住嘴,眼睛却下意识往人群中央看去。
人群中央季远正侧着脸与旁边的Steven说话,那线条好看极了,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黑漆漆的眼睛映着路边的灯带,含了光与温柔——
小丁香的心又砰砰乱跳起来,心想,就、就算季总是个gay,她也没办法不喜欢啊。
这时沈双已经走到翟墨身边,翟墨自然而然地给她让出了个位置,她一下就站到了翟墨原来的位置——旁边就是季远,两人挨得极近,她裸·露的手臂似乎擦到他丝滑的衣料。
鼻间又萦绕起他冷杉与烟草夹杂的气息,还有一点青橄榄酒的气味。
他喝酒了?
耳边的音乐突然变了。
从剧烈的朋克风变得热情又浪漫,Steven不愧是乐界盛传的鬼才,音符转化完全不需要过度,随着身体的一个倾倒,音符就如跳跃的精灵,在他指尖如流水一样倾泻,在空气里造成淡淡涟漪。
Steven这样的DJ,是一个人能抵一个乐队的。
草坪上的气氛立刻变了,由狂放变得舒展。
季远倚着琴架:
“巴赫?用李斯特版的即兴弹奏方式?”
“嗯哼。”
Steven耸了耸肩,他作风相当洋派,做这个举动只让人觉得爽朗。下一刻,手势却变了,比刚才要更柔更缓,与刚才一样的音符从他指尖流出,但感觉却不同了。
低音和弦加重了庄严肃穆之感,让人想起了布达佩斯那个中世纪古城,傍晚黄昏,风过树梢,圣玛利亚教堂的钟声杳杳袭来。
“这个呢?”
Steven挑衅地问,张扬的眉间全是不驯。
沈双知道,这是Steven在为难季远。
他弹的是完全相同的一段,但弹奏却完全不同——
用巴赫弹巴赫,用李斯特弹巴赫,就像刘德华唱刘德华,张学友唱刘德华,明明一段唱曲,给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但放在钢琴曲上,辨别难度又直线上升。
乐感、耳感、音乐造诣不够雄厚,是完全做不到的。这中程度的炫技,沈双只见过一次——那是乐界极其出名的一对音乐人,据说三岁起就开始摸乐器,乐感出众、天赋过人,只是彼此风格南辕北辙,谁也不服谁,话赶话就斗起乐来,而斗的内容简直天南地北、信手拈来,这中即兴弹奏方式既需要技巧,又需要丰富的底蕴。
那一幕,即使现在想起来,沈双依然觉得震撼。
现在,她试图去辨别Steven弹的这段,很熟悉,可……
辨别不出。
“布索尼。”
季远的声音响起,依然是那迷人的腔调,“Steven,不过,我可不是你们专业做音乐的,再继续,我可要丢脸了。当着这么多女士的面,放过我,行不行?”
他这一笑,周围一阵抽气声。
Steven如果会是做场面的人,哪里会是现在的名声,他非但没停,手指下去,与琴键碰撞出一串音符,手指从炫技式的跳跃变得舒缓。
琴音深情忧郁,情感如海潮澎湃。
“他俩做什么呢?”杠精没搞明白,“布索尼是什么?李斯特?巴赫?谁啊。”
却只得了林仙儿一个“嘘”:“钢琴家。”
“……哦。所以,干啥呢?”
钢琴家杠精只知道一个肖邦,还是一位流行天王的歌让他知道的。
林仙儿简直不想理这不学无术的男朋友了,倒是方鸣之笑了:“没看明白?他们俩在玩呢。”
“玩?”
“是啊,喜欢音乐的叫玩音乐,喜欢鸟的叫玩鸟……远子的钢琴弹得很好。很小的时候还去国家大剧院演出过,是不是?我记得那时候他这么高——”方鸣之比了个到大腿的,想了想,又往下比了一点,“穿着白衬衫,系着小黑领结,像个小绅士,去大剧院给宁女士伴奏,就那首,叫什么来着?对,天鹅之死。我那还有他跟宁女士一起领奖的照片呢。”
在低低的絮语声里,沈双却想起七年前,黑暗的大剧院,季远坐在音都没校准的钢琴架前,为她弹了两首歌。
一首爱丽丝,一首天鹅湖。
当时没有光,更没有灯,只有斑驳的地板,月光照进来。
那月光似乎和现在重叠,沈双抬头,看向月光下身着黑衬衫的俊朗男人,他眉目弯弯,仿佛过去不曾留下一丝让他挂怀,只看着Steven,跟他讨价还价:
“我答出来的话,把你上次得的那套渔具给我——”
“巴赫。”沈双突然道,“只是巴赫。”
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在忧郁深情的琴音里化成缠绵的丝,钻进人的耳朵里,每个字都格外清晰。
Steven讶然地抬头,仿佛才注意到她一般:
“Class……沈双?”
沈双的注意力却不在Steven身上。
因为季远已经抬起了头。
他就在她旁边,斜倚着琴架,月色下那双眼睛如黑夜里的深邃星辰,两人离得那么近,近得他身上沾染的淡淡酒味也将她包裹,他看着她,竟让她生出一中错觉:
他想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