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沈双话音一落, 电梯间一片死寂。
她发现,季远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灼,像在穿透她看向另一个人, 他的轻慢和鄙薄被绅士的西装包裹,只从那双黑钻一样的眼瞳里流露出一丝, 之后, 便收敛了。
他朝她颔了颔首,下一刻, 人已经迈开长腿出了电梯, 擦肩而过时才丢下一句:
“翟墨, 送完沈小姐来我这一趟。”
“行!哥。”
翟墨乐呵呵地道。
沈双回头, 只看到助理拎着公文包小跑步地跟上, 季远高大挺拔的背影行走在诺佰深咖色系的长廊,随着轻轻的一阵碰门声,身影消失了。
肩头被拍了拍:
“走吧。”
翟墨走到她身边。
沈双朝他笑了笑:“好啊。”
两人进了电梯, 电梯门“叮”的一声关了。
电梯下行。
翟墨手插着兜, 心里比较着刚才沈双判若两人的样子, 又从电梯的镜面看了她一眼。纯白裙子,黑长直, 耳边坠着一对小巧的白色四叶草, 整个看起来纯洁又乖巧。
可她面对远哥时,就是另一幅面孔。
像带刺的玫瑰, 或者…艳丽的罂粟?
两人一路安静地到了车库,沈双走出电梯,肖楠就在外面等着,她回过头,朝翟墨笑:“墨水, 不用送啦,我坐楠姐的车。”
“还是我送你吧。”
“季先生好像有话要对你说。”
沈双弯了弯眼睛,笑起来温柔又可爱,“好了,快上去吧。”
她也不怕季远说什么,反正翟墨感兴趣的,也从来不是她的性格,而是她的皮囊。
“也行,楠姐,”翟墨跟着叫,“那就拜托你了。”
“拜拜。”
“拜拜。”
沈双跟着肖楠上了那辆不起眼的大众。
大众发动时,她看了眼手机,突然道:
“去接顾明真。”
肖楠一打方向盘,尽职尽责地将她送到了顾明真所在的学校。
到那边时已近傍晚,车还没到校门口,沈双就突然喊停。
“怎么了?”
肖楠连忙打了双闪,靠边停。
沈双拿了棒球帽扣在头顶,带上口罩,匆匆下了车,走过去:
“真真?”
肖楠这才发现,路边的阴影里站了一个瘦高个,长发,格子裙,低垂着头站树荫下像抹幽灵。沈双走过去,两人似乎交谈了几句,再把人领上车,等那人抬起头,肖楠才发现,竟然是顾明真。
只是这时的顾明真小脸煞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去天和嘉苑。”
沈双将顾明真脑袋枕自己肩上,跟肖楠说。
她能感觉,肩头像被细细的雨打湿,顾明真的眼泪从肩膀一路流到她的脖子,浸在了皮肤里,有些凉,让人想起初秋的雨。
沈双看着窗外,什么都没说,这世上没有人能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连父母都不能。
她能做的,只是将肩膀挺得更直,让顾明真靠得更舒服些。
到了天和嘉苑,肖楠识趣地没上去,而是将私人空间留给了沈双和顾明真。
沈双拉顾明真进了房间,扶她在沙发上坐下,又给她倒了杯热牛奶,忙忙碌碌一通,最后才坐下来,顾明真扁了扁嘴:
“我乳糖不耐受。”
沈双弯弯眼睛,那张漂亮的脸极近温柔:“我知道,这个可以喝。”
“……哦。”
顾明真啜泣了下,才捧着热牛奶小口小口地喝。
沈双还是没问,顾明真忍不住抬头:“你怎么不问?”
“你想说就说。”沈双笑,“我这里随时可以做你的垃圾桶。”
“呜呜,又又你真好。”
顾明真一把抱住了她,乍听这陌生了许多的名字,沈双愣了一下,而后才拍拍她的背:“是王珂惹你不开心了吗?”
顾明真摇摇头,又点点头。
眼泪又星星点点浸在了她肩膀:“王珂要出国了。”
“出国?”
沈双奇道。
“是的,他拿到了斯坦福的博士offer,又又,他暗地里一直在申请留学资格,就因为沈溪也要出国留学……他一直跟着她,却从不肯回头,看一看我。”
她每天早起给他买早餐,下雨会多带一把伞,天冷怕他着凉,总会发短信提醒,去图书馆总会替他占座,连在导师那他报告写不完,都宁愿放弃自己的报告替他写……
“又又,我追不动了。”
顾明真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
沈双替她擦泪,说话格外冷峻:
“追不动就歇歇。”
顾明真“哇”的一声哭出来,像个小孩似的:
“可我不甘心。你知道吗,又又,我不甘心。王珂他其实不坏的,他人很好,只是不喜欢我。我追着他,从一滩烂泥变成了现在的博士,毕业以后还可以有一份不错的安稳工作……”
“一个人,他在你生命里既占了爱情,又带来了梦想……那样的位置,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顾明真的一声又一声好像叩到了沈双的心里。
是啊,一个人在你生命里,既唤醒了你的梦想,又残忍地打碎你对爱情的憧憬,你拼命地沿着他的足迹往上爬,可多年后重逢,这人却完完全全忘了你……
怎么能云淡风轻地过去呢。
窗外突然下起雨,沈双起身,将窗帘拉开,雨哗啦啦从天空倾泻而下,像是要将一切腌臜冲刷干净。
雨声掩盖了顾明真的哭声,她迷茫地看了会,突然问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你和季远现在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沈双回过身,倚着墙,有些话她不会和肖楠说,唯独会对顾明真说:
“没有,一直在原地打转。”
她将最近做的一些事告诉顾明真,听得顾明真一愣一愣的。
“所以,撞车,健身房,pub,又私人健身房,飞机,后花园,酒店……”
“你少说了一样。”
“什么?”
“我还要争取去他的生日宴。”
“你还要去他的生日宴?又又,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就跟小鸡啄米似的,好像什么都没捡起来啊。”
顾明真是真的不理解。
“恩,我知道,”沈双笑,声音很轻,像是陷入回忆,“真真,你怎么忘了?我脑子不聪明的。”
“啊?”
顾明真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到了这儿。
沈双难得认真,声音去了那故作的妖娆,显得干净软糯糯:
“我一定没跟你说过,class的初舞台上的其实很艰难。公司花大价钱联系了一家电视台推我们,我们为了初舞台那个舞已经练了两个多月了,每个人都攒着一股劲,可谁知在表演还有一个礼拜时,电视台突然通知我们,节目组换了个新pd,那pd觉得女团舞不符合要求,要请男团跳。经纪人联系几次都没有回音,于是class就这么被放鸽子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打听了那个pd的住处,健身房,常去的咖啡吧、酒水吧,或者别的爱好,每个地方我都会去碰运气……最后,他愿意给我十分钟的机会,我就在咖啡吧的前面把那支舞完完整整地跳给他看了。最后,我们class初舞台表演大获成功。”
顾明真听出了她的意思。
双儿的意思是,她不聪明,唯一能有的,就是努力,所以每个地方都会去碰一碰运气,每个办法都会试一试,不管是健身房还是后花园,不管是酒店还是pub——
总是要去试一试,不轻易放弃。
想到这儿,顾明真忍不住看了眼沈双。
她没什么笑,被粉丝称为天使颜的脸有点紧绷,可她突然觉得,双儿是真的漂亮。不是皮囊的漂亮,而是来自里面的漂亮。
这一刻,她是亮闪闪的。
当年那个软绵绵的沈又又,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刀枪不入、总用一张笑脸示人的沈双呢。
“怎么这么看我?”
沈双莫名地道。
顾明真却站起来,一把抱住了她:
“双儿,你受苦了。”
沈双任她抱着:“啊,对,我太苦了,你把对王珂的好拿一半出来甜甜我。”
顾明真:……
她抱了一下就放开,像站不住似的拎着斜挎包往门口走:“就这么蔫巴巴地放弃不是我的作风……我要去跟王珂告白,是生是死就这一朝了!”
“啊对了,又又,季远的生日邀请帖你包在我身上!”
“你要问王珂拿?”
沈双想拒绝,谁知顾明真道:“如果他接受,那我问他多要一份季远的生日请帖对男朋友来说不出格吧?如果不接受,那就当补偿,好歹我还给他买了这么多年的早餐呢。”
“行,那就谢谢真真小朋友了。”
好朋友之间不那么计较,沈双让肖楠送顾明真回学校,又给赵奇闾打电话,让他订酒店。
她本来打算定总统套房的对面,想了下,既然碰见季远,对面那套就不合适了。她让赵哥定了三十五楼,最靠近东边电梯的那间房。
那边翟墨站在原地,目送沈双和她的助理走出视野,才按下闭合门,电梯平稳快速地上升,不一会,又把他送回了诺佰的顶楼。
3601。
刷卡进门,翟墨将车钥匙丢茶几上,进去找季远:
“远哥?远哥?”
这是个大套间。
一进门是个开阔的大客厅,整副整副的落地窗,阳光大片大片地倾泻进来。季远就站在落地窗前抽烟,西装外套已经脱了,露出里面挺括的白衬衫,插着兜,有种落拓。
“来了?”
他头也没回。
“啊,送到车库就上来了。”翟墨将自己丢在大客厅唯一的一套咖色沙发上,“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季远转过身,影子被阳光拉长,“伯母让我告诉你,周末回北市一趟。”
“啊——”翟墨苦恼地抓头发,“我妈以前也不这样啊?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给我安排相亲,要不是她,我至于躲到这儿吗?不不不,我不去!”
季远掸了掸烟灰:
“反正话我是带到了。”
“你别得意,你那生日宴你见着了没?那邀请帖啊,是把北市那边数得着的名媛都叫来了,还有魔都这边的……要古代有王子选妃,也就你这排场了。也就我那傻妹妹啊,还颠颠地准备,什么高定,什么艳压全场……”
翟墨挤兑他,不过季远却像是兴致不高,看着窗外吸了口烟,没答话。
他暗骂了声自己臭嘴,明知近几年季远不喜欢生日,却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干脆提起另个话题:“远哥,刚才你可是误会我了。我和沈双可没开房。”
“我知道。”
季远淡淡地一声。
“你知道?”
翟墨惊讶了。
季远眯起眼:“表情,神态,站姿……”
他那模样像是回忆,下一刻,转过头来,“还要我解释得更深入吗?”
“不,不用,远哥,您慧眼如炬,”翟墨一拱手,“毕竟您八岁的时候就能看清母狗发没发情……”
这时门铃“叮咚”响了两下,翟墨喊“孙助理开门”“孙助理开门”,季远出声:“进来。”
门“滴滴”一声,孙助理从外刷卡进来,恭恭敬敬地站着:
“季总,对面那套房已经订下了。”
翟墨惊了一下:
“远哥,有谁要来?”
“没谁,空着。”
季远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翟墨脸都跨地上了,一副第一次看清他是什么狗样的稀奇样,季远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
“远哥,难道你要学电视里那些煞笔霸道总裁,”翟墨高抬起下巴,学电视里那样,“lisa,我喜欢清静,顶楼和下面一层都给我包下来。”
真正的富人,和电视里的霸道总裁是不一样的。
他们对财富有清醒的认知,对理财有清醒的规划,热衷于钱生钱,会聘请专业的团队替自己打理资产。他们也擅长享受,舍得为更好的生活花出普通人根本没法想象的天文数字,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买两碗豆浆——吃一碗,倒一碗。
他们很少会为不必要的消费买单。
“你钱多支援小弟我啊,小弟我刚开了pub,正缺钱缺得嗷嗷叫,那房又不住,一天一万多呢……”
翟墨小嘴叭叭的,谁知季远不为所动,只是乜他:
“以防万一。”
“万、万什么一?有人要来害你,劫财、劫色?”
翟墨才不信。
酒店的安保好着呢,电梯直达,而且就远哥这样的,一个能打好几个,他们这样的人家,从小第一个要学的,就是自保。
远哥可是学的散打,空手道也是黑段级。
“劫色。”
季远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解开扣子,露出小半片宽敞的胸膛。
他趿拉着拖鞋进了浴室,不一会,水声哗啦啦响起来。